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谧侧躺下去。
张敛今晚有应酬,到家时已经快十二点。
听见他开门声音时,周谧也还没睡着,但她还是极快地闭紧了眼睛,并把脑袋往毯子里藏匿。
留意着男人洗漱的动静,她心头如被很低浓度的硫酸腐蚀着,一阵接一阵的痛紧。
张敛回了床上,先关了灯,又像之前那样从背后抱住她,是惯常的亲密,身上微挟酒气。
周谧拼命僵持住身体与情绪,一动未动。
张敛似乎累极,拂在她耳后的气息很快变成深眠状态的均匀。
周谧开始无声溢泪,和极轻的呼吸。
她这样偷偷哭了很久,也不知什么时候才睡着的。
—
翌日照常到公司后,周谧又回归平日那个始终上着发条高能量的小AE,在leader的安排下继续一天的工作。
接近中午,行政忽然在大群里提前通知,说下午两点老板要开大会。
部门顿时哀鸿遍野。
叶雁在座位上打哈欠狂揉头,又交代周谧:“你一会去把下午订的Room2推到四点之后吧。”
周谧好奇:“不会就是你上次说的反省大会吧?”
叶雁皮笑肉不笑:“不然呢。”
周谧抓了下额角:“我们组要做汇报吗?”
叶雁欲哭无泪:“要的,几个组都姐姐来,别担心哦。”
周谧这才放心颔首,给她打气:“好的!您要加油!”
临近两点,公司手头没事儿的人都三五成群地往pantry汇集,平时稀稀拉拉一眼望不到多少,这样扎堆一坐,竟然也有黑压压一片。
周谧攥着手机跟相熟的组员坐一桌,心绪不定又好奇满满地看着他们交头接耳,提前整理总结待会要上报的项目内容和意见反馈。
两点整,张敛准时到场。
他上午去客户那边有事,所以周谧也是自己乘地铁来的公司。
本以为这种全员大会他会西装革履地出席,结果还是白衬衣黑长裤的日常扮相,不带任何仪式性。
虽然是“反省大会”,但气氛一如既往的不那么规矩,很有公司日常的那种弹性与随性。
张敛就倚靠在吧台边缘,不时变换个舒服的姿势,项目组代表也不需要起立发言。
周谧双手捏拳,默默抵住双颊,一眨不眨注视着他。
所有人都在看他,所以她也能明目张胆肆无忌惮地看他。
忽然,身旁的陶子伊悄声呼唤同桌各位:“哎哎。”
叶雁也低声:“干嘛?”
陶子伊说:“Fabian今天戴了戒指。”
叶雁双目炯炯地去注意,得到确切答案后,不由惊嘶一声:“哇靠,真的,第一次见——”
周谧也错愕地睁大了眼,将惊魂难定的目光从张敛脸上撕下来,挪到他抱臂的上体。
周谧的心疯跳起来,男人随意搭胳膊袖褶处的修长左手上,真的多了一枚戒指,有微弱的银光在闪烁,好像就是自己送给他的,淘宝三十块钱的那一只。
同事们仍在窃窃私语。
“什么牌子的呀?”
“有点远,看不出来,应该很贵。”
“是不是要结婚了?”
