这世道对女子苛刻不假,男人在某方面来说,也要受到相关制约的——要是传开来他顶着绿头巾,替别人养了二十年儿子,那这个笑话足够在京城流传二十年。
“吉安侯府呢?侯爷有没有说要对我娘家怎么样?”
骑士想摇头——但他被绑的姿势太扭曲了,居然摇不动,只好道:“侯爷没提,我不知道。我该说的都说了,求将军把我们放开罢。”
林定“呸”了一声:“这么会儿就撑不住了?凭你们这两块软料也敢出来干追杀的活!”
骑士无话可说,只得哀求。
林定抱手不理,安心要把他们再惩罚上一阵。
许融向他请问:“将军,您问的口供呢?先叫他们画个押罢。”
“……”林定的胳膊慢慢放下来了,“我、我忘了写。”
实际是根本写不出来,也没想起来写。
许融转向萧信,想叫他放开手,她去取纸笔来写,萧信有所会意,但道:“我写。”
他去取了纸笔来,当桌坐下,冷冷地叫两个骑士再招一遍供。
两骑士先头是受刑不过,这一看,要留下文书证据了,又有所犹豫,林定站起身来,威胁道:“你们招了,好歹能活回京城,不招,我现在就砍了你们,埋到树底下当花肥。”
在死亡的阴影下,两骑士终于还是吞吞吐吐地说了,萧信头也不抬,只是疾写。
写完,叫他们签字画押。
两个却都不识字,只能割破了手指,被按着,垂头丧气地各自留了个指印。
之后,在许融的建议下,林定倒是放开了他们,换回了原来的粽子式捆法——得留着两个活口回京与萧侯爷打官司呢,现在折磨死了,就少了有力佐证了。
这么一遭下来,天色就将黑了,知府待客很周到,及时叫人送了新鲜饭食来,众人用过以后,各自安歇不提。
一点小变故出现在第二天早上。
林定武人习性,要晨起练功,这习惯一旦养成,多少年未变,这一早,雪已经停了,他正精神抖擞地在香樟树下打着拳,先见到萧信从房里出来,用水洗漱,他拿眼瞥着,越瞥心越软,连拳风都软绵绵起来——
他的儿子呀!
看看那脸,多白,那眉眼,多俊秀,那鼻梁,多挺拔——
然后,他就见到许融从另一间房里走了出来。
许融一般不起这么早,不过昨日经了追杀,又换了生地方,她睡不熟,雪光混着天光才映照到窗纸上的时候,她就醒了。
醒了,也就起来了。
林定:“……?”
他一肚皮疑惑,候到萧信把洗脸水倒了,忍不住跟过去:“小宝,你怎么跟你媳妇分房睡?”
“……”萧信愣了下,他难以解释这个问题,也不想解释,就生硬地道,“没什么。”
路上时,他们为了方便互相照应传话,一直按男女要的房间,但现在到了安全的地方,也能住开了,他自然就跟许融顺应了在侯府时的习惯,各住各的,不过白日在一起说话。
“这怎么能没什么呢,”林定很操心,“是不是你不是侯爷的儿子了,你那媳妇嫌弃你了?”
他且回想起来,“我昨天就觉得,你这个媳妇好像挺厉害的,都是她出头说话,连我都安排起来了,你们在家时,是不是也都是她做主?”
萧信抿了抿唇:“没有。”
“你跟爹面前还嘴硬什么呢,爹又不笑话你,”林定安慰他,“但你这样可不行,你是男人,该振的夫纲得振,事事都叫你媳妇压在头上,她不叫你进房你就不进,像个男人大丈夫吗?”
萧信不想听他胡说八道,转头要走,林定难得鼓起勇气跟他聊天,急了扯他一把:“你听爹的没错,做男人,就不能要面子,懂吗?”
萧信:“……”
他脚步慢了慢。
林定松了口气,跟他传授秘籍:“碰到这种厉害的,你就要软起来,她不叫你进房,你求她呀。”
不远处半蹲着漱口的许融:“……”
这个距离,她听得见的好吗?
