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妮极少打探下属的私生活,只是好奇:“你不辞职了?”
周谧淡淡地嗯了声。
珍妮没有询问更多。
慢性而干冷的互耗逐渐让这段关系变得空空如也,连饥饿感都不是,始终是三分饱的、不温不火的减重状态。
这一年的除夕,周谧收到了季节的分手短信。
很长一条,几乎占据了整个页面,开头称呼也不再是“宝宝”或者“谧谧”:
【周谧,考虑了快一个月,还是决定跟你说清楚。
在你跟我挑明的那个夜晚之前,我一直没觉得你跟我在一起不开心。当然我也发现你有过不在状态的时刻,但我认为你只是放不下你前男友。我也有过深刻的感情经历,所以不是完全不能接受和理解。
我也坦白我对你产生好感的开端并没那么纯粹,是有一见钟情的成分,但也有发现你跟你老板同居后的兴趣和征服欲。我很好奇你这样的女孩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可以跟高层建立这样密切的关系,所以开始追求你。
同时我们确立关系的开始也没有那么泾渭分明。
所以我迫切地想把你领入自己的世界,想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你,想让这些快乐覆盖掉你之前的空茫和伤痛,想帮助你移情,帮助你走出上一段失恋的痛苦,想让我尽快成为你的100%,我以为会成功,结果反而让你陷入另一种痛苦。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思考怎么去找到我们之间的平衡点,但我发现没办法,我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兴趣,有自己的使命,懂事以来都是这样度过的。当我们都为自己活着的时候,我们就会很大程度地失去交集。
我也很多次试着说服过自己,但依旧没办法忍受你一直待在奥星,我不是一个完全大度的人,有正常男人该有的占有欲,但我想,你这段时间或今后都不会想辞职吧,我也不愿再强迫你。
所以只能走到这了。
明天就是新年,希望你我都开心。】
周谧把这条消息反反复复看了无数遍,忽然就捂紧口鼻,汹涌出眼泪,滂沱的情绪无关释怀或解脱,而是感动,一种发自肺腑的动容,她前两段感情的收场都不美好,都痛入骨髓,都心有不甘,是不清不楚,是易燃易爆,只有在季节这里,才真正做到了善始善终。
最后她跟他说:【谢谢你。也祝你新年快乐,每一年都开开心心。】
回完这条消息,周谧曲腿坐在那里,若有所思,慢慢等泪痕风干,她从椅子上跳下去,趿上拖鞋,大步流星地赶去客厅。
父母正并排坐在沙发上看春晚,见她出来,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
周谧正立在那里,人挡住了大半张电视机。
起初汤培丽直扇手,叫她挪开点位置,随后注意到她微红的眼圈。
“怎么了啊?”她关心道。
周谧握起拳头:“趁着十二点到来前,我想宣布两件事。”
见她这大张旗鼓的样子汤培丽就额稍隐跳:“什么?”
周谧字正腔圆:“第一件,我跟季节分手了。”
汤培丽吃惊地张张嘴,刚要出声,又被女儿打断:“第二件,过完年我就搬出去,我要自己租房子住。”
旋即雄赳赳气昂昂扭头离去。
汤培丽腾得起身想跟过去叫嚣两句,随即被周兴拉拽下去,皱眉按在原处:“倒计时了,跑什么啊,今年还要不要跟我一起跨年?”
汤培丽忍气吞声地坐住。
——
整零点,周谧将精心编辑的,加了不少emoji表情的除夕祝福短信群发出去,只给重要的长辈或朋友安排了与之对应的专属版本。
花里胡哨。
这是张敛收到周谧消息的第一想法。
荀逢知正在一旁边看春晚边舔雪糕,无意瞟见儿子盯着手机,旁若无人地微勾着唇,不由问:“你有新情况了?”
张敛抬眸,面色瞬时清冷:“没有。”
荀逢知嗤一声,“你看我信吗?没有新情况就是老情况。”
她三下五除二把雪糕吃完,也举起自己手机,念叨:“我来看看——”
她啧一声,故作惊讶:“咦,我学生还给我单独发了条祝福短信呢。”
并朗诵出来:“‘荀老师,春节好,愿您新年胜旧年……’”
又含笑问儿子:“你收到你员工单独给你发的祝福短信了吗?”
