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维希一言不发地取来筷子,放到她手心。
——然后他蹲了下去。
人声鼎沸的嘈杂环境里,无数陌生的视线窥视里,他就这样毫不犹豫地单膝跪下,面料精良的西装裤压在满是油渍和脚印的水泥地面上。
像是璀璨的宝石蒙尘,被生生按进淤泥里。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殷妙的右脚,轻轻按压着关节。
按到受伤的地方时,她忍不
住“嘶——”地轻呼出声。
“骨头没事,应该是韧带拉伤,最近少活动。”
殷妙没应声。
路德维希的目光落在她的脚背上,原本洁白的皮肤印着很淡很淡的几道伤痕。
是曾经那次小镇的暴-动,玻璃扎进去留下的伤口。
那次,他迟到了。
“我有话想和你说。”
“……什么话?”
路德维希垂下眼睫:“殷妙,你心里所有的怨恨和不甘,我全都接受,也全都认罪,我只请求你再给我次机会,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这次你就待在原地别动,换我来追你。”
殷妙忍不住笑了:“重新开始?说得容易,你想从哪里开始?”
“从《罗素自传》开始。”
他仰头望向她,用最虔诚的话语念出最庄重的誓言:“有三种感情,单纯而强烈,支配着我的一生,对爱情的渴望,对知识的追求,以及对人类苦难不可遏制的同情,而你,你就是我的渴望,排在第一位的渴望。”
他将六年前,她第一次告白时说得话,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
殷妙骤然失语。
时隔六年,路德维希身上最吸引她的东西再次出现了。
他就像身处寒冰也要肆意燃烧的暗焰,在她心里引燃熊熊大火。
她永远也不可能抗拒他。
作者有话要说:自信点,你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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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有惊喜哦,好吧...或许是惊吓。
第30章
次日一早,殷妙陪着蔡允泽去交通队取车。
多亏了德系车皮实耐造的特性,加上Porsche(保时捷)昂贵的价格摆在那里,卡宴车体的主要受损部分集中在后保险杠和尾部雷达,其它地方倒是没什么大碍。
两人在停车场里找到了孤零零停靠的卡宴,殷妙将它歪掉的后车牌扶正。
她怀满愧疚地道歉:“对不起学长,你好心借我车用,我还让人给撞了。”
蔡允泽看她脚步趔趄,走起来摇摇摆摆,绅士地在背后扶了一把。
“车可以换,人没事就行,你的脚怎么了?”
“噢,稍微扭了一下,休息两天就好。”
虽然蔡允泽看起来毫不在意,比起车子明显更关心她的情况,但毕竟是自己闯得祸,他越是这样云淡风轻,殷妙心里就越是过意不去:“学长,要么修车的钱还是我补给你吧,虽然有保险……”
“殷妙,你已经见过他了对吗?”蔡允泽忽然问道。
这个“他”指得是谁,不言而喻。
殷妙正调出芝付宝准备转账,听到这话手指在通讯录里滑了半天,迟迟没有找到联系人。
她锁上手机,轻轻“嗯”了一声:“去年年底的商务署晚宴我们见过一次,我不知道他会来华国。”
蔡允泽从凹陷的保险杠上收回目光,淡淡说道:“换做是我,我也会来。”
这话不好接,殷妙只好沉默。
“昨晚是他送你回去的?”
“嗯。”
蔡允泽沉默片刻,猝不及防地打出一记直球:“你是不是觉得我看他不顺眼?”
