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垂着眼睛,神色黯然,“师父,我今天心情不太好,”他嗓音很低,“我们只下棋,不说话,好吗。”
纪元生没有看他,往前挪了一步,“我和阿枝第一次吵架时,我可生气了,那个娇小姐,我只不过忘记给她买核桃酥,她就不高兴。”
“我们三天没有说话,我凭什么道歉?我又不是故意的。”他说这话时,还隐隐有些气在心头,好像自己还是当年那个年轻的小伙子。
“后来还是我忍不住先去找她,她一下就消气了,还说我要是第一天就去找她,我们第一天就和好了。”
余烬没有说话。
纪元生抿了口茶,“后来我们该吵架还是会吵架,但我认错很快,阿枝原谅的也很快。”
茶凉了,纪元生冲门口喊:“阿枝,换杯热茶。”
没有人回应。
他嘟嘟囔囔,说阿枝不知道又跑到哪里贪玩,自己重新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余烬没有再去碰那盘象棋,“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阿枝喜欢你,她,”余烬心里隐隐难受,“她心里有别人。”
纪元生瞧着他,“你媳妇跟你说的?”
余烬抿着唇,“我看见——”
纪元生打断他,“我问你有没有问过她,她有没有亲口说过心里有别人?”
余烬沉默不语。
纪元生摇了摇头,“你还是不懂。”
“看事情怎么能只用眼睛看,”他将手放在自己心脏的位置,“要用这里看。”
余烬眼睛慢慢红了。
过了会他低低开口,“师父,我对她说了很多很过分的话,她会不会哭。”
也许,她现在正躲在被子里哭。
纪元生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桌子上做了一半的风筝上,“尾巴怎么是红色的?阿枝说要青色的来着。”
他一拍自己脑袋,“幸亏想起来,不然做错了,待会她又要生气。”
他放下下了一半的棋,走到桌子前继续做风筝。
余烬一个人在那里坐了一会,起身回到客厅,他拿起自己的手机,发现上面有几通未结来电,是陌生号码,他拨过去,响了很久也没人接。
纪元生叫他进去帮忙,他放下电话又进了房。
蒋宅里,阿姨在楼上照顾老太太吃药,她的电话依旧放在一楼餐桌上。
蒋烟之前那几通电话没有打通,阿姨很快就会下楼,她匆忙给余烬发了两条短信,删掉拨号记录和已发信息,已经离开那里。
没有人听到来电。
回到房间后,蒋烟没有换衣服睡觉,也没有收拾明天要带的行李,她关了灯,拉开窗帘,坐在冰凉的大理石飘窗上,抱着膝盖,眼睛紧紧盯着院子里那扇大门。
他看到信息,应该会来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那扇门安安静静,蒋烟的视线转向旁边那堵墙。
不久前,他就是从那里跳进来,带她出去。
那时他特意叮嘱她要小心,不要被家里发现,她心里其实是很高兴的。
这代表他不想让她回家,其实他也很舍不得她吧。
等待的过程是煎熬的,时间越久,心越慌,可再久一点,慢慢的就不怎么慌了。
今晚天气特别好,月亮很美,蒋烟觉得好像一种讽刺,这样美的月亮,应该在告白那天出来才对,怎么反过来了。
窗口透着隐隐的风,她身体很快变得冰凉。
她没有回到床上去,依旧固执地等在那里,也许下一秒,余烬就会从那个墙头跳进来。
像上次一样,把她带走。
但他一直都没有出现。
蒋烟一动不动倚在窗口,睁着眼睛煎熬至天亮。
早上七点多,阿姨过来敲门,要带走的东西她昨晚已经帮忙收拾好,上午十一点的飞机,要早一点出发。
房间里没有人回应,她把门打开一道缝隙,看到床上是空的,蒋烟坐在窗台上,整个身体蜷缩成一小团。
阿姨赶紧过去,“怎么睡这了?快下来。”
她握住蒋烟的胳膊,发现冰凉,赶紧把她扶下来,“你这孩子,这样折腾自己的身体,生病怎么办?”
