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庭春——赫连菲菲
赫连菲菲  发于:2021年07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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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筝听他轻飘飘说“歇一晚”三个字,心里越发觉得冷,她不是没给他机会,两人在屋中对坐,她一直在等他开口,要瞧他究竟如何与他解释他的“苦衷”。
  她说不清,他是不是早就习惯了遇见什么都推她去冲锋陷阵。他在这个家里,尊荣是祖上恩荫的,官职是托关系换来的,内宅的所有事都是她在操心。夫妻夫妻,她什么都能做,仿佛这日子本就是她一个人在过着。
  夜晚躺在床上,梁霄翻来覆去睡不着,乡下的床没有家里软,外头丛林密,蚊虫也多。
  明筝还在外头不知忙碌着什么,他始终想不明白,他们之间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她是他妻子,不是什么陌生人。他们合该是最亲密的一对,他敬重她喜欢她,她也应该把他真正当成夫君来尊敬,当成男人来仰慕,当成天来倚靠着,而不是这样,好像他做什么都不对,时时日日要赔小心。
  他不由想起某日在安如雪窗下,听见她身边嬷嬷为他抱不平的那些话:“…世子爷就算在在孩子的事上对那明氏稍稍亏欠了的一点点,可难道他身为男人,身为伯府世子,不能纳妾,不能有庶子?这是什么道理?”
  安如雪太傻,竟然还在为她说话:“没经夫人同意擅自停了药,不论怎么说也是我和世子不对,不论夫人将来如何责罚,我都不敢有任何怨怼……”
  梁霄赌气的想到,如今明筝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就这样对他横眉冷眼,若是知道了安如雪和孩子的存在,岂不要以此拿捏他一辈子?
 
16、第 16 章
  天刚蒙蒙亮,雁南山笼罩在一片晨雾中。
  明筝简单愉悦的几日偷闲,在今朝画上句点。她要重新走回那个深而闷的宅院,去面对她的责任,她的身份,她的婚姻。
  梁霄与她并膝坐在车中。不过几许距离,他手搭在椅上,却不敢伸过去,把她搂入怀里。他不禁想,若是安如雪在侧,这般私密之所,定然要尽一切可能温存,他们在西疆那段时日,山涧深谷、草丛泉边,处处留下热烈如火的回忆。
  明筝像块冰。她自己规行矩步,也绝不容人放肆胡来。
  可她真是从无错处吗?
  不见得。谁又是圣人?
  路途格外漫长,对梁霄是,对明筝亦是。
  好在目的地总会到。
  寿宁堂前,安如雪脸色雪白,心神不宁地侯在外头。她来到时明筝和梁霄就已经进去一刻钟了,屋里的说话声不时传出,听来气氛很是轻松。
  光线从南窗射进来,茶水氤氲着清新的香气,明筝浅浅啜了口,察觉到屋中渐渐静下,她知道,差不多该是打破这虚假宁静的时候了。
  粱老太太给梁霄递个眼色,后者站起身,借口公务在身退了出去。
  “筝儿,霄哥儿回来有阵子了,三年多没见,他在外头吃了多少苦,虽瞒着不跟咱们提,也能想见到,你是他媳妇儿,凡事替他多思量,他有个什么错处,你多担待,就当瞧娘脸上……”梁老太太的开场白,已尽到足够的诚意。
  明筝握住茶盏的手一顿,和缓地笑道,“娘您说哪里话,我与相公凡事有商有量,彼此敬重,哪有什么错不错的。”
  粱老太太觉得这话头接起来有些困难,硬着头皮道:“是这么个理儿。筝儿,你是个好的。但凡你能替霄哥儿生个一儿半女,哪怕是个丫头,堵了外头的嘴他也好受些。这么些年你在内宅,不知道外头传的有多难听,霄哥儿也是没法子……总得周全男人家脸面不是?”
  明筝讶然望着她,光线幽幽反衬在她眼底,那双眸子水润明亮,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梁老太太别开目光,叹了一声,“他是承宁伯府的承嗣人,你知道自己身上担子,不必娘细说吧?”
  明筝垂垂眼睛,嘴角挂上抹颇无奈的笑,“早年媳妇儿建议在房里安排几个人,娘也知道,相公说什么都不肯,说庶子在前,把家里的规矩坏了。媳妇儿自知有愧,不是不体谅相公和娘您的难处,若娘有相中的人,大可下定签契,把人迎进来,难道在娘心目中,媳妇儿会为这点小事皱个眉吗?”
