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乙:“煮水?这草药有什么功效?”
吕梦:“说来也神奇,月荧草是用来解蛇毒的,本身也有毒性,若误食会浑身钝痛难耐,可我爹喝完却无碍,反而神清气爽。”
姜小乙点点头,又问道:“我们兄弟想来丰州做点小生意,最近风头可好?”
吕梦道:“不算好,最近官兵突然多了起来,各行各路都查得很严,从上月中旬便开始了。”
姜小乙问:“是出了什么事吗?”
吕梦小声道:“坊间传言是南军的军饷被劫了。”
姜小乙故作惊讶道:“军饷被劫?谁能有这么大的本事,竟然敢劫军饷?”
吕梦道:“这谁能知道,不过本地最有实力的组织就是青庭帮和天门。青庭帮是黑道,活跃于市井,天门是武林门派,扬名于江湖,若是本地人做的,这两家最有可能。”
姜小乙心想,吕梦所言倒是与她分析的一样。
她正思索着,一旁的吕圆却忽然开口道:“我倒觉得不像是本地人干的。”
23. 23 来,让高人指点指点。
吕圆这一句引起了姜小乙的兴趣。
“圆兄弟为何这样认为?”
吕圆:“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青庭帮和天门在丰州都属于老辈分了。尤其是天门,他们立派时间比大黎立朝还早,树大根深, 财力雄厚。而且他们门派向来有规矩, 绝不参与官家事,又何必在自家门口犯下这么大的案子?”
姜小乙暗忖, 他这话似乎有几分道理。
她又问:“那青庭帮呢?”
吕圆摸摸下巴,道:“青庭帮还真说不准,他们没有天门根基深,是最近几年才成名的。不过他们在丰州也算是有头有脸了, 虽说最近几年不算景气,但他们多少也有得赚,没必要抢这一票,得罪朝廷, 惹祸上身。不过……”他话音一转, 又道:“我倒是希望是青庭帮干的。”
姜小乙:“哦?为何?”
吕圆开心一拍手,笑道:“让他们跟狗朝廷斗一斗啊!所谓狗咬狗一嘴毛, 咱们就作壁上观,看看家狗野狗哪个凶!”
姜小乙听着这一堆狗字, 头皮略麻,悄悄瞥向肖宗镜。后者神色如常,正独自饮酒。
姜小乙接着问:“这青庭帮的当家, 圆兄弟熟悉吗?”
吕圆:“当家的是独眼金镖钱啸川, 在我们丰州很有名,他六年前才接了他爹的班。从前丰州有不少黑道势力,青庭帮只是其中之一,是他接手后才逐步做大的。此人心思深沉, 善于用人,原本青庭帮在冀县都是做亏本生意的,后来他提拔了一个叫余英的账房做冀县四堂之主,就是现在老鹰堂的堂主,不到一年就扭亏为盈了。”说着,冷笑一声。“不过,就是这个贼人要拿我们家的地,我是死也不会让给他们的!”
姜小乙道:“圆兄弟别激动,总会有办法的。你可知这钱啸川人在哪里,或许可以与他面谈试试?”
吕圆愤愤道:“跟这些人怎有可能说得通,他们哪是讲理之人?而且我们绝见不到钱啸川。青庭帮的老巢在丰州最中央的应城,但钱啸川仇家太多,行踪不定,连他们帮内人都很少知道总舵在哪。不过这么一想,钱啸川为人如此奸诈阴险,又胆大包天,如果这军饷的案子真是本地人做的,那绝对有他们的一份功劳。哼,想来这帮畜生今年是发大财了。”
一旁的吕梦见大伙都吃得差不多了,起身收拾桌子。
“谁干的都跟我们无关,你少琢磨这些事,老老实实读书,不要再动习武的念头了。爹不教你,就说明你不是那块料。”
吕圆蹙眉道:“我偏是要学,姚占仙是我爹一生心魔,他老人家一辈子被人非议,却对天门从来只字不提,就这样莫名其妙就去了。我心中有结,根本读不下书,我一定要会会姚占仙。”
吕梦当即给他泼一盆冷水,道:“你还想会姚占仙?你信不信你连他的面都见不到就会被丢下虹舟山。”
吕圆:“不信,我一定见得到。”
姐弟俩没几句话又吵起来了,吕梦手叉腰,居高临下道:“就算见到了又怎样,你有几斤几两?马雄飞你都打不过,还敢找姚占仙的麻烦,上赶着去送死吗?”
