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她已经去世二十多年了。”
二十多年,那么久远的过去,那时余烬才几岁吧,还很小。
蒋烟心里有些难受,声音也不自觉低柔起来,“阿姨一定很爱你。”
余烬嘴角扯了扯,自嘲般笑了一声,“也许别人的妈妈是吧,但她不是。”
“她不爱我。”
余烬几口将手里的啤酒喝完,将易拉罐捏扁,扔在一旁,“你信吗,她曾几次想杀掉我。”
蒋烟怔怔望着他,眼睛里透着不可思议和震惊。
在那段没有爱情的商业联姻里,余烬的母亲无时无刻不想离婚,在她终于下决心离开时,发现自己怀孕了。
她恨这个孩子,觉得是他把自己捆绑在这个家里,她曾几次偷偷去医院准备流掉他,有一次甚至已经上了手术台,最后都被家人发现,及时阻止她。
生下余烬不久,她患上抑郁症,那几年间,她一次都没有抱过余烬,直到去世。
余烬从没体会过什么是母爱。
他曾想自己到底哪里不好,母亲要这么讨厌他,后来长大一些,隐约知道原因,他又想,他们还不如离婚,那样母亲的病也许会好,对他的态度也许会改变。
幼儿园发小红花,别人第一时间献宝一样给爸妈看,告诉他们自己得到了夸奖。
余烬不能给母亲,父亲整天在外忙工作,常常见不到人,他只能悄悄把小红花压在书包底下。
没人知道他有多优秀,没人知道他的书包底下压了多少小红花。
余烬望着窗外茫茫白雪,声音压抑又克制,“我又恨她,又想她。”
蒋烟忍不住靠近,抱住他的头,把他搂进怀里,用自己小小的身体暖着他。
她没有说任何劝慰的话,只这样安静抱着他。
这样的余烬让人心疼。
也许他母亲的人生是不幸的,但余烬没有错。
好险啊,差一点就没有余烬了。
余烬闭上眼睛,环住她纤瘦的腰。
两人拥抱许久。
余烬平静一些后,蒋烟松开他,两人稍稍隔开一点距离,都在压制心内隐隐的躁动。
他又打开一罐啤酒。
隔了会,“你呢。”
蒋烟思绪被打断,“什么。”
“给你糖,为什么哭。”
蒋烟愣了愣,想起那次在他车上发生的事。
“没什么,我只是也想到我妈妈了,我妈妈去世前也曾给我买过那种糖。”
蒋烟没有说的太细致,她的故事跟余烬刚好相反,她的妈妈特别爱她。
但这个时候不适合说出来。
余烬也没有再追问。
雪停了,天上没有月亮。
路上行驶的车速度很慢,行人也很慢,整个世界好像都慢下来了。
余烬一个人喝了三四罐啤酒,蒋烟也没有回家,两人就这样坐在地上,靠在沙发旁睡着。
早上余烬先醒。
几罐啤酒也还好,没到宿醉的地步,但头也有些昏沉。
他垂下眼睛,看到身上的蒋烟。
小姑娘好像很冷,整个人缩成一小团窝在他怀里,脸颊贴在他胸口,睡得很沉。
他的手搂着她的身体。
不知最开始是谁先靠近。
余烬凝视着怀里的女孩,她姿态放松,好像特别信任身边的人,把自己整个人都交给他。
她睫毛比他的还长还密,像漂亮的洋娃娃。
红唇水润,让他想起那个带着草莓奶油味的浅吻。
余烬伸手将贴在她脸上的几根头发拨到后面去。
蒋烟醒了。
发现自己躺在余烬怀里,蒋烟下意识起身离开,但余烬的手控住她后脑,不让她动。
两人对视一会。
余烬的目光落在她眼睛上,慢慢下移,直到她的唇。
蒋烟心跳得厉害。
他指尖动了动,身体倾覆过来。
第22章 我问你一句话。
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已经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余烬想吻她。
很想吻她。
蒋烟闭上眼睛。
唇瓣就快碰上时,桌上余烬的电话突然响起,节奏被打乱,蒋烟慌忙退后。
那天主动亲他已经耗尽所有的勇气,现在他这样靠过来,她真的忍不住紧张。
余烬怀里忽然空了,他隐隐皱眉,看了眼那通不合时宜的电话。
是雷子打过来的,一般这个时间余烬已经快到车行,没有重要的事他不会打。
余烬点了免提,“什么事。”
雷子的声音传过来,“烬哥,邵阳来了,他那车好像出了点问题,你什么时候到?”