张敛充耳不闻,侧头看电视,手肘挨着沙发扶手,姿态散漫。
“周谧朋友圈怎么都没他男朋友了,分手了?那小伙子生得很不错的,我还蛮喜欢看到他俩合照的诶,”荀逢知面色担忧:“哎……估计小姑娘家家的又要在家哭了,大过年的,我都跟着难受,这么好的女孩子,情路怎么就这么坎坷。”
张父给她剥了颗橘子,失笑:“你行了啊。”
荀逢知接过去,摘一瓣放嘴里:“新年新开始,我是看有些人真是坐得住。”
张敛回眸瞥她一眼,直接离开客厅。
—
临睡前,周谧收到了张敛的回信。
她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里,以防妈妈后劲上来,又要杀进来唠唠叨叨数落她到天明。
正值佳节,好友里许多人都换上了大红色背景求财求福的喜庆头像,所以男人看起来一点也不吉利的头像跳出来时,她还被惊得双眼略圆一圈。
而且这会已经是凌晨一点多,社交软件里最热闹喧嚣的时段已经过去,万籁俱寂。
他回了四个字:新年快乐。
周谧不知道说什么,又觉得这样冷着不太好,最后选了一张原始的[可爱]笑脸。
他问:还没睡?
周谧慢慢悠悠戳字:嗯,你也没睡么?
发出去后,她才发现这个问题是显而易见的弱智。
而张敛很快回答:嗯。
他又问:还好吗?
周谧当即看出他指的是什么,咬了下手指,凝滞片刻:还好吧。
聊天框里安静了一会。
那边又跳出消息:早点睡。
周谧瞄了眼微茫的夜色,忽然发现自己忘记拉窗帘了,窗户就像个大黑瞳一样在看室内。她蹭下床,哗啦一声将夜幕完全隔绝,才站在那里回复:好,你也是。
第65章
春节假期后, 跟前leader叶雁离职前预测的一样,周谧晋升为SAE(高级客户执行),各种琐碎杂活从她身边远离, 她开始完全意义上地对接客户,了解他们的各种需求, 及时沟通并执行。
也许是有个春节假期的过渡, 与季节分手的消息并没有像他们公开那天一样在公司掀起轩然大波,偶有熟悉的同事窃问两句,周谧也只是笑着以不变应万变,一句话简略概括:不合适就分开了。
周谧一直在找单人公寓的长租。她不想合住,室友风险太大,难保不会遇上什么难相处的奇葩,又要忍受煎熬和变动。
离公司近的地方一个月要六七千,直抵她月薪。
太远的便宜是便宜,但出行不便, 她可不想每天都跟逃难冲刺似的上班。
周末时,贺妙言也会陪着她找房。
之前一到假期, 她都跟季节无时无刻地黏在一起,根本无暇约见朋友, 两人关系都生分了一些, 但贺妙言并无怨言。
周谧攥着她双手连声撒娇。
贺妙言抽走冷哼:“有什么好道歉的, 你以前跟路鸣恋爱不也这个逼样,见色忘友见色忘义。”
周谧:“……”
不过她运气还不错, 最后锁定了一间价格适中也五脏俱全的四十平的小公寓,南北通透, 只跟公司隔着几站公交车路, 房东家里有事着急出租。
双方碰上面后, 周谧将平常跟客户商议报价的那套绝活用在跟房东的讨价还价上。
对方被讲得一愣一愣,最后选择将房屋租给她,还一遍遍强调是看她有眼缘,才愿意让她住的,想要这间房子的小年轻比比皆是。
周谧笑眯眯地道谢。
三月初,周谧安排出一个周末,谢绝了老妈要来帮她收拾新居的殷切想法。
花了一个下午跟朋友布置收拾完新窝,两人都累哼哼地瘫在床上休息,有一搭没一搭地笑着聊天,回顾往事,也展望将来。
躺了一会,周谧下床去冰箱里开了两瓶橘子味苏打水,插上吸管,递了一瓶给贺妙言。
两人又并排坐在床边,阳光像温水一样积满房间。她们就像坐在同一只淡粉色的小舟上,把地板当湖面,划拉着双腿,相谈甚欢。
汽水见底的时候,周谧惋叹一声:“要知道租房要花这么多钱,当初就不该买那个卡地亚戒指,够我五个月房租了。”
贺妙言嗤笑:“你这啥心态啊。”
周谧想了想:“大概就是——当事人非常后悔。”
后悔归后悔,生活总要步入正轨。
之后大半个月,周谧切身体会到了独居的好处,学会跟自己共处后,孤独就不再是孤独,而是一种纯粹而有效的自愈与自足。
夜深人静的时候,周谧的心脏都如同一只绿宝石色的无人岛屿一般平静、宁和,不再有波涛汹涌的海潮拍打干扰她思绪,体内的岸滩干燥而平滑,闪耀着银白的色泽。
几日后,一场罕见的台风在温市沿海附近登陆,也影响席卷了宜市。
未到傍晚,公司落地窗外就如末日题材的影片那般黢黑下来,乌云恣意挤压着天空,狂风大作,有同事急匆匆开灯,也有飞奔到窗口拍照的。
周谧还专心撰写着项目总结报告,第二次侧目时,雨点已经像发怒的乱拳一样砰砰砸落在玻璃上。
“好吓人哦——”过来找她的设计嘶气抖擞。
她在周谧旁边屈身:“哪里不对劲?”