吕圆的倔劲也上来了,眉毛一挑。
“我就是被姚占仙一掌拍死我也要去!真死在他手里,那也是命中注定!”
吕梦被他气得腮帮子发鼓。
“爹顶着骂名跟姚占仙要钱,就是为了供你读书,让你考取功名。你竟然说出这种话,你对得起他吗!”
“我都说了爹绝不是为了钱!”吕圆不屑地冷笑一声,“更何况,那破功名有什么可考的?谁不知道现在乡试都是明码标价了。我又不是没考过,结果被人二百两银子就换了名次。阿姊,这朝廷从里到外都已经烂透了,臭气熏天,我们何必硬凑上去!”
姜小乙手指头抠抠下巴,眼神不知该落在哪。
其实,就她下山这三年见闻来看,民间对朝廷的态度普遍如此。以前她都是当热闹看的,但自从跟了肖宗镜,心态有所改变,今日这热闹看得多少就有些尴尬。
不过肖宗镜自始至终都只是安静坐在那,没什么表情,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吕梦道:“就算你不想考功名,我也不能让你白白丢了性命。我已经想好了,大不了就将这块地卖给青庭帮,我们去瑱州。那是爹爹老家,他从前总说将来要带我们回瑱州生活,那里还有我们的亲人。往好处想,这次也算是个时机吧。”
吕圆断然拒绝。
“不,我生在丰州长在丰州,这辈子都要留在这里。”顿了顿,他又道:“而且心结不解,我比死还难受,不论去哪都过不了好日子的。我一定要把爹的拳法练好,上虹舟山找姚占仙讨个说法!”
这倔驴说什么就是不转弯,吕梦急得火烧火燎,就在这时,肖宗镜开口了。
“令尊所用是何种拳法?”
这个姜小乙知道,她抢先回答道:“大哥,是随心所欲拳!”
肖宗镜跟姜小乙当初一样,听了这拳法的名字也顿了片刻,方道:“我听闻两百年前,虹舟山上有一名云海山人。他本是一名耕夫,在劳作之余,研究山野花鸟鱼虫,飞禽走兽,创出一种包含万象,神奇莫测的拳法,自此开宗立派,起名‘天门’。”
吕圆激动道:“没错!看来肖大哥是懂行的!听说天门中的拳谱如浩瀚烟海,学之不尽,我爹只学了数套象形拳,二十几岁就下山了,后来自己钻研,才变为随心所欲拳。”
吕梦无奈道:“都说了不是叫这个,你还乱说。”她对肖宗镜道,“我爹最初学的就是象形拳,我的燕拳就是小时候跟他学的。但后来或许是因为没有师门指点,我爹自己闷头苦练,结果越练越奇怪,到最后什么形都没了。”
吕圆道:“才不奇怪,明明很厉害!”
眼见两人又要开始拌嘴,肖宗镜对吕圆道:“你可否将拳法演练一番,让我看看。”
吕圆道:“当然可以!不过我爹没教过我,都是他练拳的时候我自己偷看的,可能有所差错。”说完,吕圆来到院子中,沉气扎马,面色严肃,轻喝一声开始演练。
他打的这套拳跟之前他与马雄飞交手时的路子差不多,确实是“随心所欲”,各种步伐凌乱不堪,钻崩长寸,虎鹤燕猴,换来换去,看得人眼花缭乱。
吕圆自己打得倒是起劲,趁着酒意,不时还大吼几声。可没打多久脚下就开始捣蒜,最后收尾,腰一扭,脚一软,就地栽倒。
吕梦赶快跑过去把他拎起来,拽回桌边,帮他拍掉身上的土。
“丢人丢人!真是没眼看!”
