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订的是水镇里一家民宿风的客栈。
石砌的围墙,迎风招展的布幡招牌,远远看去很有武侠电影里“新龙门客栈”的感觉。
客栈里自带好几个汤池,夜晚凉风一吹,雾气氤氲缭绕,极具人间仙境的飘渺感。
惬意地泡着温泉,再望向远处山上起伏的雄伟长城和夜空中的繁星,人生快意不过如此。
大家对这地方都十分满意,在前台统一办理入住后,钱飞过来把房卡钥匙交给殷妙。
“老大,你睡眠不好,给你单独定了套间,临山那面,老板说晚上安静得很。”
“谢了。”
小姑娘们分完房间,笑嘻嘻地过来和殷妙说要趁着天还没黑,去水镇附近逛逛。
还有迫不及待要先去泡温泉享受水疗的,不好意思地你推我我推你挤着走远。
殷妙安静地望向他们,仿佛看见当年那个见什么都新奇的自己。
十几个人呼啦一下子散了大半,殷妙也转身往外走去。
钱飞刚刚抬头看到,疑惑地喊了一声:“老大,你也出去啊?”
“嗯,出去转转。”
殷妙坐在大院门口的石头矮凳上,举目向远方眺望。
弥云区的度假水镇是北方难得见到的自然村落风格,青山碧水,充满江湖豪迈之气。
曾经,她把这里安排进自己的毕业旅行计划里。
没想到六年前没来成,兜兜转转,六年后还是来到了这里。
她拿出手机,再次垂眸盯着对面发的那条消息:「好,玩得开心。」
之后他们就没有再聊天了。
触景生情,她突然生出莫名冲动,想把自己此刻的定位发给那人,然后恶狠狠地说一句。
「不是要补给我毕业旅行么?说话还算数吗?」
手指犹豫地滑过键盘,刚敲出两个字母,就逃避般地收了起来。
算了,人家工作也很忙,还是别打扰了。
殷妙在外面吹了会风,欣赏片刻灯火湖景,起身往回走。
客栈里有间很大的活动区,专供团队游客使用,之前行政说会安排一些活动,让大家有兴趣的可以过来参加,她关心团队内部关系,打算抽空过去看一眼。
刚
迈过门槛,殷妙就看到一颗背对她的熟悉脑袋。
紫色摩根烫,不到一米八的身高,年轻人口若悬河,就差站到桌面上挥斥方遒。
她脱口而出:“骆羽凡,你怎么在这?”
骆羽凡被身后的动静吓了一跳,回头看见是她才松一口气:“是你啊。”
“我带悠悠周末来泡温泉,结果正好在门口碰到小飞,他说你们在这里团建呢。”
都是同个小区的邻居,家里女主人关系又好,骆羽凡还和钱飞一起打过好几次球,自然认识。
殷妙将信将疑地盯着他:“真的假的,你不会偷偷跟踪我吧?然后又给我妈打小报告。”
“我靠!你把我当什么人!”骆羽凡委屈巴巴地掏出证据,“我比你们来得早好么,你看我还发朋友圈了呢!”
他调出手机,上面果然有他拍的水镇照片,新鲜热乎还带着定位。
骆羽凡鄙视地看着她,故意酸溜溜地说:“咱俩都翻篇多少年了,你不会是还惦记我呢?”
殷妙被他气笑了:“你脑子进水了吧,我惦记你个……”
一个“鬼”字没说出口,她的眼神瞥到后面看热闹的同事和撅着嘴巴明显不太开心的悠悠,及时改口,“兄弟你这话说的,不就是巧合么,来来来大家都坐,别拘束。”
有人热情地提议:“咱们来玩桌游吧?”
骆羽凡立刻举手:“我和悠悠也加入你们,人多热闹。”
殷妙轻哼:“你脸皮够厚啊。”
骆羽凡假装没听到。
“刚好十几个人,不如玩狼人杀怎么样?这样大家都能参与。”
立刻有人热烈附和,也有人摇着头说自己不会。
骆羽凡更来劲了:“没事不会的我教你们。”
都是搞语言工作的年轻人,脑筋和嘴皮子利索得很,性格也开朗,骆羽凡很快和他们打成一片。
殷妙笑了笑,也就随他们去了。
十二人的标准局,算上忽悠过来两个完全的小白,凑来凑去还差一个人头。
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局,就差一个人玩不了,众人愁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钱飞拿起手机发消息:“林总还在楼上,我问问她来不来。”
“哎不对啊,”有人又数了一遍人数,“还差个法官呢,得再叫一个。”
“这会大家都去泡温泉要么出去玩了,上哪找人呐?”
