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只是意外,宝婺你之前生病缺了课,才会发挥失常。下次的第一名一定是你的。”江春面上挤出笑来,声音却在林宝婺的一眼中虚了下去,“我们都理解你没拿第一心情不好,但也不能乱发脾气不是?”
“谁会为了这种事情发脾气啊!”林宝婺的声音猛地拔高,“我是那种人吗?”
“对对对你不是你不是——”江春连忙认错,满脸都写着无可奈何,“但不是我说,宝婺,你这大小姐脾气也该收一收了,真的很引人误会。我们这些打小认识的自然晓得你没有那个坏心,但在别人看起来可不是那么回事。”
“我才不管!”林宝婺愤愤地站起来,将自己的东西一拿,“不明白就是她自己笨!和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的错!看到条毒蛇都要抱在怀里……蠢死算了!”
她气急败坏地把东西往江夏桌子上一丢,又推他去自己先前的位置坐,直弄得江家弟弟也满脸的无可奈何,可谁敢招惹气头上的林家大小姐?他也只好默默捡起自己的东西,坐到林宝婺方才的位置上,又与哥哥交换了一个眼神,双胞胎兄弟同时摊了摊手。
林宝婺更加气闷地把脸压进手臂里,别扭地将脸别到一边去。
“搞什么,一个个都弄得好像我在无理取闹一样……”她越发咬紧了牙关,“明明就不是我的错!”
“真的不是你的错吗?”
却有一道声音,忽然在她耳边响了起来。
“你说什么?”
她猛地抬起头来,瞪向江家兄弟,却只得到了对方无比迷茫的眼神。
“怎么了,宝婺?”江夏甚至很担忧地探身过来,“我们没人说话啊,你怎么突然发这么大脾气。”
“刚才不是你们两个——”
林宝婺的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她已经想起了,那的确不是江家兄弟的声音。
那是她自己的声音。
“瞧瞧,你又在怪罪别人了。”那声音里带着窃窃的笑,“迁怒别人很容易吧?只要把责任推给对方,自己就变得轻松了。”
“我才没有!”
林宝婺将怒吼压在喉间,在心里回骂那个声音。
“你有没有,所有人都看得明明白白。”那道声音里带出一点诱哄的意味,“不信的话,你现在抬头看,看看他们的表情……看看她的表情。”
林宝婺神情一僵,下意识抬起头来,看向江家兄弟。
毫不意外的是,她在他们面上看到了不耐烦的神情。江春深吸了一口气,压着自己的不耐,向林宝婺伸出手来。
“好了,宝婺。”到底都是世家娇惯出来的子弟,他的声音也难免有了一点火气,“大家都看着呢,别总是这个样子……”
啪!
林宝婺打开了他的手,咬紧牙关,愤恨地瞪着他。
“别碰我!”她的目光匆匆从他脸上移到江夏脸上,“别用那种眼神看我!”
“喂,我说你今天怎么回事?”
这下连江夏也皱起眉来,他站起身,古怪地看着林宝婺。
“你吃火.药了吗,脾气这么大?我哥也是好心关心你,不是朋友,谁管你这么多?”
“要你管!”林宝婺猛地别过头去,忍耐着什么一样握紧了拳头,“谁要你多管闲事!”
一听这话,江夏顿时也甩了脸子,“说得好像谁爱管你的闲事一样!你就继续作吧,作到最后你看谁还理你!”
“我才不需要你们管!”林宝婺只觉得自己心里一股燥意,冲得她的血都要烧到头上去,“我好得很!是你们的问题——”
“怎么了?”
