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时让未理她,回眸,继续抬杯,秦贝蒂只好低下头颅,叫她自己看来颇有些低三下四地在求人,说:“真的。”
任时让这才重新看了眼她,对周围几人说了一声抱歉,将手中的酒交给了程闻疏,和他道:“那,我离开一会。”
程闻疏轻应,低头拿唇碰了一下她的眼尾,才放任时让离开,秦贝蒂看到两个人这种恋恋不舍的样子,在心里哼了一声,然后抬起高跟转身朝外走。
望着任时让的背影,人出了宴厅后,程闻疏才收眸,身旁的侍者看着程闻疏手中已有的一杯,收回还没有递过去的第二杯香槟,放回到托盘上,再一抬头,就对上一双波澜不惊的冷眸。
侍者心中泛起翻腾的慌乱,微屏呼吸,只见这位先生就敛了眼眸,抬杯,碰到薄唇,喉结微动,饮下去了多半杯香槟酒。
男侍者这才匆匆离开,到其他人身旁服务。
又忍不住关注那位程先生,果然,没用太久,就见那位程先生抬手解开了上身西装的纽扣,原本冷淡的一张脸庞卸下半分冷然,眉间出现一丝异样,微皱了皱,周身气质仍然是浑然天成的矜贵,不失仪态。
不久,男人推辞掉再过来的其他人的交际,非常有涵养地道一声抱歉,放下杯盏,抬脚离开。
男侍者赶紧将手中的托盘交予宴上其他服务的侍者,去了宴后后厨。
程闻疏出了宴厅,找了找没有看到任时让,走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他停在廊下,望着廊旁一株郁葱开花的石榴树,脱下外套搭在手臂上,又抬手松了领带,解开两颗纽扣,松出一口气。
闻到浅淡的香烟味道,注意到有人,程闻疏偏眸,一个模糊的身影在黑暗中渐渐清晰,指尖冒着一点猩红。
来人停在他身旁,与他并肩站在廊下,朝远处看,平淡的语气,说:“宴上闷,出来抽一支烟。”
陆叙又偏眸,与程闻疏对视,嘴角带着温文尔雅,说:“比你先到一步。”
程闻疏神情重浮冷峻,转身离开,听到陆叙在身后道:“谈一谈吧,闻疏。”
程闻疏未止步。
陆叙在他身后,依然道:“谈一谈,你想知道,当初任时让为什么会和我交往吗?”
程闻疏止步,身影顿在原地,片刻,未回头,声音冷沉,对陆叙说:“你不需要在我面前复述一遍。”
陆叙却发出一声轻笑来,掐灭了手中的烟,朝程闻疏走过去几步,说:“有关她的事情,你之前从不知道的事情,现在你真的不想知道吗?”
“谈谈吧,”陆叙站在程闻疏身旁,知道他已经不会离开,说,“我从高中起就一直输给你,现在仍然不如你。”
“就像今晚,我千方百计才拿到一张邀请函,为了能拿到仅仅几百万的投资,对一些人卑躬屈膝,而他们,在忙着对你趋炎附势。”陆叙平静地讲出。
“唯有在一件事上,我好像赢了你。”
程闻疏转身,冷眸看他,沉声说:“所以,你明知道我喜欢还去追求,就为了赢我一次,来满足你那点自尊心。”
陆叙摇了摇头,说:“不是为了赢你。”
他淡淡笑了笑,对程闻疏说:“我追求任时让,只是因为我真的喜欢她。”
程闻疏身体微微发热,直接松下领带,听闻他的话,眸依然是冷的。
陆叙说:“我知道你去过一次英国,撞见我和她在交往后,就认为是我对不起你,或许在你看来,无论什么原因,在明知道你喜欢的前提下,作为朋友还故意抢了你喜欢的人,就永远不该被原谅。”
程闻疏抬起手掌按住一旁廊柱上,低头垂眸深吸一口气,听到陆叙接下来的话后,却又立马抬起头,眼中微有起伏地盯向陆叙。
“但程闻疏,你或许根本不知道,如果真要论一个先来后来,我要比你先喜欢上她。”
“是你。”
程闻疏眼中微有起伏,听陆叙淡笑告诉他:
“不是我抢了你的,是你。是你,程闻疏先抢了我喜欢的人。”