蒋烟没有任何反应,任由阿姨摆弄,给她披衣服,让她喝热水。
早餐前,阿姨偷偷将这件事告诉了蒋彦峰,蒋彦峰没想到蒋烟抵触出国到这种地步,倔脾气跟她母亲年轻时一模一样。
吃饭时他看着唇色发白的蒋烟,到底心疼,“你如果实在不想去,就晚一些,过完年再——”
“我去。”蒋烟说。
她低着头,掩藏自己哭红的眼睛,“我去。”
蒋知涵特别意外,小声喊她:“姐!”
蒋彦峰顿了顿,观察她的神色,好像也没有赌气的意思,以为她想通了,“那好,待会我送你去机场。”
直到上了车,蒋烟也没再说一句话。
蒋彦峰知道女儿的脾气,没有打扰她,径自开了笔记本电脑在一旁处理工作邮件。
他们的车行驶在那条通往机场的必经之路上。
蒋烟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枯树和建筑,心一点点的坠下去。
快到那条小路时,她忽然掉下眼泪,“爸爸,让我跟朋友道个别吧,我保证再也不跑了。”
蒋彦峰看了她一会,没说什么,示意前面司机听她指挥路线。
车拐进小路,很快开到车行门口。
蒋烟跳下车跑进车行,里面只有雷子一个人,蒋烟哭着问,“雷子哥,余烬呢。”
雷子看她这个样子吓坏了,“他不在啊,昨晚就去乡下师父那了,怎么了?”
蒋烟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他带手机了吗。”
雷子愣愣看着她,“带了啊,昨晚我还给他打电话了。”
“那他说什么了吗?”
雷子摇头,“没有,就说今天不一定来店里,让我好好看店。”
他看了眼守在车行门口穿黑衣服的男人,小声问蒋烟:“那是谁,你是不是有麻烦?”
他摸出手机,“要不我给烬哥打一个。”
蒋烟沉默几秒,伤心摇了摇头,“不用了,谢谢你。”
她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屋里的几盆花。
是生命力极其旺盛的绿萝,在两个糙男人的看护下已经快枯死,经常一个月不浇水,蒋烟来了后,精心照料,长得越来越旺盛,其中两根枝桠已经长了好长,被雷子挂在墙上当装饰。
“雷子哥,别忘了给花浇水。”蒋烟说。
雷子下意识点头,“啊。”
雷子眼睁睁看她上了那辆车,司机对她很恭敬,替她开车门,手背挡在车顶边沿,怕她磕到。
直到他们离开这里,雷子才反应过来,跑到门口冲她喊:“哎!你去哪啊!”
没有人回应他,那辆车很快消失在路口。
余烬跟师父聊过后,一整夜都没怎么睡,翻出冰箱里之前留下的几罐啤酒,靠在窗口打开一罐。
窗外的月亮很美。
他想起早上他们还靠在一起,她睡在他的怀里,那么依赖信任他。
还有那个未完成的吻。
师父说,看事情不能只用眼睛看,要用心。
她看到他受伤会流眼泪,误会他去那种地方会生气,有别的女孩靠近,她会紧张,小心翼翼试探他的想法。
她学车,学篮球,这些她没有说过,但余烬知道,都是为他。
生日时,她在寒风中等了他那样久,只为听他一句生日快乐。
她抛掉女孩的矜持主动吻他。
这样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孩,被他那几句话说的快要掉眼泪。
他忽然意识到只要碰到她,他就很难保持冷静,那次被崔良挑衅是这样,这次还是这样。
余烬就在这样混乱的思绪下喝掉那几罐啤酒,也没有脱衣服,就这样靠坐在窗口昏沉睡过去。
早上醒来时已经快九点,他还坐在窗台上,那里有风,他浑身冰凉,头也有些疼。
他用指尖按压额头,让自己清醒一些。
他已经冷静很多,师父说得对,不管怎样,要听到她亲口说出来。
昨天他被激了一下,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她那么爱哭,没有人哄,这一晚不知道要怎样难过。
余烬收拾好自己准备下楼,顺手拿了桌上剩下的半包烟和打火机。
眼前有什么东西晃过。
那包烟下面垫着几张旧报纸,上面有一些灰色铅笔的痕迹。
简简单单的简笔画,像小女生的随意涂鸦。
这里上次是蒋烟住,她没有弄乱房间,早上起来还叠了被,所以陈姨没有特意过来收拾,应该是她留下的。
余烬盯着重复最多的那个图案,心口突突地跳。
那是一个大写的字母Y,后面还跟着一颗小小的心。
跟两年前那个狂风骤雨的夜晚,陌生女孩递给他那把伞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第24章 她的少女时代。
余烬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熟悉的图案,心底隐隐有种猜测。
但他不敢确定,这图案也许并不止一人知道,两年前那晚的一幕再次冲袭大脑,那女孩的背影也越来越清晰。
是你吗?