吕圆也觉得这拳打得不尽如人意,不好意思道:“肖大哥见笑了,现在状态不佳,明日酒醒了我再给你打!”
静了片刻,肖宗镜问道:“刚刚结束时,你的拳风明明朝东,为何硬要转到南边?”
吕圆道:“因为我爹从前练拳时,收势的一拳总是习惯性打向南边,我就记下了。”
肖宗镜目光落在院落里,沉思不语。
姜小乙宽慰吕圆道:“其实我觉得这拳还不错,就是乱了点,你再理一理就好了。”她胳膊肘碰了碰肖宗镜,想让他也安慰几句。“是吧,大哥?”
肖宗镜没说话。
吕圆苦恼道:“我也觉得拳太乱,只是也不知要怎么改,明明爹爹打起来就流畅得很。”
肖宗镜的目光从院落回到吕圆的身上,淡淡一笑。
“这拳不乱,只是顺序错了而已。”
此言一出,桌上三人都愣住了。
“顺序错了?”
“你在打这套拳的时候,是不是有种时而顺畅,时而阻塞之感。每到该发力的时候,气息跟不上,不想发力的时候,却浑身是劲。”
吕圆激动道:“对对对!就是这样!我跟马雄飞对阵时就是你说的这种感觉!肖大哥,你是怎么知道的?”
肖宗镜将手里最后一碗酒喝光,起身来到院落,站在吕圆刚刚的位置,道了声:“看着。”随即开始放慢拳势,逐步拆解他刚刚的动作。
肖宗镜功底扎实,同样的招式打出来,不知比吕圆好看多少。到一记劈拳时,肖宗镜停了下来,问道:“是不是打到这里,气便弱下去了。”吕圆猛点头:“没错!”肖宗镜道:“因为你后面接了崩拳。劈拳似斧性属金,而崩拳似箭性属木,金克木,你将自己的拳势削弱了。”
吕圆喃喃道:“金克木、金克木……难道应该接火性的拳?”
肖宗镜笑道:“不愧是读书人,一点就透。五行拳内,劈崩钻炮横,分属金木水火土。象形拳也各有特点,龙可搜骨、虎可扑食、猴能纵山、燕能取水、螳螂短手快钩,鹰爪分筋擒拿。拳路千变万化,内含相生相克之理,只要运时而动,则威力无穷。”
吕圆听得入神,肖宗镜接着道:“天下武功论理都不难,难的是内化,真正练到顺应天时,与天合一之境地。看好了——”
肖宗镜双手放平身前,缓吸一口气。
便如巨鲸饮长川,天边云雾散。
这不是姜小乙第一次看肖宗镜展露身手,却是第一次看他这样心无杂念地打一套拳——或许也不是全无杂念,只是在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之下,他那沉重的挂念被酒和月光暂时蒙蔽,所以他抛开了许多心事,来专心指点一个天真的书生武功。
姜小乙咬着酒杯想到,这或许也是他的随心而行。
肖宗镜拳路由小及大,拳拳相生,招招相连,气穴越打越通,拳风越积越重。到最后,其势如黄钟大吕,通达九霄,四方天地,大巧若愚,五脏精气生尅制化,朝归黄庭。可谓是——形如蛟龙闹东海,周身若有紫气来,一身精血藏不住,行满功成天门开。
他与吕圆一样,拳收南侧,院内三棵梨树枝叶摇颤,正南面的一棵更是承不起力道,咔嚓一声断成两截,哗啦啦的叶子如九天碧瀑,飘洒落下,铺了满地。
吕圆和吕梦全都看傻了,姜小乙也算半个习武之人,受其感召,通身发热。她叫了声:“大哥!”捡起一坛酒扔给肖宗镜。肖宗镜接过,仰头就喝,半坛下肚,他看着满地落叶,轻轻一呵。“这拳打得不好,到底是心事重收不住,可惜了这树了,我赔你些银子吧。”
吕圆回过神,哭天抢地扑到肖宗镜大腿上,嚎叫道:“树先欠着!肖大哥!你收我为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