她慢吞吞站起来,萧信察觉到她的动静,正也望过来,他眼神迟疑而又挣扎,好一会儿,低声问道:“……有用吗?”
林定十分振奋,肯定地道:“有用!”
萧信:“……”
干嘛这么大声!
林定是背对许融,然而他是正对着,清晰看到许融眼中的讶色,他一窘,把林定丢下,掉头走了。
第95章 英国公
因为音量失当事件, 接下来的两天,萧信看见林定都不怎么搭理,把林定愁的跟韦氏挠头:“小宝这气性还怪大的?”
休养过来的韦氏要护儿子:“谁叫你管他的房里事了, 臊着了他,他自然不乐意了。”
“我也是好心么。”林定辩解,“不过他们究竟怎么回事, 为什么要分房睡?”
韦氏也有点奇怪,跟着观察了一下, 觉得两个人没吵架, 就悄悄把萧信找来, 问了一下。
但她不问还好,一问萧信又把帐记到林定头上去了, 不但没回答她, 再见林定时,还又瞪了他一眼。
林定冤的:“……”
更冤的转过头再一看,萧信到许融跟前,两个人又好好的, 一些儿脾气也没有。
“真是一物降一物。”林定朝韦氏抱怨, “我看他就叫厉害的管着去好了。”
韦氏比他想得开, 一笑罢了。
林定很快也没工夫和儿子斗气了, 因为英国公率领的大军快到了。
这是件大事, 依照计划, 大军将在城外歇息一夜后再北上。
一早天没亮, 林定就出城迎人去了。当地大大小小所有能动的官员骑马的骑马, 坐轿的坐轿,也都颠颠地跟在了后面,英国公此番大胜而归, 谁都知道张家的地位又稳固了一层,对这样已经预定了与国同休的一等公爵,就算不能挤到跟前给他老人家留个好印象,也谁都不敢怠慢。
迎候到人后,行礼设宴等自然不在话下,英国公治军严明,如今仗虽已打完了,未到京缴旨前,仍不许手下诸将饮酒,这所受的宴就不过是个简宴,用完后,即要回军帐中去。
当地总兵与知府苦苦慰留,林定等了一阵,不耐烦了,上前严肃道:“义父,我有要事相禀。”
英国公今年已将七十了,本不太有兴趣应付人情上的事,就势解脱出来,满意地夸了他一句:“你历练得越发通达了。”
林定道:“义父,我真有事。”
……
林定将英国公带到了后衙暂时落脚的院子,叫韦氏萧信等出来拜见。
并介绍:“义父,这是我失散多年的妻子和儿子儿媳。”
英国公愣了一会,毕竟年高见识多,捋了捋胡须,感慨地道:“竟有这样的罕事?从前我要与你说亲,你总推脱不愿,说本有妻子,不想,竟有叫你守得云开的一天。”
和善地叫三人起来,韦氏与许融是女眷,他没有多看,主要看了一下萧信,看了一眼,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这是你的儿子?倒有些面善。”
萧信微微低头。
能不面善嘛,他见英国公的次数虽极少,到底也是见过两三回的,只是他长大后的这几年里,英国公一直在外打仗,才没了接触。
林定不卖关子:“义父,他本来是您的外孙,现在是我的儿子,您的义孙了。”
“噗!”
这一声是张二爷喷了茶,因英国公年事已高,跟出来的两个儿子总有一个随侍在旁,眼下张大爷回城外营地去了,张二爷便跟来了这里。
“怎么就是你的儿子了?你这是从哪里算起?”张二爷抹了下嘴,不得其解地问他,又看向萧信,“这是——大妹家的二郎吧?”
他对萧信的印象也不深,但已经被点明了,再来认,就依稀认了出来。
他又看韦氏,林定说是他的妻子儿子,这岂不是说——?
韦氏胆小,叫他有点凌厉起来的目光看得生怯,不由缩了缩,林定不满:“张二哥,你吓唬我妻子做什么?”
张二爷伸手指点:“不是——这是你妻子吗?你这是拐带良妾吧?而且,你怎么冲自家人下手呢?回去叫家里跟妹夫怎么交代?”