  老太太握住她手,恳切地道:“我当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前几年霄哥儿不肯,那是他年岁还轻,这两年,连他身边几个小子都成家有了儿女,他当爷的人,仍是膝下空悬,人家不笑他?如今正有个人,是他上峰在西边就赏下的,原本伺候着房里事儿,想着回来在你跟前过了明路,再许个身份,也罢了。”
  明筝放下茶,坐正了身子,“既如此,签了身契纳进来,迟些定日子开脸儿,在房里摆几桌过知会大伙儿,若当真可替相公分忧,我自无二话。”
  梁老太太喝了口茶,硬起声音道:“倒也不必周折,如今人就在外头,引进来与你磕个头见个礼,就算全乎了。只一则,人我早命停了药,这事儿连霄哥儿也不知道,如今说与你听,是知你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定能明白为娘的苦心。要不是筝儿你自个儿肚子……说什么娘也不至于走这下下步的棋。”
  她身体前倾,冰凉指尖抓住明筝的手,抓得很是用力,“孩子,要怪,怪不到霄哥儿,瞧娘脸上,瞧咱们承宁伯府担待你这些年,娘也是无法,也是为了你的声誉着想,你万万莫错了心思怪错了人,嗯?”
  明筝被她抓得手背生疼,抬起眼,对上老太太微红的双目。
  都是精明人,她不可能猜不到老太太害怕什么,怕她心气不顺对新人下毒手,怕她小题大做故意弄没了那肚子里的孩子,这番话连威逼带敲打,事事把错推给她,仿佛是梁家因她不争气而走投无路。
  外头已经传开了。早就传开了。
  坊间处处在谈,说梁家见了喜。可人人都知道,他们房头从来没这个妾,乍然出现了个孩子,待孩子落了地推算推算日子,就知道绝不是梁霄回来后才有的。
  丈夫偷偷摸摸在外藏了女人生了孩子,肚子大起来才接回府,外头会怎么传,说她不容人,说她不能生还善妒。
  在外她成了妒妇。在内却只能吃个哑巴亏,还得好生善待那女人,但有丁点闪失,都能把错推到她身上,说是她心中不忿故意为之。
  庶子生在前头,像是个响亮的巴掌,时时刻刻提醒着她,是她自己不争气。她不能开枝散叶,却管着梁家那么沉重一串钥匙,任谁说句话,都能刺得她抬不起头来。
  闵氏在后轻抚着她脊背,“阿筝,你别生气,娘这么苦苦跟你说这些话,我听着也觉不忍,你该明白,咱们也是没法子,实在没法子,这都是为了你,为了这个家,你便是委屈些,先叫新人过了门,旁的……慢慢咱们再商量,好不好?”
  明筝抬眼,老太太正在以帕拭泪,仿佛适才那些难听的敲打并不存在。闵氏深明大义,如此心疼“低声下气”的老太太,从头到尾,错的就只是一个她,是她逼得所有人如此,是为了她所以所有人才这样为难。
  她轻轻叹了声,重斟了一杯茶,推向粱老太太,“娘不必自责,您是长辈,媳妇儿哪会怪您。先接了人进门,先停了药,说起来,也不过媳妇儿脸面上不好看些,算不上大事儿。要紧先把孩子生下来,相公有后,我自然也是高兴的。”
  闵氏连声笑道:“我就说嘛,二弟妹不是那等小肚鸡肠的人,快,去把安娘子喊进来,给二奶奶磕头!”
