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们两年前可是日日都能见到的,那时候,枝儿亲口说了愿意的。昨日的誓言种种,枝儿竟然忘了个干净。”
男人把话说的像真的一样,若是晓事实的人听到,怕是牙都要笑掉了。
枝枝也被他编故事的能力震惊了,不愧是早年间沉溺声色犬马,还让他读话本子的人。
生生把她说成了抛弃心上人的负心汉。
这下子,枝枝也看不进去账本了,抬头道:“既然如此,江公子就好好说说我们小时候的事吧。大夫曾说过,多在旁人的带领下追忆往事,有助于我恢复记忆。今日我就不看账本了,专门听江公子与我追溯童年。”
果然,这句话出口,面前男人的身子肉眼可见的僵硬了一瞬间。
偏偏枝枝已经双手拖着下巴,好整以暇的准备好听故事的模样。
傅景之不道想起了什么,漆黑的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半天才缓缓开口。
“我们家的人口很复杂,有六个亲兄弟,可是只活下来三个。大哥小时候骑马摔断了腿,站立都艰难。四哥身子康健,文武双全,而且母亲家族势力最为强大,从小就受爹的看重。”说话的时候,男人的周身都笼罩在一种悲伤的氛围中。
枝枝不自觉的被带入进去,问道:“那你呢?”
“我小的时候,一直以为我虽然贪玩调皮,没有大哥功夫好,没有四哥读书好,但是我是爹爹最疼爱的孩子。”
傅景之低着头,嗤笑一声,里面似乎包含了很多种情绪。
“直到八岁那年,我无意间偷听了爹和娘的讲话,才道,原来我不是爹爹亲生的孩子,他对我好,都是为了讨好我娘亲。我是一个娘亲与下属生的孩子,娘亲也是为了保全我,当时怀着身孕跟了爹。”
“更可笑的是,原来我一直以为疼爱我的爹爹,他从我五岁起就在给我下一种□□,为的就是让我悄无声息的,体弱多病的死掉。所以我才读书练武都提不起精神。”
这绝对是天底下最大的秘辛。
然而最让他震撼的,不是如今的皇上不是先皇的孩子,而是,那个幼小的仅仅八岁的孩子,是如何逃脱了层层要害他的人,不仅活了下来,还完成了他的霸业。
就在枝枝不道说些什么的时候,又听男人道:“就在那年,我最绝望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温柔果敢的小姑娘。她很聪明,让我想到了自己也曾那么渴望生存过。还对她产生了恻隐之心,将娘亲的匕首都给了她,教她骑马,带她认路,但是我还是利用了她。在我派人寻她的时候,她已经自己逃出来了。这就让我更加放不下她了,甚至心底由恻隐之心多了些什么自己当时都不明白的情愫。”
“后来,我带她回到了我家,在我出门办事的时候,她却不辞而别,让我找了好久。”
“然后我就找到了扬州城,发现,原来两年前她是遇险摔落悬崖,失忆了,忘记了我。”
“可是,我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两年前她不辞而别。”说着,他抬眼,看着枝枝问道:“枝儿,你说,为什么呢?”
他编的这个故事乱七八糟的,尤其是后半段,他分明是意有所指。且颠倒黑白,不明事理。
枝枝霎时间明白,他这是在使用苦心计呢。
她错开了他的视线,低声道:“自然是人家小姑娘不喜欢你,不愿意与你在一起。”
傅景之身子晃了晃,拳头在手心握紧,强忍着心悸,追问道:“就算不喜欢也要有个理由的。”
枝枝重新翻开面前的账本,恢复了那个矜持疏离的样子,道:“女孩子不喜欢一个男人的原因多了。家世阻拦、门不当户不对、脾性不合、太穷、太丑、一个喜欢吃甜的一个喜欢吃辣的,一个喜欢小猫一个讨厌带毛的,甚至可以是这个男人哪里都好,但就是不喜欢。我又不是那个女孩子,我怎么道。”
枝枝说完,从账本上抬眼,看到了男人腰间系着的那个香囊。
上面绣的是一朵歪歪扭扭、且针脚笨拙的梅花,与他一身上好的精致衣饰极其不搭配。这个香囊已经被洗的发白了,显然被人贴身佩戴了很久了。
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又垂下了眸子,低声道:“若是江公子没有其他事情,还请回吧。我这里迎来送往,事务繁多,就不请江公子留下喝茶了。”
第44章
小女人说完拒绝的话语就低下了头, 再没有给面前的男人一点目光。
可谓是十分不给情面了。
屋里外面守着的春至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不论是从前作为肆意潇洒的六殿下,还是如今作为尊贵至极的天子。自家主子从来没有被如此不留情的下逐客令过。
然而更令他瞠目结舌的是,自家主子竟然真的转身出来了。
身后的门关上的那一瞬间, 傅景之背靠在墙面上,捂着胸口,脸色苍白。
蛊毒清除后,又在调养期间受到了心绪重创,所以在之后若是在此受到刺激, 便会心绞痛如刀割,严重的时候甚至会吐血。
而这世间, 还有什么比听到自己心尖上的人亲口说不喜欢自己, 更为扎心的事呢。
天知道刚刚听到她那一句“自然是人家小姑娘不喜欢你,不愿意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他心口疼得站都站不稳了, 口中的腥甜差点压制不住, 在她面前失了态。
见状,跟在他身后的春至不由得担心的上前, 将瓷瓶递上去, 道:“主子,不如您把夫人带回京城,寻最好的太医为夫人诊治, 总归是能想起来点什么的。如今最重要的是您的身子, 不能再受刺激了。”
傅景之服下了药,过了一会儿才平稳了呼吸, “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 死不了。”
他千辛万苦的寻过来,又趁着她失忆的机会, 与她安置了一个门当户对的身份,要的可不是这个结果。
就算他再利用权势,将人囚于宫中,然后呢?
