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妱若是不慎跌倒,也都是李萦将她拉起。
“夫人金枝贵体,不该为了我将这衣裙都弄脏了。”李萦说着,缓缓将自己袖中的帕子取出,欲给孟妱擦拭身上。
李萦素爱洁净,即便穿着粗布衣裳却仍是齐整干净的,手中的帕子更如崭新的一般还隐隐带着香气。
孟妱忙道:“不碍事、不碍事的。”说着,她自拍了拍裙角。瞧着李萦手中攥着的一把兰草,问道:“萦姐姐摘这些兰草作什么用处?”
李萦抿唇轻笑道:“从前的事,我已都不记得了。承蒙夫人照顾,将我接来这京城中,无以为报,便想作些香囊给夫人用。”
孟妱也想回以笑颜,此事却怎的也笑不出来。
承蒙她的照顾?
若她真心实意照顾她,不该是将她带回家,带去沈谦之身边么……
“谢谢萦姐姐,”她只说了这么一句,便牵起李萦往屋内走去了,“我今日还带了些衣裳首饰来,这里的一应用度,都会有人给姐姐送来的。”
不一会子,在孟妱的催促下,李萦换上了她带来的衣裙。
李萦本就身量高挑,穿着月白色梅花暗纹的短袄,白绫云纹束腰长裙,即便未施粉黛仍是一副绝世之容。
李萦如此打扮,恍然回到了三年前一般,她仍是李府清贵的大姑娘。
孟妱一时看呆了神,眼前忽而被李萦的身影挡住了,她微微抬首,见李萦正在给她整理着鬓间的玉簪。
里间妆奁前的铜镜映着李萦为她扶簪的模样,让她登时想起了三年前,李萦也是这般为她梳妆,将她打扮成了她的模样,还换上了她的衣裳。
那日因李萦有事,便让她先去芝斋茶楼雅间候着,她万万没想到,在那里的人,会是沈谦之。
更不曾想到,那茶里竟……
“这般,便好看许多了。”李萦替她理好鬓发,勾唇笑着道。
不知何时,孟妱眼眶已泛红,她旋过身子不敢再去看李萦,只在一旁的桌上坐下了。
李萦见她落座,忙敛起袖角,缓缓倒了一碗水,递给孟妱,笑意中含着几分羞怯:“连我住的地方,都是夫人给的,现下只有这清水招待了。”
孟妱忙拦住他,轻声道:“萦姐姐,你不必做这些的。”
李萦微微抿唇笑了笑,便拿起了一旁未做好的香囊,一针一针缓缓绣了起来,李萦的针指也是极好的。
孟妱就这么静静的坐在一旁,心内却想,若是可以,她愿意就这么照顾她一辈子,让她衣食无虞。
眼瞧着时辰差不多了,她便起了身,李萦跟着将她送出了院门。
就在她上马车时,李萦倏然唤了她一声:“阿妱。”
这是她今日教她的,让她唤自己的名字,像从前一般。
“萦姐姐,怎的了?”孟妱顿住了身形,问道。
李萦款步走至她跟前,将手中的香囊举在手中示意与她,“我已做好了,险些忘了给你。”说着,她便俯身替孟妱系在了腰间。
自那日起,她便时常抽着空的去乌衣巷一趟,同李萦在一处时,她的心却莫名踏实了许多。
好似一切都回到了三年前,她们那般无虑的过活着。
没有沈谦之。
她也没有做过那些事。
*
这日,沈谦之难得休沐,孟妱端着老夫人王氏送来的人参乌鸡汤往栖云院去。
近日,她与沈谦之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他虽公务缠身,却也不至于连她一面也见不着,只是她有意避着。
非她不想见到沈谦之,而是她害怕,生恐自己忍不住露了什么破绽。
已过冬至,天儿渐渐寒冷起来,书房的门紧紧阖着。她将盛着汤盅的托盘轻轻放在了桌上,缓缓坐了下来,眼帘低垂,她扫到了李萦给她系上的香袋。
款伸玉指,她将腰间的香囊解了下来,放在手中,瞧着它出神。
“怀仪。”
男子清朗的声音将她从沉思中扯了回来,她忙站起身。沈谦之正在她面前。
“大人。”孟妱尽量镇定心绪,回以笑颜。
沈谦之的目光却落在了她手中的香囊上,“这是……送我的?”
