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着宽松的短袍,腰部扎紧,脚上是一双简朴的草鞋。他并未束发,又干又硬的长发高高绑起在脑后,几缕银丝挂在鬓边,长发随风飞扬。
他的左侧腰上,配有一把长剑,这剑看着很怪,不似大黎传统的剑形,剑身又细又薄,剑柄像一片金色的叶子,向后包裹。而他的右腰上则配有一把不到两尺长的短刀,同样窄细。
高超的武艺使霍天的气息整体向内收缩,像是一把随时等待出鞘的利刃。
“何事?”霍天语气沉稳老练,比起他的外形,他的声音更加附和他的年纪与身份。
周璧将指间的铜板向外一弹,铜板飞出,霍天一把接住。
周璧:“集结人员,准备出海。”
霍天:“好。”
周璧:“船队出海需要准备一阵,杨亥应该会先到,接下来我需坐镇青州,海外购粮一事就全交给你了。”
霍天:“好。”
佟孺林在不远处看着他们,他们的对话极尽简略,这是这二人之间的常态。在佟孺林的印象中,似乎每一次,都是周璧下达命令,而霍天完美执行,周璧从没有多一句的叮嘱,他们之间也少有闲谈与废话。
佟孺林投奔青州军的时间远远晚于霍天,事实上,霍天几乎是最早一批与周璧结识的人。他们相识之时,周璧还只是一个小小的逃犯,而霍天早已名扬天下。周璧到底是如何笼络了霍天为己所用,谁也不清楚。
像佟孺林这种后期投奔青州军之人,大多是为了钱和权力。但是霍天是个彻头彻尾的武痴,他对金银和权力都没有丝毫的兴趣,但他还是坚定地留在了周璧身边。
他不像是周璧的属下,他们之间比那更近,但他也不像是周璧的亲友,他们之间比那更冷。
如果一定要找个“关系”来形容他们,佟孺林觉得,他们更像是主人与自己最熟悉的兵器,多年的磋磨与历练,使得他们几乎融为一体,永远面朝同一方向。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
转眼又是几日过去。
典当行里,戴王山有点不耐烦了。
“这城里的人还真是能忍。”戴王山翘着腿,手往桌上一拍。“曹宁,叫人去茶楼酒肆弄点事情出来。”
曹宁刚想动,被肖宗镜叫住。
“站住。”他站在门口,望着安静的院落。“不能去。”
戴王山:“放心,我的人做这种事绝不会出岔子的。”
肖宗镜摇头:“看来留在这城里的百姓都已接受了青州军的‘脾性’,他们是不会闹事的。现在不能轻举妄动,粮仓被毁,城内竟然没有戒严,这个周璧……”他眼睛微眯。“不是泛泛之辈。”
“行。”戴王山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道:“一切全凭大人安排,下官这就告退了。”阴阳怪气地说完,戴王山奔着那装着六个娇妾的后院就去了。
姜小乙坐在桌旁,手拄着脸,望着肖宗镜宽阔的背影,默不作声。
日子就在这汹涌的暗潮之中,一日日过去。
不久后的某一天,傍晚时分,王掌柜带来一个人。此人进了典当行,给肖宗镜和戴王山各行一礼。
“卑职见过二位大人。”
姜小乙在出征当日见过他,这是杨亥手下一名传令官。
当初为了传讯,戴王山还多准备了两套身份留给杨亥,以备不时之需。
肖宗镜问道:“你进城可还顺利?”
传令官:“还算顺利,多亏青州城开销庞大,不能关商路,现在青州粮仓被毁一事已经在外面传开了!”
肖宗镜:“大军情况如何?”
传令官有些急切道:“大人,大军情况复杂,一时难以说清,杨将军这次派我来,主要是因为一个人,还是先说此事吧。”
“一个人?”肖宗镜略感奇怪。“什么人?”
“前些日子有个人主动找到我们,说要献策铲除青州军。”
肖宗镜蹙眉。
“……献策?”
“没错,杨将军让我把人带来了。”
说完,王掌柜便带一个容貌英朗的年轻人进了院。
年轻人向院内众人拱了拱手,恭敬道:“在下姓韩名琌,见过各位大人了。”
75. 75 白给!全是白给!
韩琌自称是个家仆, 主人乃是青州城一海商。
“我家的生意和商路都被周璧霸占,商船也被抢走,主人被赶出青州, 与他们结下了梁子。如今有报仇的机会, 所以命我前去找杨将军,献策杀敌。”
肖宗镜问道:“……报仇的机会?指的是什么?”
韩琌道:“青州城内粮仓被毁, 此事已传遍大江南北。不过,如果大人以为,这样就能拦住青州军,那未免有些太小瞧周璧了。此贼财力雄厚, 一定会安排人出海继续购粮。我家主人知晓这点,觉得有机可乘,所以才让小人前去杨将军处献计。”他直接了当地说道,“周璧出海购粮的商船中, 有与我相熟的老船工, 任招人要职,可以偷偷运人上船。若能想办法毁了他们海上的粮道, 青州军就彻底没有后路了!”
