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俗童话——七宝酥
七宝酥  发于:2021年06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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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念说:“让她来我这吧。”
  周谧眨巴眨巴眼。
  季节双手交叠,姿态闲散:“我正要跟你说这事。”
  他歪了下头,微微笑:“我姐现在主理一个服装品牌,你可以去营销部门,也跟你职业方面的喜好相投。”
  周谧面部僵滞一下:“啊?你都在安排了吗?”
  “对啊,”季节没有否认:“自从你说打算年后离职我就在考虑哪里最适合你,想想还是我姐这边最好,所以今天带你来见见她,混个脸熟,以后也方便照应你。”
  他撑着脸,侧头看回去:“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春节了,是不是该考虑跟你leader提一下辞职的想法了?”
  —
  当晚,周谧以整理东西为由回了趟家,打算在那边住一晚。
  她莫名害怕回公寓后季节又要催问她有没有打离职报告,所以选择避离。
  身体里挤满了乱七八糟的,复杂的情绪,仿佛在把她的肢体往四面八方扯拽,仿佛一种力道甚微却绵长的缓刑,让她逐渐土崩瓦解,面目不清。
  女儿好些天没归家了,汤培丽有些意外,询问季节有没有陪同。
  “他在公司呢。”周谧目不斜视,拎着手提包往卧室走。
  汤培丽看她一眼,半信半疑:“你是不是跟季节吵架了?”
  周谧回眸:“没有好吗?”
  汤培丽跟在后面,絮絮叨叨:“我现在看你回来就害怕,你别又弄得跟之前一样,一场感情都谈不好,到头来全都灰溜溜地跑回来。你妈年纪虽然不大,也经不起被你这样折腾,丢不起这个人。小季这个男孩子很不错,好好把握住。”
  周谧咬肌一紧,忽然失去语言能力。
  夜晚降临,周谧洗过澡,在客厅跟季节打了个不到三分钟的短视频,才赶跑汤培丽在脸上摆了一晚上的疑神疑鬼。
  回到卧室,周谧双手托脸,茫然地在笔电前坐了很久。
  醒神后,她打开珍妮微信,打字直叙来意:妮儿,我年后可能要离职了。
  珍妮几乎是秒回:?
  她居然也自打脸地用了多个标点符号:??????????
  周谧说:你放心,这一个月交接期我会竭忠尽智地把手里两个项目做完,尤其是BN,我一定会好好完成。
  珍妮很快平静,只问:原因?
  周谧双眼偏离屏幕几寸,失焦地想了会,最后选择坦诚:我男朋友不太想我再待在奥星。
  珍妮回了个[憨笑],不知是被这个理由逗笑,还是在嘲讽她。
  然后她迅速而有条理地交代:到企业微信后台【人事】那栏申请离职,hr看到会处理,不过我猜你大概率要被找谈话,记得坚持初心。
  看到最后一句,周谧确定她那个笑脸表情确实是在讥诮。
  她一个字都没反驳,只轻吸一口气,道了声谢。
  周谧打开离职界面,开始选择部门,组别,拟离职日期……
  一栏接一栏地仔细确认好,她往下拉拽,双手覆上键盘,准备仔细撰写自己的离职原因。
  大脑忽然一片旷芜,狂风肆虐,迷花了眼,让她难受到极点。

  周谧最小化掉这个窗户,目光僵结在电脑屏幕上,像片毫无波动的死海。
  忽然,她在桌面图标上瞄到一个pdf文件,名字是【奥星求职简历】。
  周谧神思一凝,滑着鼠标将它点开。
  她整个人僵住。
  她的一寸照贴在至高处,里面的女孩正看着她笑若灿阳。
  她两边头发夹在耳后,面孔元气,眼瞳澄亮,似对未来充满希冀。
  周谧鸡皮疙瘩起立,奥星大半年的经历历历在目,她的大脑仿佛重新被激活。
  她想起为了进奥星开始精心运营公众号,日日夜夜反复观看学习各种广告案例的那个自己;想起通过面试后在楼下树荫里转圈,恨不能手舞足蹈的那个自己;想起第一次做日报受到批评与指教时微微脸红的那个自己;想起在会议室启齿提出创意,哪怕磕磕巴巴也走出第一步的那个自己;想起与客户通话后微微汗湿手心的那个自己;想起翻看团队每一个提案PPT时情绪激荡的那个自己;想起前leader叶雁失恋那个早晨转瞬即逝的眼泪,和被她的脆弱勇敢打动的那个自己。
  最后,她想起自以为最糟糕的那半个月,张敛从自己的电脑里把同一份简历拿给病床上的她,对她说:
  “回忆一下做简历时的心情,确定自己到底要什么,别因为任何事轻易转移。”
  不知何时,泪早已漫布全脸。
  周谧双手狠抹一下眼睛,霍然从椅子上起立。
  她头也不回地跑出家门,也不管汤培丽在背后急吼吼喊了什么,她打车去了公司附近的高级公寓,夜风凛冽,她一路狂奔着冲上了楼。
  打开门后,沙发上的年轻男人明显被她只穿着睡衣又面红耳赤的状态吓了一跳,当即起身走近,关切问:“宝宝,你怎么了。”
  娜可与露露也一齐蹭过来。
  周谧退后一步,急剧地喘息,上气不接下气:“季节,我不想辞职。”
  季节愣住,眉心微微蹙紧:“你白天不是才答应要辞职了吗?”