孟妱只觉她的心砰砰作响,似是要跳出来了一般,在她胸膛整个炸开了。
“是、是。”她咽了咽喉,仓皇回道。
沈谦之不觉牵了牵唇角,接过香囊,道:“多谢夫人。”
“什么?”孟妱只觉她听错了,下意识问了一句,问出口后又觉后悔,忙转身端起一旁的人参乌鸡汤,转言道:“老夫人教我送来的人参乌鸡汤,大人今日政务繁累,该补一补身子。”
话音刚落,温承奕从书房走出,上前揶揄一句:“沈大人,您要补身子?”
孟妱并不知温承奕在这里,霎时红了脸,垂下眸子瞧向别处去。
温承奕见沈谦之手中拿着一个香袋,他知孟妱素日并不通针指,只当是哪个丫鬟塞给他的,孟妱对沈谦之是一万个小心翼翼,他便替她开口道:“这是哪里来的香袋?你一向是不戴的,不如送我了。”
未待沈谦之回应,孟妱却先回道:“世子若是欢喜,拿去便是。”
孟妱一直看不惯温承奕的,此时看着他,却如救星一般,她忙从沈谦之手中拿回香囊,塞给了温承奕。
她心内还是不愿让这个香囊,在沈谦之的手里。
听着这话,温承奕这才回过神来,感情香袋竟是这丫头绣的,他僵着脖颈斜斜的瞥了一眼沈谦之,嗯,面色是不甚好看。
他讪讪的笑了笑,将香袋重新放回了沈谦之手中,“我突然想到,送我也无处可用,我平日也不甚爱这些小物件。”
他话是说完了,眼前的两人却还是僵着,无一人发言。
温承奕接着咳了一声,张了张口,还欲说什么。只听沈谦之道:“既是郡主送世子,世子还是收着为好。”
那个“烫手”的香袋,再一次回到温承奕手里,他还未回过神来,沈谦之已转身朝书房走去了。
温承奕瘪了瘪嘴,只好自端起托盘,对孟妱道:“你回去罢。”
晚间,沈谦之踌躇良久,还是跨进了暖香苑。
才将至亥时,暖香苑的烛火却已灭了。在他的记忆中,这儿似乎从不会熄灯这样早。
他知他今日或许不该来此,可他还是鬼使神差的来了,推开屋内的门,他刻意没有压低声音。
燃起了外间的灯,斟了一口茶。
榻上之人仍是未有半点反应。
折腾了半晌,沈谦之终于更衣上榻了,黑夜之中,人的听觉会不自觉更灵敏些,孟妱的呼吸并不均匀。
她显然是醒着的。
良久,沈谦之沉着声音,唤道:“怀仪。”
闻言,孟妱知自己避无可避,沈谦之应当是知道她醒着了。越是这样安静的时刻,她越是惶恐独自面对他,生怕他能瞧出什么来。
“大人……”可她仍得硬着头发装作自己才被他叫醒的模样,刻意低哑着声音,迷离着眼眸转了过去。
沈谦之是在等着她转过身的,是以并未躺的离孟妱很远,她这一转身,几近躺进了他怀里。
当事人却并不知道,继续低声道:“你回来了。”
她唇齿间的清香直打在沈谦之鼻尖,他喉中滚了滚,一时心内沸腾起来,大手扣住孟妱的后颈,便吻了上去。
他只觉孟妱身子在抖,可她却默不作声。
“还怕我吗?”他费了很大气力,才将这话问了出来。他方才的举动,是不是又让她忆起那日痛楚的回忆了。
他与孟妱时日还长,他分明可以慢些来,可今日不知怎的,一股血气竟上了头。
竟只是因她将那香囊给了温家那小子?
“我不怕。”孟妱的声音又轻又低,他的吻来的霸道又猛烈,让她一时慌了神,加之,她与沈谦之,从来这般过,教她连呼吸的混忘了。
她莺语般的声音轻抚过沈谦之的心头,却将他心内愧疚的口子撕扯的更大了。
他原以为只要他和孟妱都能将那事忘了,便可再做夫妻。
但如今,他发觉自己动心后,愧意却更如海潮般袭来了。
“你先睡罢,我还有些事要去书房一趟。”沈谦之腾然起身,只披上了一件外衣,便出了门。
第19章 (勿跳,必看!) 若时光……
这日,寒风吹得紧,孟妱坐在屋内仍能听见窗外冷风呼啸而过的声音,她实在是担心李萦在乌衣巷的境况,还是披了氅衣去了。
甫一进门,见李萦身上盖一件薄毯,手撑额角微阖双目躺在贵妃榻上,面前烧着炭火。
“萦姐姐……?”孟妱进屋后脱下氅衣,轻声唤道。
李萦缓缓睁开眼,见是孟妱唇角闪过一丝笑意,忙起身关切道:“这样冷的天儿,夫人怎的来了?”