  老太太也没料到,明筝竟如此痛快。
  安如雪踏着被窗格剪碎的光点,一步步朝屋中走来。
  她视线越过老太太和闵氏,落在明筝平静无波的面上。
  她心慌的漏了一拍。
  原以为二十三四的女人,应当似株失去水分光泽的颓败的花。
  哪有她青春朝气,哪有她水灵动人。
  可她没想到。
  在梁霄嘴里,那个不解风情古板木讷的女人,竟是……竟是貌美如斯。一瞬间,她忽而有些自惭形秽。对方出身高门,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进了门,就注定一辈子压在她头上。而她,年纪轻轻,被家族带累几经风雨,好不容易抓住梁霄这根救命浮木,他却早已娶了亲,她只能甘居人下,任人轻贱。
  命运何其不公。
  为什么有些人,生下来就什么都有。而她每每想要什么,都是那么难,那么难……
 
17、第 17 章
  梁霄多少有些心虚,他没在院内久留,快步出了府,直奔卫指挥使司衙门。
  迎面遇上个千户,朝他含笑拱手,“听说夫人有喜,咱们衙门传遍啦,等着大人什么时候摆桌,请大伙儿吃喜酒呢。”
  梁霄心烦意乱,勉强敷衍了两句。刚过回廊,就奔过来个小旗朝他打眼色,“大人,陆筠陆大人来了,正在后头校场巡视,右指挥使正陪着,叫您来了赶紧过去,适才陆大人问您来着。”
  梁霄骂了句娘,边加快步子朝自个儿的值房走边抱怨道:“好生生的,这煞星来干什么?爷正一身不自在,没的净遇见这些麻烦事。”
  小旗细声哄着他,“京里近来都传,说皇上有意叫他留京给个闲职,这些日子不是宫里头陪皇上演武,就是伴驾去西山狩猎,连天坛修缮那点儿事也是派他去盯梢,妥妥一个闲人,今儿来咱们衙门,多半又是皇上临时派个活儿,约莫皇上还没想好,给个什么衔儿的好,大人忍耐忍耐,走个过场罢了。”
  梁霄换了衣裳,小旗跪下来替他穿靴。快步走到校场,陆筠正负手站在左边树荫下。天气初见热,快走几步就出了一身的汗,梁霄扶正官帽,不情不愿躬身行了礼。
  “梁大人,你来得正好。陆大人考较大伙儿骑射,咱们一块儿看看?”那右指挥使把梁霄拉到身边儿,属下搬来几把椅子,斟茶倒水,摆上果点。
  校场上站满了卫军,你推我让,都不大敢在嘉远侯跟前露丑。平时这些人在京里横行霸道,吃香喝辣锦衣玉食,多是家里有些财资门第不差,才能送进来当值。若论起骑射来,谁又能跟战场上厮杀搏命过的那些人相较。
  众人推了个两个年轻后生出来,战战兢兢行了礼,牵过马来,侧旁锣声一响,一人飞身上马,博了个满堂彩。下一瞬抬手挽弓射箭,不知出于紧张还是本就学艺不精,那马没勒住,手一晃,箭去的方向差了一多半,竟朝着陆筠面门直取。
  右指挥使大惊,待要扑救,手伸过两人之间那张黄花梨木茶桌,见陆筠拇指一提,腰中佩剑脱鞘而起,“叮”地一声挡住了那支羽箭。
  好在那箭本就是失手射出,没多大冲力,软绵绵落在陆筠脚下。
  那小卫已吓得魂不附体,从马上跌下来,扑跪到陆筠面前,“大人饶命,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右指挥使大怒,上前一脚把人踢翻,“混账,万一伤了大人,你担待得起吗?”
  陆筠抬抬手,道:“罢了。”
  右指挥使骂道:“还不谢谢大人饶了你的狗命?滚,别在这现眼,还不滚?”
  小卫连滚带爬地退了下去,右指挥使满脸愧色,上前向陆筠行礼,“陆大人,过意不去得很,属下御下无方,还请大人责罚。”
  陆筠收剑入鞘,抿唇道:“无妨。”
  右指挥使瞧场上另一个儿郎也不像什么精干之辈,一时头疼得紧,万一今日校场连个像样的都没有,回头陆筠跟皇上参上一本,说他营操不力,尸位素餐……正踌躇间,余光瞥见梁霄,他霎时双目放光,笑道:“梁大人才从西疆回来,战场上历练过的,身手必然错不了。小的们没见过世面,在陆大人跟前,难免紧张无措,不若梁大人先热热场子,给大伙儿打个样,醒醒神儿。”
  梁霄没想到怎么这差事就落到了自己身上,他强挤出个笑,正要推拒,就听陆筠在旁轻飘飘地道:“可。”
  梁霄心里不知骂了多少句脏话,站起身来,下头那些卫军鼓掌如雷鸣。梁霄朝陆筠看去,后者正襟危坐,便是在大太阳底下,也是冷若寒霜端严沉正,身上妆花缎子武服紧密贴身,一丝不乱,这人从里到外都透着股叫人不舒服的疏冷气息。
  梁霄硬着头皮跨上马,挽弓搭箭,好在西边那三年也跟着操练些日子的,防身功夫倒有,虽不济,挽个花架子不难。

  锣鼓点敲起来,众人只待瞧这位从天而降的四品卫指挥佥事如何射出头箭。
  “咻”地一声。羽箭飞了出去。
  破空声后伴着顿响,场上响起更热烈的掌声和欢呼。
  梁霄抬眼望去,手抖得不成样子,中了?
  羽箭扎在靶上,虽未中红心,也算得上准头极佳了。
  他不敢再继续下去,这回运气好能射中,下回万一脱靶,岂不贻笑大方?他忙跳下马,朝陆筠等人走去,抱拳笑道:“卑职献丑了。”
  右指挥使心头石落,赞赏地拍了拍他肩膀,“梁大人年轻有为,不愧是跟着陆大人上过战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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