话音刚落,紧闭的木门微动,有人掀起竹帘,半低头进来。
骆羽凡瞄了一眼,立刻夸张地拍了下大腿:“哟,这不人就来了么!”
殷妙背对门口盘坐在蒲团上,闻言好奇地回头。
来人身量很高,铂金色的发色被夜风吹乱,深邃而多情的墨绿眼眸正正好落在她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甜了甜了,温泉play(或许)强势来袭!
第43章
“你怎么来了?”
殷妙和路德维希视线相撞。
心里先是意外,然后是疑惑,紧接着情绪起伏,被突如其来的欣喜与酸楚填得满满当当。
欣喜是潮,酸楚是汐,两个浪头交相拍岸,最终汇合成连绵的潮汐,引发摧枯拉朽的海啸。
桌底下的手机早已被她捏得隐隐发烫,就在几分钟之前,殷妙还曾犹豫过是否应该把团建的地点告诉路德维希,但思虑良久,最终还是畏畏缩缩地作罢。
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勇敢无畏的小姑娘。
可是她没能想到,路德维希就这么突然出现了。
像是身披铠甲,忠贞不二的坚毅骑士,如影随形地守护在她面前,时刻准备为她挥出长剑。
一日宣誓,终身效忠。
路德维希在满场群众好奇、惊艳兼打量的目光中,淡定地坐到殷妙身边。
他的嗓音犹带着屋外的凉意:“我想见你,正好周末没什么其它安排,我就过来了。”
“不是,”殷妙眼神闪躲,刻意压低声音,“你注意点影响行不行?这还有别人呢?”
路德维希顿了顿:“可我说得是德语……”
殷妙无言地叹了口气:“我说大哥,你睁大眼睛看看在座诸位,噢对除了那个紫头发的,其他全是学德语的专业翻译,你说这话是瞧不起谁呢?”
路德维希顺着她的话音望过去,对面果然全是一张张耳朵竖得高高,准备看好戏的吃瓜脸。
除了眼神茫然的骆羽凡和悠悠,其余人脸上都明晃晃地写着“我懂我懂,你们继续”。
他不太高兴地垂下眼眸,迅速切换成中文:“……你别生气,都是我的错。”
殷妙听完更气了:“很好,这下连骆羽凡都能听懂了。”
路德维希不敢说话了。
这边两人安静下来,角落里的骆羽凡却坐不住了:“不是殷妙,你俩别在那说悄悄话,大家都等着玩游戏呢,你赶紧给他讲讲规则,咱们好开始啊。”
殷妙瞪他一眼:“他玩个什么?他连话都说不利索,过来给你当吉祥物吗?
”
被打上“话都说不利索”标签的路德维希抿了抿嘴唇。
他不争不吵,面上摆出一副逆来顺受的讨巧模样,算是默认殷妙的说法。
骆羽凡不情不愿地嘀咕:“哪有你这么护着人家的?怎么我们还能合起伙来欺负他啊?”
殷妙据理力争:“我没有护着他,我是为了大家的游戏体验!”
她说着说着想起什么,又凶巴巴地瞪了骆羽凡一眼:“我们在这里的定位该不会是你发给他的吧?你难道是小报告精吗?”
骆羽凡一晚上莫名其妙吃了她两顿排头,气得差点跳脚:“我打什么小报告了?我连这哥们儿的微信都没加,我怎么知道他哪儿冒出来的!”
两人吵吵的时候,竹帘再次被掀开,林锦书也进来了。
她刚泡完温泉,头发半湿,正拿着块干毛巾擦拭,见到屋里的景象,顿时笑了。
“哟,这么热闹?”