“太突然了吧。”
“完了完了他真的有对象啊我心彻底碎了。”
……
周谧完全无法阻止自己脸像被加热过的颜料染至血红滚烫,只能在狂喜与羞耻中偷偷埋低脑袋,藏拢起视线。
救命啊,她当初为什么不买个好一点的。
第53章
一整场会下来, 为了控制住过分突起的苹果肌,周谧感觉自己都快面瘫了。
回工位一路上,同行的几个同事还在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张敛那枚猝不及防的戒指,唯独当事人死磕上下牙, 怕自得快乐的情绪会像失控的喜鹊那样破笼而出。
搞什么。
一坐下, 周谧就开始啃手, 喝水, 玩笔,翻弄桌边的材料,无法停止各种心神不宁的小动作。
她觉得那个戒指不是戴在张敛手上的,而是圈在她心脏上的。
一个银色的, 妙不可言的信号。
意味浓烈, 闪动的样子像是只属于她的一粒星。
过了会, 周谧拿起手机,开始认真浏览一些品牌的官网和旗舰店,并输入关键词“戒指”,精挑细选。
那只戒指真的好丢人。
尤其出现在张敛这样的人手上, 他居然还在这种场合掏出来, 那么不露声色,又那么坦然自若, 在这个节骨眼。
周谧脸颊的热度一直降不下来。
同样降不下来的, 还有笑意和心率。
这个下午难熬到极点。
因为要假装不知情,要克制住接头和拆穿的欲念,要为她即兴的疯狂浪漫铺垫。
晚上六点,周谧就借故提前离开公司, 奔去了附近的广场。
她裙摆浮动, 脸上笑容要多大有多大, 像个小长假前最后一节课结束就疯跑出教室的女学生。
周谧气喘吁吁地停在金碧辉煌的店门前。
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光顾奢侈品精品店。
身穿制服的姣好女导购含笑迎上来,问她有什么需要。
周谧喉咙里咽了下,一本正经地从手机相册里调出图片给她看:“请问有这款戒指吗?”
导购弯唇:“这是我们的1895系列,比较低调内敛有品位的一款。”
又问:“是自己戴还是送给爱人呢。这款还可以现场刻字。”
周谧顿了下,不自然地抿笑:“不是我戴。”
她的小金库暂时也只够买一枚,等以后资金充裕了再把自己那只补上。
导购心领神会:“您知道您爱人的指围吗?”
周谧愣了愣,摊开自己手回想一会,又用食指拇指圈出个范围给导购看:“大概……这么大吧。”
女生明眸善睐又迷迷糊糊的矛盾样子也将导购逗笑:“好的,您跟我过来吧,先确定下您需要的尺寸店里有没有现货。”
拎着红色手提袋出来时,周谧接到了张敛的电话,问她怎么不在公司了。
接通后,她极力克制着随时会决堤的笑意,说:“我今天有点偏头疼,就提前回家了。”
张敛略表怀疑:“真的?”
周谧说:“嗯,我现在要回家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张敛说:“那我过会也回去。”
笑眯眯地按掉电话,周谧打车回了华郡,一路上她都藏宝般将戒指护在怀里。
到家后,正在做清洁的陈姨还意外她怎么回的怎么早,周谧只插科打诨两句,就夹牢纸袋蹦跳着冲进了卧室。
她将戒盒取出,又打开看眼刚刚割肉买下的戒指,哼笑两声,放回床头柜抽屉里。
半个钟头后,张敛就到了家,还带了甜品与花束。
陈姨疑惑今天是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你们都回来的好早啊,”又注意起他手里:“今天是什么节日还是纪念日吗?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还在家里吃吗?”
张敛笑了笑,将东西搁去餐桌上,只问:“周谧呢。”
陈姨说:“回来就去卧室了,到现在没出来。”
张敛蹙了下眉,心思周谧是不是真不舒服,换完鞋就去了卧室。
结果前脚才进去,女孩就突然从门口窜来他跟前,张牙舞爪地“嗷呜”了一下。
张敛被惊得顿足,继而失笑。
周谧见他脸上几乎没大起伏,有点惋惜:“你怎么没被吓到啊。”
张敛说:“我真被吓出问题了怎么办,你给我养老?”
周谧回过头,窃喜地转动着眼珠,就是不吭声。
张敛跟在后面问:“不是头疼吗?”
“看到你又不疼了。”她中气十足。
张敛哼笑一声,大步靠近,手臂从她腰边穿过,不由分说把她箍来怀里。
她像一张符纸被裹入囊袋,要进行一场福至心灵的开光仪式。
周谧弯起眼,绾了下耳边的头发,轻声:“一回来就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张敛下巴抵在她脑后:“还装呢。”
周谧垂眼找到他左手,那枚廉价的银戒还圈在上面。她害羞又得意地笑出来,用食指轻戳一下那里:“你怎么想得到的?”
