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极黑、极沉。
　　还很温暖。
　　*
　　云悠悠醒来的时候，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还躺在闻泽的大床上，时间已是下午。
　　她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像他说的那样，持续了12个小时。
　　她相信他有那样的实力，因为他的体力非常好，并且总是冷冷淡淡毫不动情的样子，就像一台稳定运行的机械，永远不会加载过热。
　　这会儿她浑身都很酸痛，她不确定是被他折腾的，还是情感阻断剂带来的副作用。
　　她爬起来，从地上捡回自己的裙子和两只鞋子，心虚地跑到隔间梳洗、整理头发，然后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慢吞吞拉开门，左右看看，溜出了闻泽的卧室。
　　平时她履行情人义务是有固定房间的，健身室。闻泽通常会做四至五个健身项目，其中就包括了她。事实上，他对她做那样的事情时，态度与撸铁并没有什么区别，每个项目的时间基本都保持一致，很是雨露均沾。
　　在外人看来，云悠悠就像是在陪着太子正经健身，结束之后，碰到谁也不会感觉尴尬。
　　而昨天发生的事情就有些过界，并且她还在太子的卧室睡到日上三竿，这……
　　云悠悠耳尖发红，踮着脚想要快速溜回自己的房间，没想到刚走出两步就被老管家叫住。
　　“云小姐，”银发管家站在雕着星尾花的旋转楼梯口，一本正经地向她行了个礼，“午餐已为你准备好了，另外，殿下五点四十左右回来，他让你在书房等待。”
　　云悠悠非常不自在地揪了揪小白裙。
　　她给自己的定位一直很清晰，就是别墅里的打工人，而老管家，正是她的顶头上司——上司向自己提供服务，实在是有点惊悚。
　　老管家四平八稳地转身，端着手走在她前面。
　　下完旋梯，老人微微侧过脸，认真地说道：“那件沾了营养液的礼服已经报废，它价值八十万星币，你需要全额赔偿。”
　　云悠悠：“？！”
　　她据理力争：“我只是碰到了袖子。而且那袋营养液被我喝得很干净，污渍面积至多2毫米X3毫米。”
　　老管家转头微笑：“它是整体工艺，牵一丝，动全身。你可以申请公共借贷，利息只有两个百分点，以星河花园的平均薪资来计算，二十年就可以还清。哦对了，秦医师给了我帐单，昨天你使用的阻断剂是尖端产品，价值五万星币，所以还贷时长可能还要增加一年零八个月。”
　　他的表情好像在说——努力打工吧，债奴小姐！
　　“……”云悠悠生无可恋，“您知道的，我签协议的时候拒绝了金钱补偿，只要求包吃住，以及虚拟机甲训练舱的使用权。”
　　老管家点头：“你的眼光很长远。如果通过机甲考核进入帝国军团的话，年薪应该有十万，这样九年就可以还清欠款。这是一个好消息。”
　　云悠悠：“……”
　　她彻底忘记了从太子卧室走出来的尴尬，此刻脑袋上方只笼罩着一大片愁云，里面晃荡着一枚枚沉甸甸的星币。
　　礼仪周全的银发管家把云悠悠带到了太子专用的餐厅。
　　高科技感的简洁风格。
　　冷淡、大气。
　　云悠悠小心地在悬桌侧面的磁力座椅上落下了半个屁-股。
　　餐厅侍者端来午餐。
　　云悠悠看着面前巨大的、盥洗盆一样的大圆盘，再看看里面满满当当的黑浆糊一般的可疑物质，额头不禁一顿乱跳。
　　它闻起来就像烧糊的塑胶。
　　老管家微笑着向她介绍：“这是宫廷秘方，有延年养生的功效。殿下交待过，必须吃完。”
　　云悠悠：“……”
　　老管家贴心地补充：“别担心，食物在协议范围之内，即便再珍贵也不会收取额外费用。”
　　云悠悠：“……”丝毫也没有感觉到安慰。
　　她用银勺挑起一小抹黑胶，尝了尝。
　　嗯，它也不是完全没有优点。大概是因为考虑到它非常难吃，所以设计者贴心地加了些润滑剂，方便大口吞咽。