殷妙实事求是地点了点头。
岂止是不顺眼,这两人从初次见面开始就不对付,好比火星撞上地球,动不动就剑拔弩张,随时都有可能大打出手。或许有些人天生气场不合,而路德维希和蔡允泽又正好都是领地意识极为强烈的人,对立的性格注定彼此冲突不断。
这几年来,说句夸张的话,殷妙也算得上是“万草丛中过”,她交过那么多不靠谱的男朋友,亦师亦友的蔡允泽从来不横加干涉,连骆羽凡那样荒唐的人都没能令他动容。
唯有
路德维希,一出现就让他拉响最高警报。
甚至将排斥的态度明晃晃摆上台面。
蔡允泽的声音透出几分冷酷:“他本人怎么样都行,我没有任何意见,只是不想他影响你。”
“人都是会犯错的,有些无伤大雅的小错可以一直犯,有些错误却只能经历一次,你花了那么大力气才从之前的泥沼里脱身,不要让他轻易毁了你所有的努力。”
“殷妙,别走回头路。”
殷妙低下头紧紧攥着手机,难得露出脆弱的姿态。
那些晦暗的记忆像台风肆虐过境,再次向她席卷而来。
蔡允泽往前踏出一步,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动,像是终于不忍心要安慰她。
然而在真正碰触到之前,他及时克制住自己,所有汹涌的海浪被无声地压到心底。
等殷妙再抬头时,他的脸上已经恢复一贯的沉静。
“我最近接了个棘手的案子,可能没时间过去安济,如果你有任何需要的地方,随时找我。”
“……谢谢你学长。”
“你和我之间,不必说谢谢。”
蔡允泽将她送到安济后,自己开车回了律所。
而殷妙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安静地想了很久。
别走回头路吗?
可如果她早就在错误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呢?
*
凌晨的路边大排档,路德维希说完那句话后,殷妙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不过是一瞬间的动摇,收拾好心情后,再开口的语气依旧平和而淡漠:“对不起路德维希,我不接受,我现在有自己的生活,而且过得很好,我不想再重蹈覆辙。”
路德维希保持跪地的姿势:“没关系,那我继续努力,直到你同意的那天。”
“你没必要这样,赶紧起来,过去的就过去吧,我们以后各自安好……”
“不,殷妙,我过不去,我心甘情愿向你赎罪。”
路德维希仰起头望向她,眼里的执着让殷妙再也说不出话来。
从那一刻起,两人好像进入了某种奇妙的相处方式,
像是寒冬里依偎取暖的孤独行者,用最生疏的方式靠近彼此。
她不再和他针锋相对,终于能心平气和地对话,却也因为迈不
过去陈年的那道坎,不会轻易原谅他,更不会接受他的追求。
因为殷妙脚踝扭伤行动不便,路德维希等她吃完面后,扶着她一跳一跳地上车、回家、坐电梯、开门,然后把她安安稳稳地放到沙发。
放下她后,他双手撑在沙发上,试图去亲吻她的额头。
殷妙毫不留情地抓起抱枕推开他的脸:“有完没完!你是不是想死?别动手动脚的!”
在车上反应不及被占便宜也就算了,这人竟然还想再尝甜头。
也太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抱枕落地,路德维希英俊的脸庞上被拉链按出一条明显的红痕。
殷妙收回手,有点不自然地看他两眼:“你……没事吧?没刮到眼睛吧?”
“没事。”
明明是她发了脾气,路德维希看上去却高兴得很。
他绿色的眼眸里落满星辰,嘴角微微上扬。
自从重逢后,路德维希变得越来越喜怒不形于色,殷妙从来没在他脸上看到如此纯粹的表情。
“那我继续努力。”
整个晚上,他好像只会说这一句话似的,一遍一遍地重复。
殷妙很快就知道路德维希究竟是怎么“努力”的了。
他开始正大光明地追求她。
周一早上,身穿红色制服的快递员捧着盒子进入安济的时候,彻底震惊了所有人。
“请问哪位是殷妙女士?有您的花。”
一个两个好奇的脑袋从格子间里升起,满屋的吃瓜群众瞬间就位。
“嗬!又有人给殷总送花啊?新男朋友?”
“也不知道这位的格调怎么样?上次那束朱莉亚玫瑰可太豪横了,很难超越啊!”
“我看这位不太行,你们看盒子就没人家大啊。”
“要是有人也给我送花就好了,我要求不高,是个玫瑰就行。”
钱飞接到前台电话出来取快递,接过盒子的时候顺手掂量了一下。
哟,还挺重。
这送的什么花?霸王花吗?