白飞鸿此时恰好从外面走进来,见到这份剑拔弩张的氛围,不由得皱起眉来,她的目光也随着周围的人一起,落在林宝婺身上。见她神色有异,不由得蹙起眉来。
“你还好吗?”她问。
而常晏晏靠在她身边,冲林宝婺这边投来了冰冷的一眼。
“你又在闹什么,林大小姐?”她问。
这一瞬间,林宝婺听见自己心中某根弦崩断的声音。
第四十八章 “不许——那样看着我!”……
江南道。某座庭院之中。
这是一座典型的水乡风格的园林, 九曲回廊,曲径通幽,沐浴在霖霖冬雨之中, 青竹与芭蕉越发显得青翠,在昏暝的天色下,清幽得近乎晦暗。飞檐下的古旧铜铃,在寂静中发出幽冷的轻响, 一声一声, 空洞地传向远方。
天色一分一分暗了下来,廊檐下悬挂的宫灯却未曾亮起。那一盏盏宫灯俱是典雅而奢靡的样式,每一盏都有人用精致的剪纸,在繁复华丽的灯壁上书了一个“朱”字——正是这一家的姓氏。
朱家是江南道的豪奢之家,在修真世家之中也算有相当的势力, 在这一方天地更是说一不二的掌权者。
以朱家的规矩, 此时应当有专门的仆从将宫灯逐一点亮,让每一个外界的人都能看到这灯火通明, 火树银花, 方才彰显得出朱家煊赫权势, 通天气派。
然而此时此刻,这些灯俱都黯淡了下来,如同一只只瞎掉的眼睛,无声地凝视着死寂的黑。
此时正是冬季,本该听不见蝉鸣。但此地并不只是没有蝉鸣。
虫鸣, 鸟啼, 兽类的呼吸低吼……人的喧嚣,全部消失了。
留在这里的,只有死一样的寂静, 以及,无边无际的黑暗。
在黑暗的最深处,缓缓地、缓缓地渗出带着腥气的朱红来。
鲜血唱着潺潺的歌,一分一分吞没了青石板。
徐徐的、徐徐的,那赤红吞没了一切。
在血泊的中央,陡然响起了一声嗤笑。
“真狼狈啊。”
恰在此时,月上中天,照亮了红衣男人的面庞。
就连流霜般的月光,也会在他那夺目的红衣之上显得黯淡,而浓墨般的夜色,也会在他那深沉的黑发之前显得苍白。
男子貌若好女的面庞上浮现出一抹讥诮的笑来。
“明明是去找别人麻烦的,结果却是自己被切了个七零八落,只能狼狈逃窜回来。”他吊着嘴角,嘲笑着尸山血海之中的女人,“不对,看你这个样子,说是七零八落实在太给你面子——我说,你该不会是被希夷碎尸万段了吧?”
血泊之中猛然探出一只手来。
而后,就如同凡人间流传的那些鬼怪故事一般,美丽的女人披上了画皮,沐浴着鲜血,从血海之中站起身来。她那魅惑人心的肉.体,在月色下越发美得妖异,几乎具有某种魔性。
那双丰润雪白的手臂,如蛇一样缠住了红衣男子的脖颈,整个人偎依进了男人怀中,那双旖旎多情的桃花眼望着他,含着暧昧而幽暗的笑意。
“那你要为我报仇吗?”阴魔柔声念出了这个男人的名字,“雪盈川。”
“开什么玩笑。”雪盈川嘴角更往上扬,“谁会为了你这种女人去得罪他啊?”
“早就知道你会这样说。”阴魔却也不生气,只是笑吟吟地勾一勾他的脸,“刚好,我也不会指望你这种男人。”
“哦?”
雪盈川倒是来了兴致,他的目光流连在阴魔脸上。须臾,男子姣好的面上浮现出一抹了然。
“说吧。”他的话音里带着残酷的兴味,“你在几个人身上种了心魔引?”
“秘密。”阴魔用一根手指点着唇,笑容却越发叵测起来,“不过,已经有一颗魔种就要开花了。”
雪盈川微微扬起眉:“这么快?”
“这世上有两种人最容易种上心魔引。”她抚上雪盈川的脸,笑意盈盈,“一种是受过无尽折磨苦楚之人,这类人心中满怀怨愤与嫉妒,憎恨他人的幸福……还有一种,就是从未受过任何磨难,一直在众星拱月中顺风顺水长大的人。”
她眼底的笑意更深。
“你猜猜,这一次先开花的……会是谁呢?”