“是他应该给我交代!”林定冷笑一声,“义父,长兴侯萧原宏抢占我的妻子多年,还派杀手千里追杀我妻儿,求义父替我做主!”
咚一声,他跪下了。
“……”
英国公沉默着,好一会后,他目中因行军带来的疲倦消失,透出神光湛然,开口道:“你,仔细说清楚了。”
林定一五一十地就说起来,他嘴皮子本来利索,又早打好了腹稿,前因后果熟极而流,种种沉痛发乎于心,整个过程里没把再萧原宏是老王八蛋的词挂在嘴边,惟其如此,愈显出他与韦氏生离之痛。
张二爷在一旁听得嘴巴渐渐合不拢。
“大妹夫,还怪不是个东西的。”他忍不住喃喃道。
英国公坐着,没有接他的话,却也没喝止他。
林定终于说完了,狭长目中隐隐泛红:“——事情就是这样,义父倘若为难,不便为我做主,那我就自己去与萧原宏理论,只是倘若不慎,失手砍死了他,害大妹妹守了寡,还求义父体谅。”
张二爷插嘴:“大妹妹成天和他斗气,你真砍死了他,说不定大妹妹的日子还舒心些。”
“老二,你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张口胡说。”英国公这回阻止了他,皱眉道,“定儿心绪不佳,难免口不择言,难道你也是么。”
张二爷躬身请罪,老实闭嘴。
英国公再向林定:“回了京,就不是战场上了,不要再把那些打打杀杀挂在嘴边,叫人捉了短处,你有理也变没理了。”
林定抹了把眼睛:“是,义父。”
他三十好几的人了,这副形容,英国公看了也觉心软,道:“好了,别哭了,你能重得妻儿,总是件喜事。”
只是里面偏偏瓜葛上了自家女婿,英国公一时也觉得有几分棘手,若是纯粹的外人,便如林定所说,一顿打上门去,闹大了官司打到金銮殿也有的说,可自家人就变得难办,不论萧夫人与萧侯爷的感情怎样,她嫁到萧家,就是萧家的人了,英国公不能不顾虑一下长女。
想着拿不定主意,英国公的目光在屋中徘徊,再看见萧信,见他身世经了如此翻覆,他站在那里,眉目清冷,竟无甚波动的模样,生了点讶异与兴趣,道:“你近前来。”
萧信依言上前去。
“此事与你也有切身的关联,你心中是何想法?”英国公问。
“侯爷强纳我娘,致我生父母分离,是失德不义之举,但我终究在萧家长大,受了萧家粥饭之恩,若侯爷能就此放下,允我恢复本姓,与生父母相聚,则恩怨相抵,我无所求。”萧信躬身拱手。
英国公不由点头:“你这孩子,倒是自有成算,善心善行。”
“若只求如此,应当不难。”英国公又沉吟。
事情揭破之后,这本来就是最基本该做的,萧信既不可能再回萧家做萧家子,萧侯爷也不可能认他。
“定儿,你看呢?”他问林定。
林定表情正奇特,又喜又怒,喜的是萧信承认了他是生父,还说要恢复本姓,可见到底是他的儿子,不管嘴上多跟他别扭,心里还是向着他的,怒的则是,就这么放过萧侯爷他不甘心。
“义父,他还派人追杀呢,那两个笨瓜杀手现在就捆在旁边屋里。”
“那他也替你养了二十年儿子。”英国公轻斥,不过语气里的指责并不是冲着林定去的,而是指向萧侯爷。
“大妹夫够蠢的。”张二爷替他把未尽之意说了出来,“子嗣大事,他也这样糊涂,真是活该。”
砰。
却是英国公终于控制不住心中隐怒,拍了一下身侧桌面。
萧侯爷这个女婿,算是他生平败笔,长女从嫁过去就与他口角不断,他起初都动过叫萧夫人和离的心思,可是萧夫人是京中第一等的贵女,身份越是高,越是接受不了自己居然婚姻失败的现实,硬要与萧侯爷纠缠,这一较劲,半辈子就过去了,再要分开,也不可能了。
“义父,你老人家别生气,”林定倒过来安慰他,“真要气,不如回京去揍萧原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