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在红袖院,他坐在珠帘后,容貌看着并不真切。
可想不明白,他将她掳来要做什么?
难不成,是因孟西洲?
沈青青神色复杂,但在阅人无数的太子眼中,就跟白纸黑字没什么两样。
如今心心念念的人就站在眼前,孟棠嬴心头泛起从未有过的柔软,温声解释:“先生不必多想,也不用害怕,今日请先生来,只有两个目的,一来先生大病初愈,请先生来安心调养身体,二来希望先生能留在这教我作画。”
沈青青才不信,她前脚逃出小宅,后脚便被他掳走,这一切明显不是即兴计划,而是蓄谋已久。
太子知她心中所想,安慰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待春暖花开,先生身体痊愈,我自会亲自送先生离去。”
说着,太子绕过书案,躬身行礼道:“今日算是我与先生第一次正式认识,我虽是东宫太子,但在先生面前,但也是个惜画、惜才之人,我姓孟,名棠嬴,字若甫,先生叫我若甫就好。”
说罢,他再次躬身行礼。
孟棠嬴恭话语又轻又缓,虽是绵柔,但暗自有力,极具蛊惑性。
沈青青未答,他依旧弓着身子垂着头,就这样把弱点露给她。
说是迟那时快,沈青青不加犹豫,对着他后脑勺用力猛击。
“砰”地一声,后背撞在木框上的一瞬痛的发紧,她倒吸口气,人已经被他顶在墙角处,手腕被他擒得死死的,压在头顶。
手中的摆件滚落在地。
沈青青蹙紧眉头,明眸半阖,明确的感受到男人的气息就贴在她脸颊一侧。
他的气息滚烫地灼人。
沈青青握紧拳头,带着些许哭腔道:“你弄疼我了。”
孟棠嬴双手微微一颤,克制的让自己离开那片温柔的香泽,他后退半步,道:“原来清澈透底的眼睛也会骗人,这块鸡血石的摆件真让你砸下去,疼的便是我了。”
沈青青揉着腕子,“太子殿下不如明说,掳我来到底为何?”
在这场绝对胜利的游戏中,孟棠嬴本可不需理会小姑娘的言语。
只要他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
像是男人天生的征服欲,他滚了滚喉,沉声道:“你。”
沈青青唇角漾起抹自嘲的意思。
果然如此。
谁人不知,当今太子潜虬幽姿,才识过人,清冷自持,却不想暗地里对一个路人生了这样龌龊的心思。
“我成过亲了。”她攥紧藏袖笼里的手。
“我知道,在三溪村,你跟孟西洲成了夫妻。”他知道沈知意是个聪明人,走到这一步,他已不容她对孟西洲还存有幻想。
“但我没看到你们的婚契,这就是为什么,孟西洲会把先生偷偷养在外面?”
“正妻去做了外室,以先生的姿容与才情,大可不必委曲求全。”
“别装作很了解我的样子。”话语像是淬了冰,冷漠的让孟棠嬴有些意外。
“而且这与你无关。”
“我只是心疼先生罢了。”
他笑着看她,那种肆意轻松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只自己娇养着的金丝雀。
孟棠嬴看她一退再退,眼眶里泪水打着转儿,硬是逼着自己不落。
孟棠嬴眸色渐暗,自嘲一笑,“今日先生想必乏了,早些休息吧,我就不多打扰了。”
说罢,他折身离开。
沈青青在原地站了许久,确定人真走了,她才回屋趿上鞋,摸了件大衣穿好,开门出去。
一开门,守在门口的两名小丫头怯生生道:“奴婢银杏,春桃,见过夫人,主子让奴婢日后伺候夫人起居。”
两名小丫头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眼神带着稚嫩与青涩。
沈青青没理她们,大步离开,听小丫头发着颤音道:“夫人,这院子里有十二名暗卫守着,您走不了的。”
沈青青继续往前。
“咚”的一声,脚下的石面上落下小坑,弹来的石子瞬间被击飞。