他的手掌无意识地抓住那张报纸,陷入茫然混乱的思绪中。
如果是她,那蒋烟说的以前曾见过他,也许是那一晚。
原来他们那么早就已经见过了吗。
余烬把涂鸦的那一块报纸撕下折好放进兜里,匆匆下楼,纪元生和陈姨正在包饺子,他招手让余烬过去,“过来帮忙,还跟小孩一样,睡到太阳晒屁股才起。”
余烬没过去,径直走向门口,“师父,我有急事先走了,过几天再来看您。”
这句话的后半段飘在半空中,余烬早已消失在门口。
他急速跨上越野,准备启车出发,雷子忽然打来电话,他一边扣安全带一边匆忙接起,“什么事。”
雷子声音有些急,“烬哥,刚蒋烟来了,哭得厉害,说要找你,我要给你打电话她还不让,你们怎么了?我怎么觉得出事儿了呢。”
听到“哭得厉害”这几个字那一瞬间,余烬的心狠狠一揪,手指紧紧攥着方向盘,“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才,”雷子有些担心,“身后跟了辆豪车,还有穿黑衣服的人看着她,对她还挺客气的。”他有些疑惑,“而且她很奇怪,还让我记着浇花,好像她不回来了一样——”
余烬已经猜到那些人是谁,他从没有这样慌张惧怕过,声音隐隐有些颤抖,“他们往哪走了。”
雷子想了一下,“我不确定,大概是机场那边。”
余烬没有再听他说什么,挂了电话启车,但这辆越野就像跟他作对一样,不知出了什么问题,怎样都启动不了。
他给蒋烟打电话,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他狠狠将拳头砸向方向盘。
几秒后,余烬将目光落在院子里纪元生那辆摩托车上。
那辆车是纪元生当初最喜欢的一辆,后来他身体不好,搬到乡下疗养,也只带过来这一辆,虽然之后再没骑过,但还是会定期保养,依旧跟新的一样。
余烬跳下越野走过去,一把掀开罩在车身上的保护套,跨上摩托车,握紧车把。
熟悉的触感袭来,余烬忍不住紧闭双眼。
潘在连人带车冲进河里那一幕再次充斥他的大脑,他眉头紧锁,身体微微发抖,额头也冒了一层虚汗。
他心跳的很快,弯腰趴在车头上缓了许久。
那件事后,他再也没骑过摩托车,午夜梦回,潘在的脸常常变成他自己,他随车掉下深渊,怎么都落不到头。
那个雨夜,是潘在去世一周年。
是那个陌生女孩的伞,替他遮住狂风骤雨,暖了那颗冰凉的心。
“我想要这个。”
脑子里忽然冒出蒋烟的声音。
余烬睁开眼睛。
他深呼一口气,重新坐直身体,调整自己的状态,确定油箱里的油能跑的公里数,仪表盘刹车一切正常后,他拧紧车把,冲了出去。
纪元生站在门口,双手背在身后,叹了口气。
“阿枝,这小子终于开窍了,希望不要太晚。”
机场大厅。
蒋彦峰把蒋烟送到安检口,“你周叔送你过去,到那边直接搬去之前给你准备的房子里,也雇了保姆照顾你,你安心念书,等毕业,你想怎样爸爸都依你。”
蒋烟面无表情,“怎么,还派了人监视我。”
蒋彦峰皱眉,“不是监视,是照顾。”
蒋烟没有说话。
蒋彦峰身后的秘书上前,把没收的手机还给她,蒋烟静默几秒,伸手接了,紧紧握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