“你解决。”
雷子有些为难,“我看了,我搞不定。”
余烬压下不悦,“那就让他等着。”
挂了电话,他没再靠过去。
蒋烟低着头,抓了抓怀里的抱枕,“你先去吧,别耽误车行的事。”
过了会,余烬低声嗯。
他起身去浴室洗了把脸,出来时看到蒋烟还坐在那里,“你今天别去了,”他停顿一下,“在家等我,我很快回来。”
蒋烟乖乖点头。
他走到门口,蒋烟忽然站起来,“余烬。”
余烬回头,蒋烟说:“你早点回来,我还有事想跟你说。”
他看了她一会,答应了。
余烬到了车行,里头好几个人在等他,那车是几个月前他改过的,按理不会出现问题。
检查一番后,他问了车主几个问题,车主支支吾吾,最终说了实话。
是他本身操作不当,也没有听余烬叮嘱的注意事项,有些进口零件性能跟国产不太一样,可使用的环境和条件也不一样。
这人属于半吊子,刚入圈,什么都觉得新鲜,也不太懂,余烬一般不爱接这种活,操心,但他是一个老顾客介绍来的,余烬给了面子替他改,改出这么多麻烦事。
那人有些慌,“这车不会废了吧,麻烦您再给想想办法。”
余烬不想浪费时间,挥手让他去别处转转,“两个小时后来取。”
余烬脱掉大衣,换上工作时穿的衣服,挽起袖子站在车前。
他动作麻利,想快点结束。
家里还有人在等他。
没过多久,蒋知涵来了,小男孩依旧咋咋呼呼,围着车转,搬了个小凳子坐在余烬旁边看热闹,小样儿跟他姐一模一样。
“我姐怎么没来上班?你应该扣她工资,太没规矩了。”蒋知涵咬了一口蒋烟留在这里的半袋薯片。
余烬拆下严重磨损的零件,“你姐知道你这么说她吗?”
“知道也不怕,”蒋知涵有些不满,“你不能因为她是你员工就向着她吧,那我还是你员工的弟弟呢,我还是你徒弟呢。”
他没忘自己这回来的目的,“大神哥哥,你什么时候能忙完?”
余烬没抬头,“一个小时吧,你无聊可以先回家,你姐在家。”说完他忽然想到,蒋烟可能还在他家,被蒋知涵知道大概又要咋呼一番,不得清净。
他指了指小屋,“那边有沙发有床,茶几上的零食和水果你也可以吃,去那边等。”
蒋知涵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我就在这待着,看你修车也挺有意思,大神哥哥,要不你也教我修车吧,我也想学。”
小男孩总是对这种东西感兴趣。
余烬说:“你现在主要任务是学习。”
蒋知涵嘟囔,“你这口吻跟我姐一模一样,咱们都是年轻人,不要这么死板嘛,修车也是门技术活,万一以后我老爸公司倒闭了,我也不至于饿死。”
小孩子口无遮拦,余烬笑了笑,“你老爸公司还不至于这么快倒闭。”
蒋知涵摇着小凳子,“你知道我老爸?”