她又走了一步。
“啊”的一声,春桃应声倒地,脸颊上落下的血痕,瞬间弄花了脸。
沈青青回首看去,疾步将那孩子扶了起来,查看伤势。
那一瞬,终是明白孟棠嬴为何派这么点儿的小丫头来伺候她了。
那夜之后,孟棠嬴隔三差五的来这里见她,他并不去她住的院落,而是让丫鬟带着她去旁院的书房。
那里画具齐全,除了沈青青的画作,他还收集了不少名家名品。
孟棠嬴恢复了以往谦谦君子的模样,对她克己守礼,只谈丹青。
但沈青青没有松懈丝毫,一直寻找出逃的机会。
不过几日,沈青青放弃了逃走的念头。
她意识到,即便不管这两个孩子的安危,自己也逃不走暗卫的层层把守。
坐在院中,偶有听到远处喧闹,孟棠嬴能常来的地方,一定不会是汴京城外。
她失神的望着了无生气的院落,不知何日会是尽头。
汴京进了十二月。
孟西洲从扬州结完案,提前归京的那一日,天上落起了细细密密的飞雪。
他没有直接回显国公府,也没有去大理寺,而是先去了一趟小宅。
半个月前,他收到京中急报,说沈青青不见了。
密报中讲,沈青青逃走的那一日,院内负责看守的所有暗卫都中了迷香,屋内的东西一样不少。
他下令,屋内保持原封不动,等他回去查看,后派出探子四处搜寻沈青青的下落,并在扬州各路派人暗中盯梢,甚至连三溪村的那处村宅,他都有遣人回去盯着。
半个月过去,沈青青如惊鸿去后,杳无音信。
孟西洲将收尾事宜甩给寺丞,策马疾驰,孤身归京。
他踏着飞雪,一路走进桂兰院。
宅子很大,足以阻隔汴京城内的喧嚣,一眼望去,银装素裹,说不出的寂寥。
孟西洲第一次觉得,圣上赐给他的这处宅院,会这样的静。
他直接进了桂兰院主室。
家具同地面已经落上一层浮尘。
按照他的要求,所有的东西,都放在原位置。
燃面明烛火的一瞬,他便在厅内方桌上,见到个信封。
下意识地紧走两步,打开一瞧,里面塞满了银票。
全都是一千两的通兑银票。
孟西洲冷嗤一声,眼底窜出股怒火,不由得握紧拳头。
他来回走了几圈,屋内的首饰、衣裳、鞋子,所有跟她有关系的东西,都静静地放在那,颇为整洁。
他回到厅内,坐在漆桃木的四方椅上,静静盯着木门。
好像住在这间屋子里的人,下一刻便会推门进来似的。
他坐在那,莫名的窒息感袭上心头。
心口像是压了什么重物,沉甸甸的。
孟西洲起身,匆匆离去。
*
乾元二十二年,十二月初五,大吉。
沈青青第一次出了那个小宅。
孟棠嬴一早亲自问她想吃什么,要带她出府。
沈青青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她随便选了一家汴京内临主临道的酒坊。
孟棠嬴真就带她去了,还特地要了间临街雅间。
酒菜未上,街上忽而热闹起来,孟棠嬴缓缓起身,支起扇窗,向外看去,淡淡道了句“原是请了我两位弟弟。”
街上人潮涌动,沈青青起初并没留意。
片刻后,才听出街上在做什么。
今日是显国公府纳吉的日子。
依照规矩,由显国公府选择两个同宗子弟作为函使向秦家送去通婚文书及彩礼。
因显国公府特殊情况,圣上指派了自己两个小儿子给孟西洲做函使。
这样的阵仗,让显国公府荣光无限。
街上吹锣打鼓,好不热闹,惹得百姓驻足观望。
沈青青觉得口干舌燥,直接提起酒壶灌进口中。
嗓子火辣辣的疼。
倏地,脑海中忽而闪现出许多陌生的画面。
原文故事。
孟西洲、孟棠嬴、孟鸿曦、显国公府、南璃、金元,耀云……
错综复杂的剧情,在她脑海中编织成一张细密的网,顷刻扑下。
只这一瞬,她完全想起来穿书后的一切和系统的设定。
孟西洲是原文反派,是皇帝孟鸿曦的长子,是他亲手培养起来的利刃,注定要刺破赵家滔天的权势,将南璃搅弄的翻天覆地。
原文中,他带着仇恨披荆斩棘,青云直上,最终成为南璃历史上最强大最冷酷的帝王。
他会妻妾成群,而秦家娘子是他的皇后。
而她呢?