他一路捧着盒子进到总经办,兴高采烈地向殷妙汇报。
“老大,有人给你送花哎,莫非你交新男朋友了?”
殷妙愣了一下:“花?谁送的?”
钱飞翻看盒子的包装:“不知道,没署名,还是个雷
锋先生呢?”
没署名?殷妙想起那晚某人的表现,心里突突直跳,隐约有了预感。
“你拆开看看。”
盒子包装得很严实,钱飞拿剪刀划拉半天才拆开,结果里面的东西简直让人大失所望。
根本不是什么朱莉亚玫瑰,也不是他脑补的霸王花。
而是一盆盆小巧精致的多肉和绿植。
各种颜色的都有,看上去倒是生机勃勃,可爱逗趣。
钱飞捧出一颗翠绿的仙人球,放到殷妙办公桌上。
“这位雷锋先生还挺有想法啊,我头次见人送花送仙人球的。”
殷妙看了眼那颗小小的仙人球,轻咳两声若无其事地说:“你随便摆阳台上吧。”
很少有人知道,其实殷妙是个彻头彻尾的“植物杀手”。
以前她在海德堡的时候,买了一大堆珍惜品种的植物精心种植,可惜养啥死啥,没一样能活下来的,要不是路德维希盯着,她都能把仙人掌给养死。
“老大,你知道是谁送的?”钱飞拨弄着多肉的花瓣,随口问了一句。
殷妙手里动作微顿,这礼物是谁送的,已经很明显了。
她语带调侃:“既然你这么喜欢,那这些都归你养了,花在人在,要是花死了你也就完蛋了。”
“啊??”钱飞一声哀嚎,手里的动作愈加小心。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每天进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变成了给阳台上的宝贝苗苗细心浇水。
知名不具的路雷锋闷头连送整整一周礼物,终于消停下来。
原因很简单,因为他回沪市了。
直到第二周的某天傍晚,殷妙下班的时候,才意外在安济门口看到眼熟的银色奔驰。
候在外面的还是那位极有眼色的司机,看到她立刻笑容洋溢,转身敲了敲车窗。
后车窗缓缓摇下,路德维希对旁边穿着西装的青年低声交代几句,那人面容严肃地连连点头,然后合上文件夹独自下车离开。
路德维希打开车门,向着她大步走来。
等他走到近处,殷妙慢慢开口:“你有事吗?没事别挡路。”
路德维希抛出邀请:“有空吗?我想请你吃饭。”
殷妙唇角微勾:“
勒威的老板请我吃饭,是不是得提前预约通知,我好安排行程啊?”
“不是勒威,是路德维希,是我自己想和你吃饭。”
他一身的风尘仆仆,连外面的风衣都来不及脱下,应该是刚从沪市赶来,下了飞机就来找她。
这么飞来飞去,就为了和她吃一顿饭吗?
殷妙别扭了半天,终于勉强同意:“行吧,吃饭去。”
两人上了车,后排的移动桌上摊着两台笔记本电脑,屏幕上视频会议的软件还没退出。
“你在开会?”
“已经开完了。”
“哦,刚刚那人是?”
“我新的商务助理。”
新的助理?那之前的……
殷妙怔了怔,脑海中不由浮现刚刚那位沉默寡言的青年模样,和上次见到的艳丽女人截然相反。
她抿了抿嘴,什么也没说。
路德维希说是要请她吃饭,但毕竟对京市不熟,傻乎乎地就带着她直奔京市烤鸭。
典型的外国人思维,认为名字里带地方的都是招牌菜。
殷妙看着金碧辉煌的餐厅大门直摇头,最后还是她拍板定的地方。
一家装修古韵的淮扬菜馆。
这家淮扬菜馆口味清鲜,食材原汁原味,民间口碑很好。
殷妙和路德维希坐在临窗的位置,点了几个特色菜。
门口正好是京市某所知名初中,临近下午放学,身穿蓝色校服的少男少女们成群结队地从校门口奔跑出来,像是扑棱翅膀的小鸟,看上去青春又活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