就像谢回说的,他根本不了解真正的她。
面对自己,她永远是温柔恭顺。
而这种不了解和身份的天堑也注定,她不会向他坦言自己自己心中所想,不会向他讨要心中所愿。
她就像一个臣子对待君王,毕恭毕敬,本职本分,将两个人截然亘阻在两个世界。
他进不去,她不会出来。
所以,他有了江濯这个身份,私心的与他添了一门娃娃亲,想多一点和她的羁绊,尝试降低她的防备,靠近她,了解她。
不多时,马车停在两个人面前,春至扶着主子上去,自己坐在了前面驾车。
这条街道是整个扬州城最繁华的街道,人声鼎沸,街边小贩叫卖不止,热闹程度不次于京城。
马车已经走远,傅景之却从车厢后面的小窗处看到了陈记花茶二楼敞开的窗口。
从前在京城的时候,他便发现了,她极喜欢在窗前放置一个软榻,歪着身子置于软榻就能晒到太阳,坐起便能看到窗外风光。
不知道这个时候,她是不是如在景王府那般。看累了账本,偷偷溜到软榻上小憩,淡淡的太阳洒在她身上,让她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看起来像一只懒洋洋的猫儿。
不对,她如今自然不必偷偷的行事。
她一个人将生意做的如此大,自己是掌柜,可以光明正大的偷懒。
马车步入拐角,傅景之收回了视线,道:“去谢府吧。”
谢回又见到傅景之的时候,内心直呼阴魂不散。
只要他突然出现,绝对没有好事。
“大哥,您今日前来,有何贵干?”谢回迎上去问道。
傅景之在他面前也没那么多规矩了,两个人坐在堂前的椅子上,缓缓开口:“你在扬州多久了?”
谢回楞了一下:“也就……两三个月。”
其实谢回在京城的兵器库也是有闲职的,毕竟他的祖上世代都是大将军,带兵打仗能力都是头一份。到了他这一代,才养出来这么一条咸鱼,整日饮酒作乐,不成体统,只在武器库混了一份闲职。
从他离开京城两三个月还没有人发现,就可以得知,这闲职有多鸡肋。
但是,不管是先皇还是傅景之登基,还从没有人过问过他的事啊。
谢回心虚的补充了一句:“我每个月都会上交一份兵刃器械的工图,没有偷懒的。”
说着,他从身后拿出自己的得意之作:“瞧,这一对大锤,削铁如泥,而且比一般的斧头轻盈许多。你喜欢的话,我给你也做一份。”
上次来的时候,傅景之就看到他带着这一对斧子,确实是一对不错的兵器。
但是,他这次来,又不是来惩治失职大臣的。
傅景之道:“我是想问问,你与外家是否亲厚。”
谢回一瞬间就懂了。这哪里是问他与外家是否亲厚,这厮就是想了解,他的小外甥女的事,还拐弯抹角的。
看来那日用来激他的话,他还是放在心上了。
谢回用一种“都是男人,谁不懂谁”的眼神看着傅景之,轻咳两声道:“自然是十分亲厚的,尤其是我每年都会来扬州两三个月,经常去姑姑家蹭饭,时不时还会去探望我的小外甥女。”
听到这儿,傅景之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了,他重复道:“你去寻她?”
谢回看着兄弟那捉奸的冷然目光,连忙解释道:“我去小外甥女那里寻一些好看的花儿草儿,送心上人的。我的心上人。”
傅景之从鼻子里哼出来一个“嗯”字。
谢回松了一口气,继续陈说这些年对小外甥女的了解。
他说的多,对面的男人也听的仔细。
知道院中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娇斥:“谢道来,我今日便是来与你说清楚的。”
来人穿了一身丫鬟的衣饰,但是花容月貌,遮掩不住眉宇间的贵气,显然不是一般的丫头那么简单。
屋子里的男人同时向外望去,一个惊喜,一个淡淡的收回了目光。
而屋子外面的张梦瑶却是彻底呆滞在了原地,然后猛地跪地,低着头道:“参见陛下。”
当初她毅然决然的联络到了爹爹,并且坚决的让爹爹支持景王,流掉了肚子里的孽种,为的就是与皇室断掉联系。
后来虽然被封了公主,但是京城里谁不是知道,梦瑶公主每两个月便病重逝世了。
她便来到了扬州的庄子里,换了个身份活着。
不曾想,竟然又遇到了故人。
傅景之的视线也只有在初见时落在了这个女人身上一瞬间,就淡淡的说:“既然你还有其他事,我便走了。”
男人走后,张梦瑶跪在地上,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谢回却心疼的把她扶起来,还躬身替她扶去了身上的尘土,心疼的说:“他都走了,瑶儿快起来啊。”
张梦瑶恍惚的抬头,又猛地扎进男人的怀里,带着哭腔问道:“你就不问问,为什么我认识那个人?”
自从两个人认识以来,瑶儿向来要与他保持两步的距离,不允许他靠近半分,然而此刻,却扎进了他怀里,带着一种极大地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