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青不知道,孟西洲此刻想的完全是另一个话题。
她为什么要跟李氏学哄孩子?
孟西洲平静如常的脸下是惊涛骇浪。
因为他说过想要孩子,所以青青才偷偷去跟村民请教,如何抱孩子的吧。
心头忽然泛起些许酸涩,他避开沈青青的视线,低声说了句,“殿下,我还有事,先走了。”
不等沈青青再要说些什么,人已经没进桃林不见了。
“殿下,您有没有觉得方才小五殿下……不太对劲?”赤月迟疑的问。
在公主府里,岳枫同她都是这般称呼孟西洲,也算是为他身份的一种遮掩。
“怎么?”
“方才小五殿下左手抱着媛姐儿,右手瞧着有些不太自然。”赤月挠挠头,待她说出口后,便意识到这种不太自然,或许只是她觉着罢了。
沈青青刚才倒是没怎么看孟西洲,但想到他的反应的确跟往日那种不太一样,不由得有些担心。
那日她强撑着身子,去偏院发配孟棠嬴后,她便病的昏天黑地,要不是有霍羡后来配的猛药撑着,她真觉得自己可能会死在瘟疫上。
等她熬过来时,孟西洲已经不在了。
没有只言片语的消失。
说不上来是什么情绪,毕竟两人已经没有关系了,她便迫着自己不去想。
有了今日这般反应,沈青青倒开始担心起他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
他有了麻烦,她正好能有机会归还人情。
“走,我们去看看霍大夫与闵姐姐做什么呢。”沈青青敛起眸色,走进屋中。
*
午后,溥洪下帖拜访,沈青青换了身衣裳,跟他约在王都内的酒楼见。
“小九是不是身子不舒服?”溥洪看她心神不宁的,有些担心地问。
“没什么,父皇这两日早朝气色如何?”
“挺好的,咳嗽也少许多了,那位霍大夫,果然医术高明。”
“那就好,不过今日溥大人怎么有空来找我,耀云的求和使团不是昨日才到,户部不是也有协理之职么?”沈青青笑着,为他满了杯茶。
“是忙的,不过今日听到一件趣事。”溥洪笑笑,“在图尔苏部神庙时,耀云左将军苏邛可还记得?”
“记得,甩一路精兵直冲神庙,差点就要被他生擒。”这种九死一生的事,沈青青当然记得了。
“对,就是他。苏邛这次也跟着来王都了。”
“他屡次犯我边境,怎么好意思出使?莫不是来找麻烦的?”
“那倒不是,他这次是来找人的。”
“谁?”
“那个假尉迟敬。”溥洪笑笑,解释道:“前段时日,耀云趁我金元王都蒙难,落井下石,尉迟将军不是带兵北上么,苏邛跟真的尉迟将军遇上了。”
“啊?那这假冒之事岂不是……”
“小九不必忧虑,大君在朝见会上已经把此事圆回去了。”
沈青青长舒口气,“那便好。”
“有趣便有趣在苏邛喝多了酒,非说月初那场大战,见过两个尉迟敬,在宴会上便嚷嚷着要第一位尉迟敬决一死战。你是不知,他昨夜在宴席里闹出好大一场笑话,委实丢光了耀云人的脸。”
溥洪自顾自地说着。见沈青青的神思不知道飘到了哪儿去。便停下问:“怎么了?”
“两个尉迟敬?”沈青青思索着,这句话听在她的心里,可就不是笑话这么简单了。
“前段时日耀云犯我金元同南璃的边陲,三百里,可是入了马尔赛部?”
“是啊,上次不是同你说过……”
“那从王都来回,快马不过十日。”
“差不多。”溥洪看这话题讲的越来越歪,很难往婚事上引了,便尴尬笑笑。
这时,沈青青猛地起身,急匆匆的甩下句,“溥大人,今日不能多谈了,我先回府!”