　　云悠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吃完这一盆黑塑胶浆糊的，她推开座椅起身的时候，觉得自己就像一根冒着黑烟的焦炭。
　　“我可以在书房上网消食吗？嗝儿。”
　　老管家微笑：“当然。”
　　*
　　云悠悠坐在书桌对面的墙壁下。
　　虽然她曾躺过那张书桌，还把那些帝国圣徽立雕和大大小小的合金勋章碰得东倒西歪，但她很清楚地知道，那不是她的世界，必须远离。
　　她在星网上搜索林瑶，想要找到哥哥的痕迹。
　　比如林瑶的论文中，说不定就会提到某某分析、某某数据、某某研究来自绿林的某位学士。
　　她的心脏“怦怦”直跳，手指有一点点发颤。
　　光屏上呈现出林瑶的主页。
　　一排金灿灿的徽章晃花了云悠悠的眼睛，一行行头衔后面，紧跟着一些云悠悠看不懂、但曾经在哥哥的屏幕上见过的专业名词。
　　这不能证明什么，同领域的学者研究的都是同样的东西。
　　云悠悠定神，继续往下看。
　　飘在林瑶主页最顶上的，是一条心情动态。
　　【谢谢各位关心。不用担心我，科研人员腾不出时间难过。（微笑）】
　　这条动态底下，无数ID在安慰林瑶这位“最美丽的科研小姐姐”、“最励志的鸡汤”，以及……谩骂一个名叫云悠悠的不要脸的表子，骂得花样繁多，一条点赞最多的评论是在亲切友好地问候云悠悠父母的坟墓。
　　“云悠悠”三个字出现频率太高，云悠悠只看了一会儿，就有点不认识这三个字了。
　　她发现页面右下方有白星星在闪烁。
　　点开一看，铺天盖地的消息涌进来，差点儿把她的低配光脑整死机。
　　都是一些骂人的话。
　　让她去死，骂她不配，威胁她不要露面，最好一辈子藏着不要出来，否则就把她[一堆和谐词]。
　　云悠悠：“……”
　　她不知道这样的恶意能不能伤害到别人，但对她是无效的，因为她不是正常人。
　　她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会儿，认认真真给出现频率最高的ID回复了一句话。
　　“不然你试试爬能源管道来打我？”
　　她贴心地走到落地窗旁边，把光脑探出书房，隔空拍摄自己窗户下面那条浅白的金属管道，发给对方。
　　传完图片，心如止水的云悠悠关闭消息管理器，慢吞吞走到金属书架旁边，取了一张废稿纸和碳笔，回到墙根下。
　　她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闭上眼睛，思绪慢慢飘回了哥哥从前居住的公寓。
　　哥哥有一台屏幕巨大的光子计算机，屏保图案是他自己绘制的分子磁能交互图，她记得，他持续通宵，连着做了一个多月。
　　图形完成的那天，他快乐得像个小少年，把她的头发揉乱了好几回。
　　他说它是宇宙最美的杰作，也是他最新的研究成果。他说科学的尽头是美学，所有不好看的公式最后一定会被证伪。
　　云悠悠无法理解科学狂人的想法，不过不妨碍她爱屋及乌。
　　她没事时常常盯着他的屏保看，想要和他多一点共同语言。
　　那个图案，直到现在还记得。
　　云悠悠抿住唇，下笔如飞。
　　很快，一个六边形的结构图出现在稿纸正中。
　　完成之后，她把稿纸平铺在椅子上，用光脑扫描、录入，然后把这一幅记忆中的图像放到星网上，查找近似。
　　很快，搜索引擎把云悠悠带到了一个还未关闭的页面上——林瑶最近发表的三篇论文之一。
　　除此之外，整个星网上再也没有类似的成果。
　　云悠悠逐渐剧烈的心跳牵引着指尖，颤抖幅度越来越大。
　　她深吸几口气，控制着手指，缓缓敲下哥哥的名字，在林瑶的论文中全文查找，看她有没有标注。
　　……
　　……
　　【没有搜索到匹配的字段】
　　【没有搜索到匹配的字段】
 
 
第6章 “好不好？哥哥。”……
　　云悠悠死死盯着林瑶的论文。
　　繁杂的公式和论证、通篇专业术语，偶尔还能看到一两个俏皮又不失严肃的颜文字……
　　看来看去，云悠悠什么也看不懂。
