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她的角度看过去,两人的身影已经渐渐交叠,路德维希却还没有任何动作。
有那么—瞬间,殷妙心中坚固的信仰摇摇欲坠,几近崩塌。
她终于转过头,脚步踉跄地冲了出去。
和平教堂门口,蔡允泽坐在长椅上无所事事地翻着手机,知道有人犹豫地停在他面前。
他抬起头,看到殷妙惨白的面色,瞬间站了起来:“发生什么事了?”
殷妙整个人失魂落魄,好像过了很久才听清他说的话,茫然地回过神来。
“学长你还在啊,怎么办呀,我好像食物中毒了……”
说着说着,尾音越来越颤抖。
滚烫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殷妙无声无息地开始哭泣。
*
卡特琳娜勾着路德维希的领带,将他—点点扯到自己面前。
纤细的手指从前胸考究精致的衬衫布料—路暧昧上滑,在他喉结处的浅色小痣那里稍稍
停留,然后欲盖弥彰地继续往上摸索,即将触碰到对方薄唇的时候,路德维希再次厌恶地偏过头。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在怕我么?”卡特琳娜浅笑。
“殷妙,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回答我。”
“你还真是宝贝她,只是提—提名字而已,反应就这么大吗?”
路德维希面色冰冷:“不然你以为,是什么让我有耐心在这里听你说话?”
卡特琳娜这会却像什么都没听到,虚虚地点着他那对寡情冷淡的嘴唇:“虽然联姻是家族的安排没错,但我本人其实还挺喜欢你的,为什么不和我试试看呢,说不定我们意外合拍呢?”
路德维希的眼里仿佛看到什么脏东西,极为排斥地拍开她的手。
他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冷漠与高傲在这—刻发挥到极致。
他面无表情地靠近卡特琳娜的耳畔,以最亲近的姿势,最冷静的语气说出这辈子最恶劣的话。
“不用试,它对你没反应。”
作者有话要说:“我们试试?”
“对不起,我不行,它也不行。”
第41章
卡特琳娜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心气越高,越是骄傲的人,越受不了自尊被狠狠践踏的滋味。
路德维希用最市井最粗俗的口吻讥讽她的自作多情,正正踩中她的逆鳞。
卸下那副温柔文静的伪装后,她冷若冰霜的面孔终于显出原本的骄纵和乖张。
这才是真正的卡特琳娜·卡佩,而不是她刻意营造,向外展示的完美假象。
卡特琳娜抬起下巴,语气里满是戾气和愤怒:“从来没有人能够违逆我。”
“路德维希,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不要的,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
“如果连我都得不到,那就谁都别想要。”
“有病治病。”
路德维希冷冷地丢下这句话,转身就准备离开。
卡特琳娜挡在他身前,忽然神经质地再次露出那种娴静甜美的微笑。
只是此时此刻,在知道她的真面目后,这种表情看上去便尤为怪异,令人不寒而栗。
“你不是想问,我为什么知道殷妙的名字吗?”她的声调又轻又飘。
“你的那位女朋友的确很可爱,但是也很脆弱。”
“我本来还挺喜欢她的,可是你和她都让我不开心了。”
“你说好好的女孩子,万一不小心出什么意外,缺个胳膊断个腿的,好像也挺可惜的是么?”
“那要不,干脆让她直接消失好了,你觉得呢?”
似乎觉得自己的提议非常正确,她天真而残忍地慢慢笑了起来。
路德维希心脏漏跳一拍,眼神像淬了冰:“你敢动她?”
卡特琳娜娇呼出声,表情无辜:“可我已经动了啊,你能怎么样?”
……
路德维希脚步凌乱地向外疾速奔跑,右手不断拨出同一个号码。
和平教堂附近的安保级别太高,手机信号断断续续,迟迟没有接通。
都说人在极度恐慌的时候心跳会变快,可他的心跳却越来越慢,胸口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攫住,不断向里收缩紧绷,连顺畅的呼吸都逐渐变得短促。
电话接通的瞬间,他一个急刹车,脚步骤然停住。
周围的喧嚣仿佛消失无踪,路德维希的声音细微颤抖:“殷妙……你在哪?”
殷妙听起来有些虚弱:“我在宿舍呢。”
胸膛数次起伏,他终于无声地舒出一口气:“嗓子,怎么了?”
那边安静片刻,低柔地解释:“有点小感冒,没关系的。”
“等我回去好吗?回去以后我们马上去华国。”
他迫不及待想见到她,语气几乎是在恳求。
“好,我等你回来……”殷妙顿了顿,特别乖巧地应道。
路德维希挂断电话,毫不犹豫地往出口走去。
教堂门口,威廉双手拄着拐杖,正在等他,两人即将擦肩而过的刹那,他厉声低喝:“如果我是你,我不会选择现在离开,这不仅失礼,更令人失望。”
路德维希行动未停:“祖父,我必须回去,我必须在她身边守着他。”
威廉低头看向他手上的电话:“你刚刚给她打电话了对吗?她告诉你在哪?”
“她在宿舍。”
威廉摇了摇头,语气里是深切的叹息:“路德,十五分钟前,我在花园捡到一个迷路的孩子。”
“这个花园很大,平时鲁德也经常走丢,恐怕不知不觉少个人也没人能发现,我捡到那孩子的时候,她正和卡佩家族里赫赫有名的“审判者”站在一起,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意味着,或许有一天,她也会像卡特琳娜厌倦的小狗和玩伴一样,凭空就消失不见。”
路德维希骤然抬头,瞳孔紧缩。
“你现在回去,凭借自己的力量,有信心能护住她吗?”
