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宗镜看她这副模样,在后面笑了笑,评价道:“下盘还得多练。”
在这样惨无人道的一番拼命后,他们终于在第七天,顺利将两个暗河岔口完全堵住。王丘得知后,震惊得无以复加。
“你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肖宗镜:“你先估算一下,要多久时间,积压的河水能够淹到粮仓。”
王丘凝神思考。“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堵上了……从今天开始算,差不多要半个月吧。”
肖宗镜:“好。”
忙完了这一轮,肖宗镜让众人好好歇息了一番,姜小乙连睡了两天,终于缓过点精神。
这一日,她一觉醒来,闻到点怪味,一扭头,看到床脚摆着一颗徒良果。
“欸?!”姜小乙爬到床脚,检查果子。“怎么又有一个!”
刚巧李临从屋外进来,说道:“这是大人买的,这一个臭果子竟然要二十两银子!还是因为戴王山有武者令牌才优先买到的,简直没天理了。大人说买一个给我们补一补,但是大家都嫌弃这臭味,就留给你了。”
姜小乙嘿嘿一笑,道:“没眼光,这么好的东西你们还嫌弃。”
李临:“无福消受,你赶快吃了吧。对了,你别在屋里吃!晚上要睡不了觉了!”
姜小乙抱着徒良果到院子里吃起来,偶然间一抬眼,感觉天阴沉沉的,空气中弥漫一股粘稠的味道。
她嘀咕道:“莫不是要下雨了……”
果然,当晚,青州城下起了雨,雨不算很大,但是一直下了三天才停。
王丘冒着雨来找肖宗镜,激动地说道:“老天站在我们这边!这一场雨下来,再有个两三天水就能淹到粮仓了!”
肖宗镜耐心等了五天。
第五日,王丘断定道:“粮坑一共铺十层粮食,现在下面四层决计已经不能吃了。最开始水吸在底层粮袋里面,不易被发现,等涨到上面二三层的时候,就瞒不住了。不过这几日没有太阳,上面那点粮食受了潮,就算被发现,他们也没处晾!”
姜小乙听得心惊胆战,四百个粮坑的粮食……周璧屯了多少年?花费多少银子,多少人力,才从海外搬运到青州?竟然被他们这十几个人,花了区区七天时间,全部毁掉了。
她看向屋子里,那个干枯瘦弱,微微驼背的王丘。
周璧能想象到吗?他问鼎天下的大计,很有可能就折在这个被他视为蝼蚁的小工匠手里了。
天意是何等决绝,又是何等讽刺。
肖宗镜问:“副仓的粮食有多少?”
王丘:“加在一起也不足北仓的十分之一,而且多是劣粮,再怎么省,最多也就撑四个月吧。”
肖宗镜叫来戴王山。
“让你的人向外散消息,就说青州主力粮仓被淹,现在的粮食只够一个月了。”
戴王山笑道:“好主意,这城里的蠢货们天天一副高枕无忧的样子,无非就是仗着城池牢固,储粮充足。现在粮食一没,定有心生变数之人,一旦几十万老百姓闹起来,这城可就没那么结实了。”
肖宗镜:“我们耗不起。”他一拍桌子。“必须让他们出城迎战!”
74. 74 重明鸟:能认出我的加鸡腿~……
密狱在散播消息方面, 实属一把好手,不出几日的功夫,粮仓被淹的消息已经在全城传播开来。
姜小乙走在街道上, 明显感觉民众人心惶惶。
而典当行方面, 众人每天还是按部就班做自己的事情。粮仓那边倒是毫无变动,青州军内也还没有消息传出来。
姜小乙等了几天, 找到肖宗镜,问道:“他们是不是想把这事瞒下来?”
肖宗镜一边喝茶,一边道:“这种事是瞒不住的。看粮仓的士兵自己也要吃粮食,眼见粮仓损毁, 他们也会心生动摇,各种闲言碎语是防不住的。青州的黑市渠道极为发达,现在消息恐怕已经传出青州城了。”
姜小乙:“那周璧怎么还没有动静呢?”