肖宗镜平淡地哦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韩琌口中的这个“主人”, 便是钱蒙。
几日前。
在得知青州粮仓损毁的消息后,钱蒙很快找来了韩琌。
“这事应是肖宗镜干的。”他感慨道,“此人做对手时, 我是恨不得将之碎尸万段, 可一旦做起‘帮手’,又是如此让人安心。”
韩琌笑了一笑,不置可否。
钱蒙又道:“我们得再助他一臂之力。”
其实,早在周璧拉拢丹木基入伙之时, 钱蒙就已生了反心,暗地在青州军重要位置安插自己的人脉——船队便是他最早下手的地方。
钱蒙:“大战在即,周璧必须留守青州,这次出海的任务定是落在霍天头上。此人武艺绝高,举世无双,但不善纠察,只要肖宗镜跟我的人搭上线,很容易混上船去。如果他们能坏了这次购粮计划,那此战就真正十拿九稳了。不过……”他微微犯愁道,“这消息要怎么递过去呢……”
韩琌思索道:“我可以弄个身份,去找杨亥自荐,这是可以左右战局的大事,百利无一害。精明如杨亥,一定会加以利用,送我去见肖宗镜。”
钱蒙断然道:“不行,你独自去见肖宗镜,万一被他察觉出来怎么办?办法可以再想,你不能有闪失。”
“哈。”韩琌听笑了,“像我们这样的人,生生死死还不是转瞬之间的事。不过,还是要多谢老将军看得起我。我这条烂命现在还不能没,我清楚得很。请老将军放心,就算被肖宗镜发现,我也有办法脱身。”
就这样,韩琌站在了肖宗镜面前。
就在韩琌与肖宗镜说话的时候,姜小乙跟其他侍卫待在一起,于院子边上,看着这一幕。
韩琌的身影落在她的眼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尤其是这小半张脸的角度,姜小乙总觉得有点熟悉……
不过,她当初与重明鸟见面之时,对方戴着面具且有意改变声线。并且,谁能想到重明鸟竟然跟青州搭上线,还敢主动来找肖宗镜?
所以第一时间,她压根就没往那方面,一时迷惑,未能及时察觉。
他们谈了很久,最后肖宗镜命周寅先领韩琌去休息,自己则带人回去讨论。
书房内,灯火通明。
戴王山背着手溜达半圈,道:“肖大人觉得如何?”
肖宗镜坐在桌边。
“半真半假。”
戴王山:“我看也是。不过,关于船的部分应该是真的,你有何想法?”
肖宗镜没有马上做决定,他将传令官叫来,道:“先将大军情况说来。”
传令官沉痛道:“曹彦将军阵亡了!”
众人震惊。
戴王山:“你说什么?!”
这位曹彦将军可是大军副帅,地位仅次于杨亥,等同于青州军里霍天的位置。他们这边连霍天的人影都没见到呢,曹彦就已经没了?这差得未免也太多了。
此时,角落里的姜小乙,忽然想起行军时的一个小插曲——
当时,曹彦率部下路过他们这边,李临向姜小乙小声介绍,说这是个“有名”的将军,语气令人玩味。
姜小乙问道:“他很厉害吗?”
李临笑了,扭扭头,道:“厉不厉害,你得问他。”
姜小乙回眸一看,是徐怀安。
他听见了他们的对话,静静立在那,没什么反应。
在姜小乙的印象中,徐怀安比周寅还要沉默。他是个很奇怪的人,明明办事能力很强,却难以让人留下深刻印象。姜小乙回忆了一下,几乎想不起与他说过什么话,好像每次见到他,他都是这样一语不发站在一边。
李临道:“当年就是这位将军把徐怀安抓到天京的。”
姜小乙微微惊讶,问徐怀安:“你犯什么事了?”
徐怀安低声道:“当年我供职庆县,奉县令之名去捉人,途中被曹将军当成细作绑了,是大人救了我。曹将军的确很厉害,但他厉害之处不在打仗。”
姜小乙:“那在什么?”
徐怀安又不说话了,旁边的李临补充道:“此人有个外号,叫‘团扇将军’。”
“什么意思?”
“你看到那些士兵没?”李临指着一个方向,那里有数名骑兵。经过数日的行军,姜小乙对这些军队编制已有一定的了解。这些骑兵也被称为“旗官”,随身配备多种旗帜,在大军开拔前,他们会先行出发,起到侦察和通信的作用。行动之时,他们每两人相隔近一里远,不脱离彼此视线,以便发生突发事件时,给大军通风报警。
这些旗官通常以大军为中心,成扇形向外发散打探。
李临介绍道:“一般队伍行军,差不多会安排十二路旗官。但我们的曹将军不同,他的军队共四十八路旗官,每路二十四人,向外足足延伸二十里。围绕大军一整圈,像一把巨大的团扇,所以被人戏称为‘团扇将军’。”
姜小乙:“也就是说,他很谨慎……对吧?”
李临:“你还是直接说他怕死吧。据说这位将军几十年的军伍生涯,从不带头冲锋,身上一点伤都没有。现在他的资历也熬上来了,此次征讨就被任命成了副帅。”
可现下,仗还没开打,这位“团扇将军”就直接阵亡了。
肖宗镜显然也无法理解此事。
“究竟是怎么回事,说清楚!”
传令官:“曹彦将军在前往柞津途中,遭贼将丹木基斩首!”
肖宗镜怒道:“斩首?!”
据传令官所言,杨亥大军抵达前线后,主攻蓬德,屯兵城外。为避免攻城之时,柞津派兵驰援,所以杨亥命曹彦分兵六万,前往柞津,实施围困。不曾想半途就被埋伏在外的丹木基给杀了。
肖宗镜:“丹木基带了多少人?”
传令官:“据回报的将士讲,约五千人。”
肖宗镜听到这个数字,眯了眯眼睛。
“我听闻,他有一支完全由异族人组成的队伍,约五千人。他所有的战果,都是靠这支队伍拿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