周谧退出文档,点开聊天记录里那张初版KV:“slogan在正下方或者正上方,剪影里是产品原料,这些都是OK的,但你的配色看起来太撞了太跳了,消费者容易被色彩吸引而不去注意原材料的卖点。客户想要更统一和谐的画面。”
设计点点头:“明白了,我去改。”
周谧笑着鼓励一声,继续忙自己的活。
临下班时,外面仍未风停雨歇。周谧还好死不死地接到了收发室的取件短信,她在网购的一箱生鲜不当心选错地址,寄来了公司。
周谧欲哭无泪,收拾好东西,抓上伞,下了楼。
大厦外面的天气远超预料,霓虹在风里颤索,流光溢彩的高楼大厦被雨水漉成湿拓画。
周谧咬下手腕上的黑色发圈,将头发随意挽起个低揪,而后顶风走去了收发室。
那是她赶着好价格购入的一盒六斤重的攀枝花芒果,外包装比她预想的要大很多。
收发室婶婶直问:“搬得动吗?等雨停了再走吧。”
周谧单手搂抱住,瞄一眼门外:“这雨都下几个小时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呢。”
她握起架在地上的小黄伞。婶婶忙替她掀开厚重的门帘,叮嘱:“慢点啊。”
周谧道了声谢,把伞当盾牌一样挡在身前,一步步往公交车站台突进。
将箱子暂放到站台长凳上,周谧试着打开软件叫车,两分钟后,她立马退出和关闭,心思自己为什么还要怀抱期待,平常这个时间点都叫不到一辆车,遑论这样恶劣的天气。
强风数次将小伞掀翻,周谧只得一遍遍不胜其烦地将它掰回原貌。
几番折腾,头发和衣服近乎湿了大半,难堪不已。
第五次恼火地重复相同动作后,周谧索性将伞收了起来——连这个动作都是费劲的。
刚要抬头,她突然听见人叫自己名字。
“周谧。”
声音耳熟。
周谧讶异扬眸,一辆保时捷不知何时刹停在站台前,车身被雨水冲刷得黑亮耀目。
驾驶座上的人从窗后看过来,语气与眼神都不容置喙:“上车,我送你回去。”
周谧怔怔看着他,一时半刻不知该作何反应,有一秒,她在思考要不要拒绝。
她随后让这个念头脱口而出,以婉拒的态度:“公交估计一会就来了。”
对方只与她对视一眼,很快下了车,从那边绕过来。
张敛停来周谧面前,目光未在她脸上多做停留,注意到她身后凳子上的有水果图案的箱子:“这是你的东西?”
迅疾的雨水很快在他漆黑的发梢上铺满剔透的珠粒。
周谧盯着他湿漉的睫毛,“嗯”了一声。
张敛走过去搬起来,又回到她跟前:“还想淋多久?”
两人对峙了几秒,周谧注意到他灰色开衫上面逐渐多起来的斑驳水迹,不好意思再让他淋着,点了点头。
芒果被张敛放置在后备箱。
上车后,他抽了几张棉柔巾过来,让周谧擦拭。
周谧道了声谢,仔细地抹抹额头和发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