第86章 086 青青,生辰吉乐。
春末将尽, 草丛林间开始有了虫鸟的叫声,连夜风都是暖的。
沈青青带着岳枫和林宴知,由萧应引着,下了马车进到一处小宅之中。
“你们最近就在这儿住?”沈青青瞧着宅子没什么生活过的痕迹, 问萧应。
“嗯。”萧应有些心虚的点点头。
“听说马尔赛部同耀云交战时, 尉迟大将军也去了, 你知道吧?”
萧应怔住,暗道青青姐怕是什么都知道了。
垂下去的脑袋压的更低, “嗯。”
有了萧应这样的反应,沈青青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她望着远处那一抹微弱的光亮, 生了些许迟疑。
脑海中浮现出霍羡今日说过的话。
“殿下其实病了。”
“若是外伤还好说,可有些病, 不是我能治好的。”
“今日跟九殿下说这些, 霍某绝无劝和之意。”
“如今南璃圣上突然病重, 金元目前形势稳定下来, 这两日也该启程回汴京了。”
沈青青的心重重一沉,她深吸口气, 问:“什么时候走?”
“明日便启程, 乘船。”萧应挠了挠头,想着怎么青青姐什么都知道。
她现在跟主子真的越来越像了。
待萧应领着他们进了主院, 见屋里黑漆漆的,像是没人, 但又在门口寻到李炎孤零零的身影。
沈青青的深夜到访, 让李炎颇为意外,他们刚刚从酒楼出来时,恰巧见到沈青青和那位溥大人进去的。
“他睡了?”沈青青想着现在时间还早, 有些不死心的问。
话音刚落,屋里传来一声细弱的话语,她听不清内容,抬手扶上门,轻轻一推。
回廊内的烛光照亮室内一角。
平整的地毯还很新,她迈了进去,回首道:“去外面等我。”
“是。”岳枫欲言又止地点了点头,他有些迟疑,九殿下深夜进了男人的房间,若是传出去……
沈青青步不知岳枫所想,他走到厅内,将烛火点燃,这时李炎眼中泛着些许湿润,把门悄悄关上。
她推开内室的门,里面空荡荡的,窗边的几架上七扭八歪的倒着几罐子酒瓶。
夜风顺着窗户一吹,屋内的酒气更浓。
床榻上是空的,月光下,隐隐约约看清床头上立着的那个东西是什么。
心跳不受控制的快了起来,她往前走了几步,将眼下的那双鞋子拿了起来。
指腹扫过上面这些七扭八歪的祥云绣纹,当初做这双鞋时的心情从心底溜了出来,变成一双无形的手,摁着她的肩头,分外沉重的力道向下压迫,她直愣愣的坐了下去,盯着鞋子出神。
忽然,厅内尽头的房间传出一声轻咳,沈青青放下鞋子,缓缓走了过去,一推门,她看到身前不远处的地上蜷缩着个人。她折身去把烛台挪了过来,这才看清楚屋内的情况。
孟西洲斜靠在木架旁,垂着头,额间抵在膝盖,醉酒后的绯红染透了他的耳朵,脸颊甚至脖颈,沈青青愣住,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喝成这样,她顺着他的姿势看到了他指间捏着的那一小幅画卷时,瞳孔一震,随即是无限的茫然。
这幅画怎么会在他手里?