肖宗镜:“他们应该在想办法。对了,我之前交代的事都处理好了吗?”
姜小乙:“戴王山说没问题了。”
肖宗镜觉得, 粮食都被淹成这样了, 青州军肯定会发现粮仓的问题,那么就一定会去找当时主持建造粮仓的工匠, 也就是王丘师父的麻烦。王丘师父是戴王山领回来的,自然要由他扫清尾巴。
戴王山已于前日偷偷杀了当初在大牢引领他的狱卒, 并将之伪造成逃跑的样子,同时修改了自己领人的记录。他还在那狱卒家中留了几样“证据”,把他塑造成杨亥埋在城内的暗桩, 将自己洗的是清清白白, 干干净净。
肖宗镜听完姜小乙的话,说道:“戴王山做这种事应该不会露马脚,叫众人提高警惕,照常行事。”
就如同肖宗镜所料, 青州军的确很快就发现了粮仓的问题,随即去狱中找那位老工匠,进而也发现了工匠与狱卒的失踪。
不过,这消息报到周璧耳朵里时,却是另一番味道。
周璧并没有待在那几千人重重保护的大营中,这位年轻的青州军首领,此时正站在城墙之上,眺望着整座城池。
周璧今年三十岁左右,身材中等,容貌也是普普通通。作为一个身价无限之人,他的打扮有点朴素得过头了,一身灰色长衫,浑身上下无有装饰,看着就像个随处可见的摊贩子。可是在周围许许多多人之间,他却依然引人注目。这种注目源于他内在的一股精神气。周璧始终认为,人的威严,不是靠衣着打扮撑起来的。一个真正久居高位,善于发号司令之人,他的气魄与威能,就算挡住对方的双眼,依然可以摄其内心。
他身边站着一位谋士模样的人,手捧几样东西,正与周璧说明着什么。
“……这是从那狱卒家中搜出的,大将军请看,这里还有杨亥的信物,此人怕是敌军早早埋于城中的细作!”
“大将军”是周璧为自己安排的身份。早在一年前,投奔而来的文人武将就开始轮着番地劝他称帝,可周璧没有同意,他认为,征战天下,“大将军”才是最合适的。
周璧没有理这谋士,他望着城池,忽然紧了紧鼻子,说道:“佟孺林,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味道?”这位叫佟孺林的谋士学周璧的样子,也朝外面闻了闻。“这……没有什么味道啊?”
周璧:“有。”
见他如此笃定,佟孺林靠近墙边,把脖子伸了老长,再次吸气,还是什么都没闻到。
“还请大将军示下。”
周璧手搭在冰冷的石壁上,笑着说:“城里有股臭味。”
“……臭味?”
“没错。”周璧淡然道,“有些见不得光的杂碎混进来了。”
“啊?”佟孺林大惊,“城中还有细作?属下这就命人挨家搜查!”
“多此一举。”周璧道,“捉这些人要花费很大精力,而且容易影响军心,那就正中对方下怀了。不要浪费时间,臭虫是抓不完的,当前我们最重要的,是解决粮食问题。”
“对对对,粮食才是大事。”佟孺林道,“属下这就命人去柞津和蓬德要粮,估计半月时间,就能带粮食回来。”
“这两个城的存粮也不多,若不好好规划,很容易坏事。”周璧稍做思索,说道:“只去柞津要粮就行了。”
“柞津?要向丹木基将军要多少粮?”
“全部。”
佟孺林诧异:“什么?全、全部?!”
周璧:“没错,把城里搬空,全部粮食都带回来,应该能多撑三个月。”
佟孺林疑惑道:“都搬空,那柞津城里的将士和百姓吃什么?”