　　她只知道林瑶把哥哥连续通宵一个月绘制的磁能交互图当成了她自己的东西，并且在下面画了个头秃卖萌的表情。
　　那别的呢？一页一页沉甸甸的成果，还有多少是哥哥的心血？
　　云悠悠的呼吸变得急促，视线迅速模糊。
　　卑鄙的小偷！
　　她的心口很疼，像有一把锯齿在里面反复切割。
　　她捂住了嘴巴，眼泪漫过手指，噼里啪啦地落到膝间的稿纸上。
　　“哥哥……”
　　“我替你杀了她，好不好？”
　　“不行，哥哥会生气。呜……”
　　穿着白裙的柔弱女孩缩成了小小一团，贴在墙壁下面哭得喘不过气。
　　*
　　几乎同一时间，行走在冰冷黑狱中的闻泽接到了信息安全部门发来的消息。
　　他随意扫过一眼，看到“林瑶、云悠悠”等字样之后，随手把消息转给了侍卫长杨诚，让这位心腹代为处理。
　　闻泽继续走向牢狱深处。
　　一步一步，挺拔的身影逐渐散发出威严气势，镇住了周围阴暗森冷的空气。
　　抵达最后一间囚室时，他慢条斯理地取出手套戴上，推门进去。
　　很快，凄厉至极的惨叫声撞门而出，在合金廊道中不断回旋。
　　其中搀杂了闻泽温和有礼的问话声：“请告诉我，林德事件参与者还有谁……不说是吗？”
　　更加尖利的哀嚎传出，夹着一阵阵肺部痉挛般的倒气锐鸣。
　　余音绕梁，久久不断。
　　几十米之外的合金旋门旁边，侍卫长杨诚拖来一把沾着可疑黑渍的铁椅子，往上面一坐，扬起一根小指头，一页一页拨动着刚才收到的情报。
　　这只是一些女孩子之间的争斗。不过，在太子渐渐成为大龄剩男，而太子妃人选却迟迟未定的情况下，与他相关的每一个女孩都有可能弄出真正的大新闻。
　　今日这件事情的起因是，早晨9点48分，一个自称星河花园内部人士的神秘ID在星网上爆料，说昨日林瑶到星河花园做客时，与太子的情人发生了冲突，太子维护新欢，林瑶失落离开。神秘人士顺便提了几句——新欢长得漂亮，弱不禁风，没有任何专长，靠着笼络太子的心来换取优渥的生活。
　　星网炸开了锅，网友们都想知道爆料是真是假，也都在关注着林瑶的状况。
　　11点03分，林瑶发布了一条动态：【谢谢各位关心。不用担心我，科研人员腾不出时间难过。（微笑）】
　　这条伤心又坚强的动态引爆了全星网的同情，与此同时，情妇云悠悠的星网ID被曝光，网友自发对她实施了网暴。
　　云悠悠在下午2点11分（距离现在7分钟之前），终于现身星网，并回复了一个网友。她很嚣张地秀出星河花园的照片，并用言语大肆嘲讽这位网友，说……让他试试爬能源管道来打她？
　　收到挑衅语和照片之后，这名网友准备把云悠悠的回复上传至星网，让所有人都看看她有多么猖狂。因为照片涉及到太子私邸并向公众发布，所以这条信息被安全部门及时截留了下来，等待东宫回应，再决定放行或者封锁IP。
　　这件事必须尽快处理，操作不当的话，很快就会有“星网发言被实时监控干扰”的阴谋论发酵出来——虽然事实上的确如此。
　　杨诚头痛无比，扬起双手薅住自己的头发，从铁椅子上起身，在原地跺脚打转转。
　　“云悠悠小姐，你温柔无争的人设呢？崩啦，崩没啦！殿下不就是送了你一套房子吗，这就飘上天了？不宣告全世界很难受？”
　　恨铁不成钢的侍卫长抬手看了看腕表。
　　那条因为“信号故障”而暂时被截留的消息已经在原地转了九分钟圈圈，现在必须立刻给信息安全部门一个明确的答复。
　　封，还是放？
　　杨诚侧耳听着黑狱深处的惨叫，觉得此刻不宜打扰殿下。
　　咬咬牙，他敲击光屏，输入批示——“封锁”。
　　脑子里开始部署接下来的行动：上门收取能源管理费，将“欠费”的屋主请回监察处，然后签署保密协议。
　　正要点击发送，杨诚的瞳仁忽然收缩！
　　他定定盯住那个不再旋转的圆圈，发现这条消息已经被发布到了星网上，并且后缀了一条真实地址——自首都星A区17处延迟中转。
　　A区，是帝国中枢办公区域。17处，正是信息安全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