“不知道,突然想起来了。”
“其实你一直精心收着呢吧。”
“可能吧。”
“嗤。”
周谧不受控制地想,如果现实中安着限制开心值的电表,那么这会整间屋子应该都已经跳闸了。
她决定不再藏着掖着,把他手臂掰离,冲后方侧了侧头:“我有东西想送给你。”
张敛问:“什么?”
周谧说:“你先坐下。”
张敛将一旁的胡桃木靠椅拖出,坐定。
周谧轻巧地飞跑去自己床头,拉抽屉,将那只红色戒盒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
她双手捧高,嘴里“将将——”配音,将它托至张敛跟前。
张敛瞥见上面LOGO,又看眼周谧,本有的笑意被疑惑覆盖掉一些,而后接过,打开。
一枚铂金的男戒镶嵌在黑色戒托中央,上面的小钻闪闪熠熠。
男人微低着头,而周谧站那,不能及时收下他脸上的第一反应,她只觉得他有一秒钟是滞住的,无法辨别是惊喜还是惊吓。
周谧决定蹲下来,企图更好地看清。
而张敛也在同一时刻抬起了脸,仍勾着唇,只是笑意比刚才含蓄了许多。
他翻动一下左手:“不是已经送过我一个戒指了吗?”
周谧坐去一旁床角,眼神示意:“那个当时就是闹着玩的,谁知道你会大庭广众把它戴起来,我感觉好丢人。”
张敛面不改色:“我没有大庭广众,只是戴给你看的。”
周谧咬了咬唇:“可公司的人都在讨论了诶。”
张敛说:“那就是我顺便的目的。”
周谧唇角微微上勾:“什么目的?”
张敛答:“告诉大家我现在并非单身。”
周谧一下子扑哧笑出来,咧着小白牙道:“那你赶紧试一下我给你买的新戒指好吗?我今天下午特地去卡地亚选的,以后别戴那个三十块钱的那个了,我看了好不舒服。”
张敛再度沉默。
两秒后,他脸上的情绪完全消隐,眼皮微耷,啪一下将戒盒阖上,悬空交回来:“我不能收。”
周谧的大脑嗡了下,因为他几乎没有迟疑的拒绝。
她急促地眨动眼皮,下意识问:“为什么?”
张敛看回来,神态疏淡:“这不是你能力范围内的礼物。”
周谧眉心拧成一坨:“可我都买了,而且这也不只是礼物。”
张敛胸腔微动:“那我更不能收。”
他的态度不留余地。
周谧感觉自己脸上的温度在疯长,可大脑和身体却像掉进极地的冰湖那般寸寸结块。
她僵坐在那里问:“什么意思。”
张敛没有回答,见她半晌不接走,便将封闭的戒盒搁回桌边。
病菌一般,仿佛在手里多待一秒都会被感染。
周谧被这个动作刺到,鼻头酸痛至极。
她忍着泪意,听见自己的声音变得像是没有搅拌到位的石灰水,慢而干涩地泞了出来:“你是不是觉得,我想通过这个戒指绑架你结婚?可我买这个戒指的主要原因是觉得三十块钱的那个根本配不上你,不应该出现在你手上,你在我心里的地位远不止此。”
张敛随意转了下左手中指上的银色戒指:“你说过它是我们三个月的契约费,我收下了,也从未认为配不上。”
周谧深吸一口气:“所以你现在把它戴起来是什么意思?”
张敛说:“我刚刚已经回答过了。”
周谧气息变重:“可现在要满三个月了啊,后天就要跟我们父母交差了。”
张敛始终平和:“选择权一直在你,你知道我答案的。”
他平心静气的陈述如同在她心头深扎,一个字是一针,细密的洞眼和线头将她心脏收得快要失去形状。
周谧胸口剧烈地抽痛,努力不让自己双眼泛滥,可实际上她脸已经红得吓人了。
因为愤怒,因为灰心,她像从高处狠狠跌落:“就还是想让我配合你继续跟你维持这种不清不楚见不得光的关系呗。”
张敛注视着她:“我以为我们已经恋爱了,这段时间以来一直遮掩的都是你,不是吗?”
周谧怔了好几秒:“可我也是担心别人怎么看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