周璧淡淡地看过来一眼。
佟孺林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本能地弯下腰。
他在心里痛骂自己,怎么会问如此愚蠢的问题,他又不是没见过丹木基率领的那五千个蛮族士兵生烤活人的场景,而那小城里的平民百姓有没有吃的,周璧又怎么会在乎呢?
“属下愚钝,属下愚钝。”他深深埋头,擦擦额头的冷汗,恭敬道:“属下已经明白了。那……蓬德那边,大将军可有什么指示”
周璧道:“蓬德的粮食一颗也不能动。”
佟孺林心里仔细想了想,这确实是最合理的安排。柞津位于青州西南方向,而蓬德位于西北。若在地图上将天京与青州城连成线,蓬德正好在这条线上,可以说是青州城的一道“天然城墙”。从一开始,周璧对这两座城的投入就不一样,蓬德有大量精锐驻军,而且由钱蒙驻守——这可是能与杨亥一教高下的真正的大将。而柞津则交给了丹木基——熟悉丹木基的人都知道,他的军队根本不擅长防守,他们就是一群疯狗,只有在进攻的时候,才能彰显其威力。
之前他们拿下柞津,就是想以此为前哨,让丹木基进攻丰州。但是因为朝廷大举兴兵讨伐,所以他们暂缓攻势,收紧防线,准备先解决杨亥。
所以,放弃柞津,的确是现在最合适的决定。
佟孺林在为周璧的冷血感到惧怕的同时,也为他的果决心生敬畏。
他又问道:“大将军,那城里混进的细作就不管了吗?现下百姓之间疑虑之声甚嚣尘上,要不要全城加强警戒,防止动乱?”
周璧手搭在城墙上,指间玩着一枚铜板,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
片刻后,周璧道:“不必,青州城里留下的人,都不敢闹事,最多说点闲话罢了,由他们去。你们在民众容易聚集的地方加派人手,暗中观察,遇到有意煽风点火之人,就给我抓起来,也许会有意外收获。”
周璧语气平淡,听得佟孺林也逐渐冷静下来。
佟孺林一开始得知粮仓被毁一事时,觉得天都要塌了,可是周璧除了在初闻之时眉头紧蹙了一阵,不见丝毫慌乱。到最后,他甚至还笑了出来,与众将道:“粮仓之隐患,我未能及时发觉,是我之过失。但是诸位也不必太过惊慌,你们觉得,朝廷为何要派人偷偷摸摸进城,使这些阴谋诡计?”
众将不言,周璧道:“那是因为他们知道,此战若与我方正面对抗,只有死路一条。他们越是着急,越能证明这破败的王庭早已是强弩之末。杨亥便是他们最后一块遮羞布,撕掉这块布,这片土地便任我索取!”他站起身,环顾四周,厉声道:“他们尽管使些花招,这位老掉牙的军神很快就会明白,就算我让他十年粮食,他依然不是我的对手!”
城墙上的风,凶猛地吹着。
周璧眼前,是尽在掌握的城池,身后,便是茫茫然的天下。
“我修书一封,你派人带去柞津。”周璧淡淡道,“命丹木基按信中安排行事。”
佟孺林:“是。”
“不过……就算多出三个月的粮食,也只够救个急而已。”他思索片刻,沉声一唤。“霍天!”
城墙的角落里,站出一人。
若是姜小乙在此,看到这位名扬天下的东海神剑,定会大吃一惊。当初在天京城,众人看了霍天的画像,均以为他是一位威风凛凛的中年剑客。事实上,霍天的确已过不惑之年,眉眼与画像也有七八分相似,可整体气质却与画像描述的相差甚远。
霍天身材与姜小乙相仿,骨架也偏小,薄薄的肩膀,精窄的腰身,浑身肌肉极为轻简。若忽略他脸上的皱纹,单从体型看,他宛如一个少年人。尤其是他现在剃掉了胡子,小巧的脸颊甚至与徐梓焉有得一拼,但是比起徐梓焉的阴柔,霍天的面孔要冷峻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