  周谧吸了下鼻子,眼眶再度灼热:“是,但我还是想留在奥星。”
  季节眼光暗了几度:“我已经给你这么长时间考虑了,也以为你已经想清楚了,结果怎么突然反悔呢,需要这副样子冲过来。”
  也是这句话,彻底击溃了周谧。
  她站在那儿,唇瓣开始无法抑制地打抖:“对不起,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季节没再言语,眼神安静地看着她,似在等她往下说。
  “我一直在瞒着你,其实我就是这副样子,我不是你第一次见到的那种很可爱很听话的女孩子,我就是这样反复无常的,情绪敏感纠结,思虑重,还满口谎言的人。”
  她完全无法扼制这些情绪源源不断地从眼眶和唇间,狼狈而潮热地滚落出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你是甲方的关系,还是怕你对我失望,怕让你在朋友面前丢面子,又或者都不是,只是因为我很害怕自己又因为之前那种性格,那副鬼样子再一次失去一段感情。我已经经历过两段失败的感情了,我不敢再释放自己,只好一直端着。”
  周谧泣不成声,竭力维持住清楚的咬字:“我以为能慢慢适应的,慢慢接受这个崭新的,看起来似乎更好也更稳定的自己,可是不行,做不到,真的会觉得累,觉得被动,有时周末我就只想在家躺着,看书,看电影,但我不敢说,我怕让你失望。”
  “对不起。”
  “对不起,季节,”她一遍又一遍地道歉:“我欺骗了你,我不是你初印象里的那种可爱的女孩子,我把日子、把感情都弄得一团糟,我从来没好好看清过自己,永远在鬼打墙,永远不敢直面自己的内心,遇到事情就想着逃避,想着掩盖,想着得过且过,想着用一个坑去填另一个坑。”
  “我还想告诉你其实我一点都不乖,我去年打过胎,读研期间还约过炮,这个连我父母都不知道,我一直不敢说,怕他们对我失望,怕你对我失望。”
  周谧用腕关节胡乱擦抹着湿漉漉的脸:“真的很谢谢你,对我那么好,那么温柔,教我拍照,带我游山玩水,带我打游戏,带我参加各种酒会各种派对,帮我很大程度地克服社交障碍,送给我各种首饰各种衣服各种化妆品,让我变得比以前漂亮好多倍,变成那种会被羡慕的女生。”
  “——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行,不对劲,我试着融入了,可真的做不到,我觉得特别虚浮,特别迷茫,觉得自己像菟丝花一样的只能依附着别人过日子,一点实感都没有,相反工作的时候就很踏实,所以我这段时间一直赖在公司,我承认除了忙碌之外,还是有小部分原因是为了躲你,躲开这样的生活。”
  她狠狠吞咽一下,像是要吞掉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咸涩与压抑:“真的很对不起,我想我大概还是更喜欢以前的生活,能看见自己的光和热,花自己赚的钱买自己想买的东西,理直气壮,没有一点心理负担,别人介绍起我也是我的名字而不是谁的女朋友。”
  “到处玩是很快乐,很无忧无虑,但是在奥星的工作好像更能让我有安全感,有满足,有自尊,有价值,让我更加坚强,也更坚定,更能认识自己,实现自己。”
  她止住泪,眼光灼灼:“我不知道这么说你能不能懂,但我现在心里就一个念头,我不能再这样自欺欺人下去了。”
  “我一点都不想辞职。”
  “奥星是我的初心。”
  “我想留在奥星。”
 
 
第64章 
  一席话, 像是灰白色的云烟从身体里迅涌了出去,周谧的心跳在分秒间平息许多。
  头脑里豁然开朗,窗明几净。
  她注视着季节, 胸口微微起伏。
  男人也看着自己,这一秒, 他脸上的情绪有一些陌生, 但不激烈。