陆叙没有对人说过,高一升高二的那一个暑假,他被母亲带着去过一次任家,这一家的男主人对他常年资助,那一天是被母亲带着表面去表达谢意,实则是要升高二,马上开学,带着他上门,想去要一笔钱,那钱却不是为了给他交学费,是父亲喝酒没能力又欠下一屁股债,母亲想要钱补贴家用。
到的时候,那家的男主人并不在家,女主人接待了他们。
听到他们的来意,就叫人去取来了两万块钱给他们。
两万一年足够了,他一个穷人家的孩子,上学哪里需要花这么多钱。女主人是照着多了给的。
他母亲踌躇犹豫又厚起脸皮地朝人问,能不能再多给一点,他立在一旁低着头,根本抬不起来脸,他恳求过母亲不要再多要,暑假工的两千块钱也给了他们了。
出尔反尔见钱眼开的母亲,没有一点用的父亲,就在陆叙感觉他那可怜的自尊心正在被亲生父母这样扔在地上践踏的时候,女孩就从楼梯上下来了。
一头长发还没有完全擦干,发尾还是湿漉的样子,白色的裙子上点缀着小樱桃,脚下穿着拖鞋,露出小巧精致的脚趾甲。
原本脚步轻盈,见到家里来客人,脚步就轻轻慢了下来,停住楼梯上,惊讶微抿嘴巴。
她母亲回头看她,先宠溺没办法地责怪一句:“怎么又不擦干头发?”
又只能先叫她下来,叫她向他们打招呼,让她唤阿姨和哥哥。
她笑了笑,听话的模样,对他喊完哥哥后,眼就朝别处看。
她母亲只好放她走,不知去了哪里。
十多分钟后,就又回来了,手中拿着一支奶油雪糕,已经取开,她吃东西的样子很秀气,嘴巴和舌尖都是粉嫩柔软的,走近一些就不吃了。
她要上楼,又被她母亲叫住。
陆叙听到她母亲唤她:
“让让。”
让让。
叫她:“你带着哥哥去拿一支。”
他其实能看出来,她不怎么乐意。但那一刻也许是陆叙太想要逃离叫他羞耻的母亲,他没有开口先说出拒绝。
女孩领他去。
他觉得她是个小女孩。离近看,可爱的脚趾甲上每个都仔细涂了指甲油,亮晶晶的,皮肤很白,手指碰到冰箱,拿出来递给他的时候,嫩白的指尖像是泛着一层柔柔的光,里面包裹着粉。
拿给他后,转身走的时候,发尾扫到他的指,擦湿了他的指尖。
他抬起来嗅一嗅,再放下,攥着回到母亲身边后就出了一手的汗。
后来,陆叙才知道,那天是女主人家故意支开的他。在他走后,女主人家对他母亲说的是,下次在开口要钱之前,要先像这样,支开你的孩子。
开学后,陆叙就从很多人口中知道了她的全名,任时让。
她在学校里看起来和家里不太一样,将柔软的样子藏了起来。
*
陆叙对程闻疏说:“我是不是先对你说过,我喜欢了一个人?”
程闻疏胸腔内的热意快要喷发出来,面对陆叙的质问陷入了沉默,是,陆叙对他说过这些话,他当时怎么说的?他对陆叙说,喜欢那你就去追。程闻疏根本没想到,那时陆叙对他说喜欢的人是任时让,更加不会想到,他后来会喜欢上同一个人。
陆叙当时告诉过程闻疏他喜欢上一个不可能的人,程闻疏说那你就去追,不试怎么知道不可能。
可陆叙怎么可能敢去追,他怎么可能向他一样,天之骄子,不懂什么叫做敏感和自卑。
他不太喜欢谈论这些,陆叙就没多说。
整个高二,楚越谈过多次任时让,他懒得听,听得烦。
那时,陆叙怎么可能会想到这样的程闻疏后来也会喜欢上任时让。
上高三后,十月初,校庆,楚越求程闻疏帮忙,程闻疏不去。
还是他说了话帮忙,也藏着自己的心思,都在艺术楼排练,他想,去找程闻疏的时候,可以看一眼喜欢的小女孩。
后来,陆叙却发现,刚开始楚越找他帮忙,程闻疏那么不耐烦,后来,一首简单的吉他曲,程闻疏早就练熟弹熟了,却每天下午第三节 课,还是会背着吉他去。
晚自习也悄悄出去,去学校的操场。陆叙看到过一次,就看了不想看到的。