孟妱自扶了小凳,围在火炉旁坐下,搓了搓手道:“我只是路过此处,便来瞧一瞧姐姐。”
李萦亦在她身侧坐下,只对着火光发神,良久,微微叹了一口气。
孟妱缓缓转向她,问道:“萦姐姐怎的了?可是此处有什么不好?你可与我说,我教人再去安排来。”
李萦旋即苦笑了一声,回道:“夫人与我萍水相逢,能如此待我已是极好,如何再敢要求什么。只是……我还是想问问夫人,为甚要待我这般好?”
李萦的目光灼灼的瞧着她,竟让孟妱心底颤了一瞬,“我早前不是说过,我与萦姐姐是旧相识……”
未待孟妱的话说完,李萦便接着问道:“既是相识,夫人可知道我家人在何处?他们可还好?”
她问的太突然,孟妱还未想好如何应答,只听她又道:“我也知我年纪不小了,我可有夫君,他现下在何处?”
炉中的炭火猝然“啪”的一声作响,孟妱跟着心内咯噔一声。
*
出了乌衣巷,孟妱似往常一般仍坐上了雇来的马车,她丝毫不敢确认李萦会信她的话,可除了这个她别无其他法子。
今日的天气甚是阴沉,她回府时还不到卯时初刻,但天儿却已暗了下来。
走入暖香苑时,见李嬷嬷玉翠同院儿里洒扫的三个丫头皆站在门前,她上前问道:“怎的了?老夫人过来了?”
李嬷嬷瞧着脸色并不大好,玉翠悄悄上前道:“郎君回来了。”
孟妱微微颔首,她自问近日同沈谦相处尚算相安,可不知是因着李萦的问话还是别的什么,此时她只觉眼皮不住的在跳,倒像是有什么不好的预感。
推门进了屋内,见沈谦之正坐于外间的圆桌旁,脸色沉沉。
孟妱反是扬起一抹笑,进屋说道:“大人今日竟下值这样早,外头好是冷。”
沈谦之抬起眼皮,定定的望着孟妱,终于开口道:“府上的人说你近日时常出去,你都往哪里去了?”
“玉翠不曾与大人说?我都是回王府去了。”孟妱答的流利,眼神却不敢看沈谦之,一面说着,一面朝里间走去。
她方坐在了榻上,下一瞬,沈谦之便跟了进来,他手猛地撑在她脸侧的床柱上,一字一句道:“怀仪,你当真无事瞒着我?”
他的鼻尖快要与她相触,孟妱低垂着长睫,他眼眸猩红。
“没有。”
半晌,她口中徐徐吐出两个字。
“好。”
“咚”的一声,她直接整个床榻都跟着一震,下一刻,遮在面前的黑影不见了,她听见门被骤然推开的声音,寒风顷刻呼啸而入,她却没觉得有一丝的冷。
李嬷嬷进来时,见孟妱小脸儿苍白的坐在榻下,身子直发抖。
“我的丫头!这是怎么了!”李嬷嬷登时吓没了魂儿,忙过去将她抱住,一面向外唤道:“玉翠,快与老夫人告诉一声,教郎中来暖香苑!”
玉翠方才在外面听见响动,便已惊了一跳,见嬷嬷进去了便只敢在门外守着,此时听见里面嬷嬷传唤,正要拔腿去碧落斋时,孟妱从里间跌跌撞撞的出来了。
“去备马车,我要出去!”
见夫人如此情形,她原是不敢应的,但见李嬷嬷从后缓缓跟出来朝她点了点头,她才敢跑出去备马车的。
将孟妱送走后,玉翠才回暖香苑来,问李嬷嬷:“夫人真的没事吗?嬷嬷怎的就让夫人这般走了?”
李嬷嬷叹息着摇首,“她太执拗了,若不放她走,只会更严重。”
她只是走失了,终有一天,她会回来的。
*
栖云院。
卫辞推门走入书房,禀道:“夫人的马车在去乌衣巷的半路,又折返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