“那还用猜?”雪盈川吊起一边嘴角,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当然是第二种。”
“猜对了。”阴魔的语气格外亲昵,“那种不谙世事的天之骄子,总是第一个坏掉的。”
在二人耳鬓厮磨之时,园中忽然传来了异样的响动。
有一个血人倒在血海之中,也许他的功力格外深厚,居然还未断气,他浑身是血爬过来,喉间发出嗬嗬的响声,望着阴魔的目光却依旧痴迷。
在他身后,是满园自相残杀所留下的尸体。
“巫、巫……巫真……”他呢喃着阴魔的名字,伸手去抓她的脚踝。
“这个人是哪来的?”雪盈川难得多看了他一眼。
“这个啊,谁知道。”阴魔随意踢开了他的手,笑着看男人不甘地咽了气,“路边随手捡的,毕竟那时候也没得挑了。”
“你可真是无可救药的坏女人。”
雪盈川漫不经心的笑。
“你不就是喜欢我这种地方吗?”阴魔含着笑,轻轻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魔尊大人。”
……
……
……
“都在看什么?”
负责武试的峰主,出乎意料的是闻人歌。
以至于有那么一瞬间,白飞鸿都对这个武试感到了一丝不安。
不过她以为这一点不能怪她。
谁看到武试场地之外备着一个闻人歌这种级别的医修不会心下发慌啊。
简直像是普通切磋骤然上升到了生死相搏。
好在,闻人歌宣读的规则很快便安了白飞鸿的心……
“以两人为一组进行正面对决,允许使用武器,允许使用任何功法,没有时间限制,直到一方被击下擂台或者认输为止。”
……才怪。
白飞鸿满怀绝望的看了一眼闻人歌。
请不要仗着只要不是一击毙命的伤势就都能靠回春诀救回来就这么任性好吗,先生?
恍惚间,她仿佛又看到了前世那个严厉到严苛的养父,他在训练时基本只奉行一个原则,那就是“除死无大事”。
只是这一次,在她走上擂台之前,白飞鸿居然听见闻人歌低声对她说了一句“尽力就好”。
尽力就好?
白飞鸿睁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这句话居然是从先生口中说出来的。
先生这是……被夺舍了吗?
虽然知道不可能,白飞鸿脑中还是不由得闪过了这个念头。
这令她站上擂台之时依然有一些恍惚。
武试自然不会在学堂中举办,而是在学堂后方的擂台上举行。和笔试不同,武试是一组一组,一级一级进行的。为了时间和效率,自然是刚入门的先比——图一个来的快去的也快。因而,这一趟也来了不少师兄师姐观战。
武试的分组是按笔试的排名进行的,第一组对决的,便是排名第一的白飞鸿,与排名第二的林宝婺。
林宝婺自闻人歌来了之后便异常沉默。便是上了擂台,也不曾给白飞鸿还礼,只是低着头,提着剑默默站在那。那种反常的沉默,让围观者也不由得纷纷议论起来。
“琅嬛书阁的大小姐,还继承了瑶崖峰主的诛邪剑,不管她的对手是谁,都有得一番苦战了。”
这是某位丹修的师兄。
“我倒以为会是白师妹赢。”
一位乐修的师姐不服输道。
“不管怎么说,白师妹到底是杀过四苦修士的人,怎么看都不可能输吧!”
“那可未必。”
瑶崖峰的另一位师兄插话道。
“她杀四苦修士那一回是靠偷袭,胜在出其不意。在正面对决之时,白师妹未必占优势。反倒是林师妹这种稳扎稳打练出来的,胜算更大一些。”
“那就看看无情剑道与诛邪剑意谁更强好了。”
另一名乐修师姐笑着说,又从腕上退下一只银镯子来。
“我赌白师妹赢。”
“那我赌……”
丹修的师兄刚想跟着加注,就在瑶崖峰那位师兄的冷眼下哆嗦了一下,悻悻地收回手来。
“昆仑墟内禁止赌.博。”那师兄语气严肃,目光却不住示意他们往闻人歌的方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