他还知道,程闻疏完全沦陷,是开始学弹任时让跳舞的那支曲子。
但两个人最后……任时让要出国,她留在学校的最后一天,程闻疏写给她的纸条,是陆叙主动要帮他送的,纸条上程闻疏与人约的相见时间,是陆叙改了时间点,从晚上7点改成了9点晚自习放学,程闻疏抱着吉他在操场等了两节晚自习,放学人多起来才离开,两个人最终没有相见。
后来,陆叙去了英国,到了国外,逃离他那魔鬼一样的家人,像脱胎换骨一样,再遇见任时让,他谈及两个人在同一个高中,甚至之前在她家中见过,她却仍然不记得他。
也对,喜欢她、对她表白过的人那么多,她怎么可能会记住他。
但当他问及程闻疏时,她却从没有忘记过程闻疏。
陆叙整个高中都在输给程闻疏,成绩也好其它也罢,无论是老师还是同学之间,谈及他陆叙之前,前面一定会先提及程闻疏。
这一生看似只赢了他一次,但关于这一次,其实陆叙也早就输给了他。
陆叙轻笑,望着天上的明月,向程闻疏坦诚:“我其实从没有赢过你。”
“一次也没有,早几年就已经输给了你。”
陆叙偏眸看向程闻疏,向他最终坦诚:“我之所以能追求到任时让。”
“是因为我像你。”
程闻疏浑身热得厉害,原本已经心不在焉,抬指按额几次都集中不起来精力,听到陆叙这一句话,却猛然抬起眸,看向陆叙。
“我在你身旁这么久,怎么可能不了解你的样子。”
“是我故意装作了你。”陆叙对他道,“清冷清隽,你高三的样子,又是高她一届的学长,这两点,全是照着你来的,之所以这样,她一开始才多看了我两眼。”
程闻疏心脏砰砰直跳,快要冲破胸膛,起伏难平。
陆叙最后对他说:“大学那年欠的钱,我已经还清。”
“你帮我去英的事,我会答应你一个要求,什么你都可以要求我。”
说完这两句话,陆叙没再逗留,抬腿离开。
程闻疏快要抑制不住身体的反应,心中感情又几乎在急剧迸发,勉强维持表面,在陆叙转身走后,唤住他:
“陆叙。”
陆叙微偏头,没说话。
程闻疏:“那你这算是什么?”
“高中觉得我是在施舍你,从没把我当成过朋友。”
“欠的钱已经还清。”
“帮你去英留学的事情日后会答应一个要求。”
“那你现在帮我是因为什么?”程闻疏问。
因为他还欠过他错过一次,这是弥补。
另一边,秦贝蒂心中算着时间,想带着任时让走远一点,出了宴厅,直朝花园去,见差不多了,就停了下来,转身看向任时让。
任时让也停下来看着她,问:“秦艾,说吧,你有什么事。”
秦贝蒂纠正她:“叫我贝蒂。”
听起来比较拽。
任时让无语,又重新问:“秦贝蒂,你有什么事?”
哪有什么事,她随口一说,除了不能说的事,什么事都没有,见任时让还一直看着她,秦贝蒂蠕动嘴唇,只好说:“我说有急事叫你出来,你就跟我出来,你这么相信我啊任时让。”
任时让一听就转身要往回走。
其实时间也差不多了,秦贝蒂又对人背影喊:“哎,任时让你等等我。”
正在人工湖这边,脚底下是木板一块连一块铺成,木板下是流水,秦贝蒂快走两步,谁知恨天高的高跟鞋鞋跟就卡进了两块木板的缝中。
“哎呦。”她哎呦一声,使劲拔了两下,还是没有拔下来,眼见着任时让离她越来越远,喊道:“任时让。”
任时让这次回了头。
秦贝蒂将脚伸出一半,洁癖发作正犹豫要不要踩地,眼前就递过来一张纸帕。
秦贝蒂看着眼前人,语气和缓了不少,“任时让……”
接过纸帕后,说:“我平时那么讨厌你,嫉妒你。”
秦贝蒂其实也是一个挺容易感性的人,心里泛起一股子异样,道:“我说有急事你就愿意跟我出来,骗你你还回来帮我,甚至上次陆叙其实也是我告诉他你回国的……你难道不讨厌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