  他皱了好一会的眉心展平开来,走向她:“你先冷静冷静,可以先不辞职,我不逼你。”
  他的回答再一次让周谧思绪沸腾。她眼底闪过一瞬失望,声调略高:“我说了这么多你懂了吗?我感觉你根本没懂。”
  季节站在那里:“你说的这些问题都是可以慢慢解决的。上个月我就说了,给你换一家和奥星差不多的4A。”
  他面容依旧是平和的,像没有起风的、初春的湖水:“如果你还想跟我继续相处下去,我还是希望你能离开奥星,因为你在那里多待一天, 你都有可能见到你之前的男朋友,你还是会放不下他。”
  周谧一刻怔忪, 随即拧紧眉心:“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我说的那些,我不想离开奥星是因为它是我的理想我的初心, 这和你说的有什么关系吗?”
  讲着话, 周谧感觉自己从后颈到脊椎的位置像是被冰水浇灌, 在发寒,也在发硬。
  季节望着她:“在别的4A也可以实现同样的个人价值, 工作内容跟性质都是一样的,到底奥星是你的初心, 还是张敛是你的初心?几个月了, 你自己弄明白了吗?”
  周谧轻轻攥拳:“我只想告诉你, 我投奥星简历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他是老板。一开始打动我的作品就来自奥星,其他公司未必就是奥星的风格。”
  她深吸一口气:“你总是这样帮我做决定,问过我的感受了吗?”
  季节说:“那你又跟我说你的感受了吗?”
  他徐徐叹了口气:“说实话,我也有点看不懂你了。”
  周谧眼眶慢慢浮出了一圈存在感很弱的湿热:“现在你该懂了吧,我本来就是这样子的人。”
  季节没有再吭声,只是立在那里。
  最后他回沙发上拿来了奶白色的针织毯,走到周谧面前,从肩头的位置将她完全包裹起来:“冷吗?别感冒了,今天就在这边休息吧。”
  周谧浑身僵硬了一下:“我还是回家吧,你考虑一下我的话,好吗?”
  季节摸了摸她冰冷的耳廓,手停在那里,帮她捂着:“好,我会考虑,你待在家里吧,我回家住一晚。也希望你能为我考虑一下,我不喜欢跟人起争执,更不想我们弄得不开心。”
  周谧安静地盯着他白净的面孔,目不转睛。
  这的确是他们恋爱后第一次吵架,平时都温煦而平静,像四月的天气,没有严寒,也没有滚烫。
  季节的左手又去热她另一只跟冰块一样的耳朵:“讲真,我有点被你吓到了。”
  周谧心生愧疚:“抱歉。”
  季节很轻地吐息,把她搂来身前:“我们都冷静一下,我带娜可露露去华郡休息一晚,外面太冷了,你别再出去了,就住在这边。”
  周谧贴着他肩头,圈住他腰:“……算了吧,挺麻烦的。”
  季节答应了。
  但这个晚上,两个人都没有再讲一句话。直到昏昏欲睡眼皮打架,周谧都一个人躺在卧室里,而季节始终待在客厅。
  —
  仿佛一个分水岭,这一天过去后,季节没有再周而复始地带着周谧出去参加活动,观山玩水,找寻各种有趣或漂亮的地方取材取景。
  周谧的生活开始告离五光十色。
  像是墙面的涂鸦或表皮的纹身被人为地清理掉了,迅速恢复到一种纯净的本真。
  她会在公司工作到很晚,也不化妆,或者只浅浅地敷一层。
  她也从季节的朋友圈里隐退,不再成为他展示的重点内容,可爱无忧的娜可和露露重回主场。
  他们对彼此的分享欲日渐衰减。
  因为不再有重叠,因为无人甘愿配合和妥协。
  周谧清楚围绕在自己周遭的一切并不在季节的喜好范畴,就像季节自以为能带来快乐的相处模式其实早已被厌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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