“路德,你护不住。”
时间仿佛被按下静止键,连周围的风都不再吹动。
过了很久,路德维希才嗓音干涩地开口:“您说得对……是我输了。”
他回不去海德堡,他们也去不了华国。
从来没有什么救命稻草,只要卡特琳娜存在一天,他和殷妙的结局就是注定的。
少年铂金色的头发黯淡失色,笔挺的脊梁终于被现实压弯:“我可以放弃哲学。”
威廉静静地看向他,看他捏紧拳头,双眼通红。
他用极慢的语速又重复了一遍:“我可以、放弃哲、学。”
“我会去念企业经济学,也会按您的意思将来进勒威,所以她会什么事都没有的,
对吗?”
威廉面露不忍地移开目光:“至少她在这里的时候,什么都不会发生。”
“……好。”
路德维希在这瞬间,终于感受到某种真切的悲哀。
他曾经为了哲学,斩断臂膀换取自由;如今也愿意为了殷妙,束手就擒重回牢笼。
至少没有哲学,他还可以苟延残喘,但如果没有了她,他将失去灵魂和生命。
终究是他无能,是他护不住她。
拐杖敲击在地上,发出由近及远的连续“咔哒”声,头顶传来威廉若有似无的叹息。
“好好想一个理由,去和那孩子说开吧,终究是缘分浅了。”
“或许以后,等你强大到足以对抗所有的反对,你们还有机会。”
……
露西娅穿着金色的礼服裙,在宴会厅里从容优雅地和人交谈说笑。
无意间的一次抬头,她看到路德维希神情麻木地站在角落。
露西娅挑了挑眉,故意走上前喊他:“路德,今天的婚礼很隆重吧?不过我更期待能尽快看到你和卡特琳娜的婚礼,一场让家族长辈和我都满意的婚礼。”
路德维希抬头盯着她,眼睛是一种无机制的剔透深绿,冰冷得让人心悸。
“你们去找过她?”
“谁?”露西娅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像是恍然大悟。
“噢那个华国女孩,是见过一次,卡特琳娜想和她打个招呼而已。”
“谁准你们动她了?”
露西娅笑了笑,语气里是满满的不以为意:“那么宝贝干什么,你们又不可能在一起,两年前我就提醒过你吧?做事情应该更谨慎考虑更周到,不要总让人失望。”
路德维希死死地注视她,嘴角弧度微微上扬。
他明明在笑,眼神里却充满悲悯和决绝:“露西娅,你这么喜欢看我和命运抗争的样子,是不是从来没有想过,如果以后我真的进了勒威,以你的能力,还能保住现在的地位吗?”
露西娅面色剧变:“你什么意思?你要对付我?”
路德维希一字一顿地说:“我一定不负你的期望,将你们统统拉下地狱。”
“所有她今天承受的委屈、不甘、威胁与恐吓,来日我必将百倍奉还。”
“——不死不
休。”
*
殷妙等了整整十天,直到旅行约定的前一天,路德维希才姗姗归来。
他给她发消息:「在你楼下。」
殷妙连鞋也顾不上换,匆匆忙忙地奔向楼下。
路德维希站在树影底下,看她一路小跑朝他奔过来。
靠近后才发现,殷妙的脸色苍白,精神也不是很好,整个人看起来有些蔫蔫的。
路德维希望着她出神好久。
他似乎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殷妙脸上看到过以往那种纯粹的笑容。
那个总是缠着他叽叽喳喳,握着他的手呢喃要去看雪的小精灵;那个无所畏惧,总能一遍遍大声坚定地说出“我喜欢你”的女孩;那双热烈而纯净的眼睛,都在不知不觉中被他弄丢了。
也或许,只要在这片土地上,只要涉及到跟他有关的事,她就是不快乐的。
而她的不快乐,归根结底源自对他的不舍。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从来不是家族、地位、误会,是他对命运的束手无策。
是他囚禁了她。
“殷妙,我们分手吧。”
殷妙呆了一下,紧接着喃喃地说:“怎么忽然开玩笑?今天……好像不是愚人节。”
路德维希声音很低:“我是认真的。”
殷妙愣愣地望向他的眼底,那里如同深海潜渊,晦暗无光,不再有任何光彩。
她心里顿时慌乱起来,急得连说话都带上哭腔:“你怎么了路德维希?我也是认真的啊,这么突然,总得、总得有个理由吧?”
“是不是你家里又做什么了?没关系的其实我那天……”
路德维希垂下眼眸,调出裘德发给他的私信。
——上面是殷妙和形形色色不同男人的照片。
想来是这人挨揍后气不过,故意收集证据发给他的“报复”。
“这就是理由。”
殷妙的话音戛然而止,由衷地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
她的那些坚持和自信在这几张照片面前仿佛统统成了笑话。
“这算什么理由,你明明知道我只喜欢你呀,我根本没有和别人……”
路德维希像尊沉默的雕像,不为所动。
殷妙的声音逐渐变得哽咽:“路德维希,我知道你
是我奢求来的,当初是我追得你,你只是被动接受,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从来没有……”
“我以为没有任何困难可以分开我们,这么久都坚持下来了,为什么先放开手的人会是你?”
“你不是最讨厌离开吗,为什么要让我成为被丢下的那个人呢?!”
路德维希第一次没有抬手去擦她的眼泪,他的语气里充斥着初见时的冷淡。
“还记得我那天受伤吗,我和他起冲突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些照片。”
“你知道的,我讨厌男女之间混乱的关系,尤其是你……”
他说不下去了。
殷妙哭得稀里哗啦的模样,令他猛地意识到,自己搞砸了。
他想了整整十天,却只想出这么个糟糕的分手理由。
所以他只能移开眼,用最决绝的假话骗她:“从始至终,我也没有说过,喜欢你。”
殷妙倏地抬起头:“你刚刚说得是真心话吗?你……不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