余烬身体压低,虚伏在地上反手伸进机器的空隙中,不知在拽什么东西。
蒋知涵盯着他,脑子里忽然有什么东西闪过。
这个角度看过去,真的很眼熟。
余烬叫他去卫生间接半盆水过来,蒋知涵去了,没一会端了一盆水放在他旁边,就在这个时候,他终于想起为什么一直觉得余烬眼熟。
“大神哥哥,你跟我姐画本里的小哥哥长得好像啊。”
余烬动作的手顿住,他抬眸看向蒋知涵,“你说什么。”
“画本啊,我姐的画本,”蒋知涵好像发现新大陆,有些激动,“我姐有个画画的本子,可宝贝了,都不让我碰,我以前偷看过,里面全是小帅哥。”
他好像很了解女生一样,“他们女孩都一个样,花痴,看到小哥哥就迷的不行,不过我姐那个确实挺帅。”他隔着一段距离比划着余烬的脸,“眉毛眼睛都很像,但那小哥哥看着比你小多了,可能是我姐同学吧,没准我姐暗恋他。”
蒋知涵说话时还没觉得怎么,但看余烬的表情有些不对,他心里一跳,猛然记起她姐现在喜欢的可是面前这位。
虽然不知道这俩人现在发展到什么地步,但蒋知涵还是很清晰地认识到自己闯祸了。
他硬着头皮往回圆,“仔细想想好像也不是很像,也有可能是什么动漫人物吧。”
接下来的时间里,余烬没再说一句话,蒋知涵如坐针毡,想跑路,又觉得跑了好像显得很心虚。
好在余烬先开口,“你如果有事,我们改天再学。”
蒋知涵巴不得,立刻说忘记自己还要补课,那就改天。
从车行离开后,蒋知涵先去了趟蒋烟住的小区,他在楼下转了几圈,琢磨着要不要把这事儿告诉蒋烟。
他左想右想,还是没有这个胆子,蒋烟如果知道,大概会把他揍个半死。
最终他也没敢上楼,给蒋烟发个信息说有事,改天再来。
小男孩走后,余烬发了会呆,工作还剩一点,他做完后叫雷子过来,“一会他们来你接待,我还有事,先走了。”
雷子答应了,“蒋烟今天怎么没来,这丫头是不是又生病了。”
“我回去看看。”
余烬到家后发现家里没人,沙发和茶几已经恢复原样,易拉罐也收拾干净。
他敲隔壁的门,蒋烟开门时有些狼狈,穿着粉色格子的小围裙,额头鼻间都是面粉,两只手也有,她看到余烬就笑了,“这么快,我还以为要下午。”
她扬了扬手臂,“我在做小蛋糕,你随便坐。”
说完她又跑回厨房,她不擅长做蛋糕,在网上找了好多视频跟着学。
余烬关门换鞋,走到客厅中间,先看了眼厨房那边。
她背对着他,正在揉面。
这里余烬来过不止一次,墙上还有上回泡了水的痕迹,床单被罩都换了,小沙发上除了两个抱枕什么都没有,她的房子干净整洁。
余烬的目光落在写字台上的一摞书上。
他走过去。
最上面是几本专业书,人体结构,风景速写,大师鉴赏之类。
他把那几本书拿开,露出最下面的画册。
忽然记起,这画册他曾见过一次,上次房子被水淹,她着急跑过来,看到画册无恙才放心。
余烬翻开其中一页。
画中的确是个男人,准确来说应该是少年。
少年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年龄与蒋烟相仿,眉眼确实与他有些相似。
画中少年坐在教室的窗口,手里一本书,望着窗外。
下一页,少年坐在餐桌对面,桌上是香酥可口的全家桶炸鸡,他笑的很开心。
再往后,爬山的,滑雪的,街角,咖啡馆。
许许多多的场景,有些男孩的目光是看过来的,有些角度像抓拍。
每幅画下都有标记日期,有三年前,有两年前。
余烬没有再往下看。
他心里隐隐发闷,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
他把那些书放回原位,没有打招呼,推门离开。
听到声音,蒋烟从厨房出来,看到余烬不在客厅,以为他回自己家了,她没觉察出异样,转身继续做她的小蛋糕。
余烬这一走,整个下午都没回来。
他把车开去江边,打开车窗,坐在车里想了许久。
冷风不断灌进来,昨天下的雪已经被踏平,雪很厚实,江面冻成了冰。
余烬把蒋烟第一天出现到现在所有发生过的事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忽然觉得之前一直想不通的地方被串成了线,一切都那么合情合理,有迹可循。
两人第一次见面,她在沙发旁偷偷看他,眼睛里透着惊异与欢喜。
那不是第一次见到一个人应该有的眼神。
她借别人的车来做保养,又莫名其妙成了他的邻居,她那么紧张那本画册,在小西山的宾馆里,她睡在他的怀里,嘴里还在叫哥哥。
她让他跟她一起吃炸鸡,给他冲咖啡。
她费尽心思接近自己,只因为他和那个男孩长得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