林锦书往里走了两步,无意中发现坐在殷妙边上的路德维希,表情不由惊讶。
“嗨路德,好久不见啊。”
路德维希张了张嘴唇,似乎是想跟她打声招呼,余光瞟殷妙一眼,又沉默下来。
他认真思考几秒,然后用标准的牛津腔英文说道:“晚上好林,好久不见。”
“……”
对面有人忍不住,细碎的窃笑响起,魔性的笑声像会传染,很快全场都拍着桌子起哄。
林锦书呆了两秒:“不是什么情况?怎么忽然开始说英语了?”
钱飞连忙站起来给她解释刚刚的故事,林锦书听得啧啧称奇,眼神意味深长地来回打量两人。
周围不断有人肯请殷妙帮忙,说服路德维希加入游戏,凑个人头。
殷妙再厚的脸皮也禁不起这么多双眼睛的围观打趣。
她只好板起脸,囫囵解释道:“我们准备玩一款逻辑策略的桌游,现在少个人,你要参加吗?”
说完还记得补充一句:“规则比较复杂,你先上网自己查查吧。”
路德维希没动:“你参加吗?”
殷妙实话实说:“我参加啊,我还挺有兴趣的。”
路德维希缓缓点
头:“那我也加入。”
殷妙不信任地看着他:“这个游戏真的很难,而且要说很多话,你中文行吗?”
路德维希似乎笑了笑:“比哲学还难吗?”
殷妙:“……”那倒也没有。
她自暴自弃地说:“算了,你先玩一局试试吧,不会的再问我。”
……
沟通完毕,玩家就位,首届安济译社团建版“狼人杀”正式开始。
第一局游戏,因为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偏心,殷妙主动申请当法官。
发放身份牌的时候,她特别留意路德维希的表情。
别人要么挤眉弄眼,要么表情夸张,唯有路德维希神情淡然,从面上丝毫抿不出身份。
殷妙甚至都怀疑,他是不是压根没看懂自己的手牌。
由于场上还有好几位新人玩家,这局游戏约定俗成算是教学局。
骆羽凡给大家简单讲解游戏规则,乱讲越混乱,最后丢下一句“先玩一局你们自然就明白了”。
身为法官的殷妙只好无奈开始走起流程。
“天黑请闭眼。”
“狼人请睁眼,狼人请互相确认身份。”
骆羽凡、钱飞以及其他两位男同事先后睁眼,彼此对上目光后,无声地嘎嘎怪笑起来。
殷妙掰着手指头一数,忍不住为好人阵营默哀。
好家伙,场上为数不多的高玩全聚齐了,狼队简直是梦幻开局。
这把路德维希拿的是平民牌。
白天发言的时候,殷妙总是不由自主地偷看他。
能看得出来,路德维希在努力学习适应,他的发言很简短,但总算没出什么纰漏。
大多数时间里,他都在埋头记笔记,漂亮凌厉的德语花体字写满了整整两页白纸,别人滔滔不绝地说话分析,唇枪舌剑,他就一言不发地凝神静听,认真得跟像考汉语水平测试一样。
——还得是最高的六级。
德国人的严谨与专业在他身上发挥得淋漓尽致。
而因为他得天独厚的英俊相貌,这份特质又在不知不觉中升华,形成他个人的独特魅力。
殷妙恍惚间产生错觉,神思仿佛一下子回到无数个
两人共同度过的图书馆下午,回到她依旧深深为他着迷的时候:她坐在路德维希旁边,枕着他的胳膊偷偷打盹,而他安静地翻动书籍,认真研究他的深奥哲学。每次殷妙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总能看到路德维希棱角分明的专注侧脸。
在她因为肚子饿而睡醒后,他就会转过头问一句:“醒了?”
有时候还会发出很轻的笑声,然后伸手替她擦去嘴角亮晶晶的口水。
再然后……
再然后殷妙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强迫自己回过神,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游戏上。
好人阵营非常努力地试图稳住局势,但毕竟实力悬殊,游戏在第三个白天结束,狼队胜利。
相比起队友的鬼哭狼嚎,路德维希没有任何失望或者气馁的情绪。
他默默掏出手机,对照着笔记内容,自己一个人复盘起来。
殷妙坐回他身边:“刚才那局有哪里听不懂或者没学会吗?我可以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