早该死在庆灵峰的沈知意,注定不会有一席之位。
是她错了,错要留下来。
去改变一个早已注定的结果。
她骤然回神,抬眼看向那头的孟棠嬴。
按照原本剧情,她本不会同他相识,也没有当下被囚禁的剧情。
沈青青兀自笑笑,原来都是她自找的。
不过按照记忆中的系统指示,如果她死了,就可以回到书本之外的生活。
可以真的回家了。
此刻孟棠嬴像是感受到了身后的目光,蓦然回首,见沈青青面色潮红,正提起酒壶,自斟自饮。
他关下窗户,大步回到座位上,夺来酒壶,“先生喝了我的酒,却不同饮怎么行?”
沈青青抬了抬眼皮,一把将杯中的酒泼向对方的脸上。
吓得跟在一旁的内官上前半步,被孟棠嬴拦下。
“你自己留着喝吧,我要回去了。”她笑笑,踉跄起身,听身后那人低声道,“让银杏小心扶夫人回去。”
“孟棠嬴,好好珍惜当下的日子吧。”她没头没脑的丢下一句,走了。
*
年关将近,汴京内的高门大院都忙着除旧岁,迎新春,地上到处都是火红的炮仗皮。
素来冷清的显国公府,今年却是格外热闹。
想着明年府内就迎来新妇,魏氏一早便趁着孟西洲不在,将安怡院主室内的家具全部换成了更为华贵的紫檀木,又遣了杂役把整个院落都修葺一新。
因人手不够,连孟西洲小宅里的那些个杂役丫鬟,都被叫回国公府内帮衬。
娇云与娇玉,被孟西洲特别留在了安怡院。
前段时日,因孟西洲出京办案,六礼走了一半,余下的暂时搁置。
其实谁都知道,皇帝赐婚,三书六礼,两家人只是走个过场罢了。
但老国公爷同国公夫人,念着子思终是开了窍,日日事无巨细的张罗着婚事,倒也忙的不亦乐乎。
如此一来,秦家镇平侯府知晓显国公府的重视,两家交往更是频繁。
临近春节前三日,被禁足的赵皇后,终是得到皇帝赦令,可以一同参加新春国宴。
赦令下发的第一日,她便遣女史找请来孟棠嬴。
近日年关将近,各家关系走动频繁,将孟棠嬴几乎困在了东宫之中脱不开身,连城内那处别院都没空去。
孟棠嬴进到仁明殿时,被殿内清冷与朴素惊到。每年年根时,母亲的殿内总是人头攒动,皆是各宫来讨好请安的嫔妃与女官。
如今却是冷冷清清,有了几分人走茶凉的意思。
科举舞弊一事虽未牵连到武安侯,暗中到底还是撼动了赵家根基。
数月不见,赵皇后见到儿子的那一瞬,失控大哭起来。
有委屈、激动、更多的还是思念。
孟棠嬴依旧是那番风轻云淡的模样,见母后这般悲切,他不由得为之动容丝毫,眉头浅蹙,上前宽慰道:“母后安好。”
“我听说镇平侯府要同显国公府结亲了?”
即便是权势滔天的赵家,也甚为忌惮镇平侯府在朝堂与军中的势力,两家虽不交恶,但关系一直不冷不热。
这些年赵家有后宫女主人赵皇后坐镇,实力上比镇平侯府秦家要强了不少。
但秦家若同显国公府结了亲,那朝内局势可就不好说了。
“是。”
“本宫不得出去的这段时日,竟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赵皇后圆眸一瞪,“这两家结亲,可比当初显国公府娶金元公主后果更严重,嬴儿你可有对策?”
孟棠嬴笑着颔首,赵皇后悬着的心立刻落下,“母后知道,嬴儿聪慧能干,定不能让显国公府得逞!”
“儿臣的确已有打算,兵走险棋,这一步孟西洲若败了,就永无出头之日。”
孟棠嬴上前一步附耳低语,赵皇后闻言,眸色一亮,笑道:“的确是妙计!”
少时,孟棠嬴突然问:“秦家同显国公府结亲这件事,是父皇亲自赐婚,母后觉得,父皇是个什么意思?”
赵皇后眉头一压,摇摇头,“不会的,你父皇去扶持孟文禹的儿子作何?无非是朝堂上相互牵制的一枚棋子罢了,若他真有此意,当年就不会派他去戍守边关,且一去多年。”
孟棠嬴苦笑,“母亲竟还不明白父皇的意思,当时来看,孟西洲远行西北,的确是被当了一枚弃子,可别忘了前年金元国公主和亲这件美事,就落在了他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