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宗镜:“原来如此。”
他们等了没多久,果然来了一个伙计,进到库房处理药材。
姜小乙悄声道:“大概要半个时辰。”
肖宗镜问道:“你要同去吗?”
姜小乙:“这是自然。”他攥紧腰带,今日非得要了公孙阔的狗命才行。
当初敏娘遭难,他就想过为她报仇,但一来那时他手里生意没做完,万一搞砸,打草惊蛇不说,恐怕还会连累达七。二来公孙阔身旁有数名顶尖高手日夜护卫,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得手……
想到这,姜小乙谨慎地问了句:“大人,您可听过疯魔僧这个名号?”
肖宗镜:“不曾听过。”
姜小乙解释道:“疯魔僧一共有三个人,他们从前是和尚,后来犯了杀戒被逐出佛门,几个月前他们被公孙德雇佣,来保护公孙阔。”
肖宗镜嗯了一声,姜小乙道:“公孙阔身边的侍卫里,以这三人实力最为强悍。”
肖宗镜又嗯了一声。
姜小乙见他面色不改,听跟没听一个样,实是怕他轻敌,又道:“大人,他们来齐州之前,在江湖上就已经是赫赫有名的风云人物了。”
肖宗镜终于看了过来。
“赫赫有名?”
“是啊!”
肖宗镜好奇道:“最有名的是谁?”
“什么?”
“你江湖中行走,听的见的都比我多,这些所谓的江湖风云人物里,名气最大的是谁?”
姜小乙想了想,道:“名气大的有很多,最出名的应是‘四方神’了。南方的拳宗,北方的惊鸿影,东边的东海神剑,西边的极乐尊,都成名已久。其中拳宗姚占仙一直坐镇虹舟山,东海神剑听说是投了青州军,其他两位不太寻得到踪迹。”顿了顿,又道:“不过这四位都是江湖上的老人物了,最近动作不多,要说近些年来真正声名鹊起,活动最为频繁的,当属大盗重明鸟。”
肖宗镜:“此人我倒是知道,他是朝廷通缉的重犯。”
姜小乙感叹道:“这重明鸟当真是个神秘人物,抢的都是硬货,杀的都是强龙,可偏偏谁都拿他没办法。”
肖宗镜:“他真身是谁,姓甚名谁,你可知晓?”
姜小乙好笑道:“小人要是知道重明鸟真身是谁还至于流落他乡?您知道这条消息现在在黑市值多少钱?”
肖宗镜道:“朝廷悬赏他的花红是八百两银子。”
“八百两?”姜小乙不屑地一撇嘴,“八百两买他一条袖子吧。”他伸出手指。“至少要这个数。”
肖宗镜不语。
“黄金五千两!”
肖宗镜静了片刻,道:“一个江湖打手,竟值这么多钱?”
姜小乙道:“这就是您不懂行情了,想要他命的,想要他财宝的,更多的是想要他本事的,愿意出这个数的人太多了。”
肖宗镜淡淡一笑,又问道:“那小兄弟你呢?”
“我?”
“你可有什么名号?”
姜小乙赧然摆手:“大人说笑了,小的出身卑微,不过是江湖上吃剩饭的,根本上不得台面,哪配有什么名号。”
肖宗镜摇头:“这话有失公允。你知恩图报,既讲义气,又有胆识,为何上不得台面。”他低声道:“我反倒遇过一些江湖人,平日耀武扬威,不可一世,临了却连官差的面也不敢见。持武行凶,称霸一方,却也只为中饱私囊,毫无益处于他人。这样的人,就算名声再响,武功再高,又有什么可取之处呢。”
姜小乙听得一顿,悄悄侧头。肖宗镜正专注后院情况,姜小乙瞧着他小半张侧脸。他年龄大概三十有余,容貌端正,威仪出众,神色与言谈一样,虽平淡亲和,却又不失庄严大方。
姜小乙游走江湖,三教九流之人见过许许多多,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
他心中微动,刚想开口说点什么,肖宗镜低声道:“出来了。”
库房门开了,伙计从里面出来,手里拎着一包捆好的药材。姜小乙和肖宗镜对视一眼,跳出院落,绕回正门。
门口等着一辆马车,伙计从药铺出来,直接上车,马车朝南驶去。
二人并不多话,迅速跟了上去,马车拐来拐去,没往偏僻处行驶,最后竟进了闹市区,停在一间妓院门口。
姜小乙瞠目道:“竟然光明正大藏在妓院里,他胆子也太大了。”
肖宗镜道:“确实。”
这妓院名为采金楼,是齐州城里最有名的妓院,入夜才开张,现下大门紧闭。
伙计叩门,不多时,门开了道缝隙。姜小乙和肖宗镜藏在对面的胡同里,二人眼力极佳,借着缝隙,瞬息之间便看清门内情形——开门的是个黑青脸的壮汉,身高八尺有余,孔武健硕,身着黑色武僧服,系着头巾,手持降魔宝杖,颈上戴着一串金光闪闪的佛珠,气势惊人。
想来就是其中一位疯魔僧了。
疯魔僧检查了药品,放人进门。
姜小乙道:“有这门神在这,现在恐怕不易进去,不如……等入夜再说?”
肖宗镜:“迟则生变。”
若是刘行淞的人到了,再想擒住公孙阔就没那么容易了,最好速战速决。
其实姜小乙也不想拖延,达七只能等他两天,他还急着拿钱呢。
姜小乙略微思索,道:“公孙阔应该跟采金楼的花魁巧琼在一起,巧琼的房间在三楼正中央,门上挂着三支孔雀翎。疯魔僧共有三人,如果是分开防备的话,很可能是一人守正门,一人守楼梯,一人守三楼长廊。”
肖宗镜望着采金楼,平静道:“或许吧。”
姜小乙紧盯肖宗镜。
“大人。”
“嗯?”
“您觉得那疯魔僧武艺如何?”
“相当高明。”
“那您……”
姜小乙欲言又止,肖宗镜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你是想问,我打不打得过他们?”
姜小乙恭维道:“这是哪的话,大人只要出手,自然是马到成功的!”
肖宗镜摇头道:“未必,一山还比一山高,没交手前谁也不能保证一定能赢。”说着,他走了几步,姜小乙下意识跟了上去,被肖宗镜拦下。“你若今后还要在齐州生活,不宜露面。楼内凶险,我一人去就行了。”
姜小乙微怔。
其实,他还有后手打算。他腰带里藏着一包钩吻散,一铢就可要人性命,无药可解,是他平时防身所用。这是他刚刚在药铺里生出的想法,等肖宗镜与公孙阔的侍卫们起了冲突,自己就趁乱去后厨下毒——如果肖宗镜没有得手,公孙阔极有可能要继续他的春宵好事,那正好可以毒死他。
这对姜小乙来说是最轻松,也是最稳妥的报仇之法。
可就在刚刚这一瞬,他莫名担心起肖宗镜的安危来。
他再厉害,也只是单枪匹马赤手空拳,如何敌得过那三个凶神恶煞的僧人。就算敌得过,想必也要拖很久,等公孙德的人来了他就无法脱身了。而公孙阔一旦被毒死,这笔帐肯定要被算在他的头上,以公孙德对其子的溺爱,一怒之下诛杀皇差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姜小乙心中涌出一股奇怪的冲动,他叫住了肖宗镜。
“大人。”
肖宗镜走到胡同口,回过头。
姜小乙似乎也没想好要说什么,支吾了一会,道:“呃……正、正面交手颇有风险,不如我们直接从三楼窗子进吧。”
肖宗镜:“三楼?”
姜小乙道:“对,我们蒙上脸冲进去,您只要牵制住疯魔僧,三息之间小人定取公孙阔的狗命!咱们杀了人就跑,以你我的脚程,他们追不上的!”
肖宗镜又笑了。
“小兄弟,你又忘了我是公人了?”
“就算按照本朝律例,公孙阔也是罪恶滔天,理当问斩!”
肖宗镜耐心道:“想要问斩犯人,要有实证,更何况他是四品官员的亲眷,需要押送天京,由刑部审定,都察司参核,法寺审允,最后会奏皇上核准。没有真凭实据就定罪杀人,那叫滥用私刑。”
姜小乙惊呆了。
“你还要带他去天京?”
“当然。”
姜小乙急得脸涨红,道:“你带他去天京,那就是有真凭实据也定不了罪了,你自己就是当官的,难道不知道吗?到时就是白忙一场啊!”
这话把肖宗镜说得沉默良久,才缓缓道:“从早上到现在,就这句话说得最为真情实意。”言罢,苦笑着摇头。“惭愧啊。”
姜小乙:“大人!”
肖宗镜止住他的话,缓缓道:“小兄弟,我杀公孙阔,如探囊取物,易如反掌。但那不过是泄愤之举。在下来此,是为了让公孙阔认罪伏法,以儆效尤。”他停顿片刻,语气稍重了些。“你说你来找我,是想为敏娘一家讨个公道。在下就在此向你立个誓,一定给你这个公道。”随后,他朝姜小乙郑重一抱拳,肃然道:“小兄弟,多谢相助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向采金楼。
6. 6 三僧大战狗官差。
采金楼内并不安静。
一楼大堂里坐着十几个侍卫,拼了两张桌子,正在摇骰子赌钱,喊声此起彼伏。
这些人都是公孙阔的贴身随从,他们在齐州骄纵惯了,深信公孙太守的实力,并不担忧所谓的“皇差”。
他们玩得肆无忌惮,毫无所惧。而从楼上时不时传出的女人的媚叫声来看,他们的主子公孙阔本人也正在热闹着。
整栋楼里,只有三个人是安静的,便是那三位疯魔僧——空慧、空戒、空定。他们如同姜小乙预料的一样,分别防备于大堂中央,上楼的廊道,和花魁的闺房口。
疯魔僧们手持念珠,席地而坐,闭目参佛。他们看起来与这环境格格不入,而公孙阔的随从们也确实从不理睬他们,他们都已经习惯了这三个怪人。
忽然,有人叩响大门。
恰好一个随从路过门口,顺便开了门。见一男子站在门外,一袭黑衣,身材高大,仪态挺拔,神色倒是十分和善。
随从问道:“你是什么人?干什么的?”
男子笑道:“这里不方便说话,我们还是进去说吧。”
“哎,谁让你进了,滚出去!”随从想推开男子,但男子的手先一步伸向他胸口,还没擦到边,随从已经摔进门内。
男子进了楼,反手将门关好。
“哎呦!”那随从在地上滚了两圈,骂骂咧咧爬起来,再次扑向男子。男子微一侧身,伸手再次探向他的胸膛上。他出手并不快,也看不出使了多大力气,甚至好像碰都没有碰到,可随从又一次被甩飞了出去。
屋里其他人看到这番景象,都惊疑非常。
“怎么回事?”
“闹鬼了?”
只有三位疯魔僧没有吭声,安安静静看着这一幕。
这男子正是肖宗镜。
其他随从们相互看了看,推开牌桌,抽出刀子冲向他。肖宗镜步伐灵活,也不出重手,就是像刚刚那样,用手掌轻轻探向这些随从们的胸口,他们便一个接一个地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