她停了半晌,将烛台放到一旁,后走过去弯下腰,想把那张画从他手里抽出来仔细看过。
倏然,对方像是有预感要发生什么似的,另一只手先把画卷攥了起来,彻底护在手中。
沈青青索性坐下,顺着他的姿势,凑上去看。
果然是她当初在三溪村为两人一周年纪念时准备的画。
而且……他已经发现了画卷中叠加的那一张图。
是两年前,她对他,对他们婚姻的那份心意。
沈青青伸手摸了摸那张画,边缘处很明显因为过多次的翻看泛起了毛边,零星的,上面还有一小片已经发褐的血迹。
沈青青紧咬着唇肉,细密的痛意从喉咙里泛了上来,她轻轻唤他,“西洲。”
孟西洲醉得厉害,没什么反应,她又叫了他一声。
随着长长的一口吐气,孟西洲睫毛颤了颤,缓缓抬起头,看向沈青青。
那双乌色的眸子染了酒气,满满都是迷茫和倦意,他盯着她看了片刻,突然抬唇一笑,带着十足的醉意,手中的画卷都顺着衣摆落了下去,他勾住住她肩头,非常熟练的拉进怀里。
“青青……你终于来了。”他声音很低,滚烫的脸贴在她发间,“好久……没梦到你了。”
昨天收到急报,父皇突发心疾,性命垂危,让他速速归京。
金元同耀云议和,当下最棘手的问题已经解决,他已经没有任何再留下的理由了。
回到南璃,便意味着可能永远都见不到了。
沈青青的声音有些发颤,“你醉了,起来,我去给你弄些水喝。”
“我不起,起来你就会不见了。”孟西洲醉醺醺的重复着,搂着她的手怎么都不肯松开。
酸涩猝然在鼻腔与喉咙中漫开,沈青青别开头,拿袖口抹了抹眼睛。这时孟西洲倒吸口气,手指动了动,带些许委屈的意思说:“青青,我胳膊好疼。”
沈青青突然想到今日赤月说的那番话,她侧过头,看见搂着自己的手背是青紫色的,顿时愣住。
“你受伤了?”
“嗯。”孟西洲斜过身子,把头躺在她的肩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哭腔说:“苏邛的刀上有毒,不过我杀了他的副将。”
“你……”沈青青说了一个字便说不下去,她缓了缓,继续道:“去了马尔赛部?”
“嗯。”他拉住她的手,指间溜了进去,轻轻摩挲着,“此战之后,金元北部十年无忧。”
“为什么?”沈青青的心揪在一起,她有些喘不过气,“你是南璃太子,何故管金元这些。”
“为什么?”孟西洲重复着,他沉默许久,才小声说:“你现在过得很好,什么都不缺,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弥补你……我能做的,就是尽可能让你没有烦恼。”
沈青青抬头长舒口气,吞咽了一下,带着些许笑意说:“如果我的烦恼是你呢?你要怎么办?”
从她选择饮下毒酒,不再回头的那一刻起,她对孟西洲所有有关未来的憧憬就消失了。她回到金元,可以自由只配自己的时间、意识,不再是任何人可以肆意摆弄的玩偶。
她没必要再重蹈覆辙。
“我会走,明日一早,我就会离开金元。”他抬起头,眼底溢满了湿润的看向沈青青,极为认真的说:“我再也不会纠缠你了,青青,你会很好的。”
沈青青看到他吞咽了好几次,才说出口,“溥洪也挺好的,我已经遣人查过他身世,很清白。”
倏然,两人眼眶里的水润同时凝成一道水痕落了下去,沈青青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她红着眼,把孟西洲的胳膊推开,起身道:“我去找些水喝。”
沈青青不再看他,起身去找水,巡了几圈,也只有冷水,她推开门,一股小风迎面吹来,她终是能喘口气了。
守在不远处的李炎看到她一个人出来,忐忑地走了过去,问:“殿下,您……”
“拿些醒酒汤和热水巾子来,他醉了。”
李炎瞟见那星星点点的晶莹,嗓子跟着哽了下,“是。”
待沈青青拿到这几样东西后,把巾子弄湿,回身时,孟西洲正靠在门廊上看着她。
她走过去要为他擦脸,却突然被他攥住腕子。孟西洲有些无措的看着她说:“你怎么哭了?是我不好,但你能不能不哭?我不想你在梦里都是哭着的样子。”
他说着,缓缓低下头,沈青青可以听到他明显深吸了口气,随后两片温热的唇瓣贴了上来,轻轻地吻掉她眼角的泪。
他吻得很克制,不过几息后,孟西洲松开她,接过来毛巾,“谢谢你,我自己来吧。”
沈青青没说什么,看着他乖乖的把脸擦净,烛光之下,依旧脸色红彤彤的,他接过醒酒药后,不知道从哪儿又摸出几颗药丸吃了下去。
“你吃的是什么?”
“助眠的。”他思维明显变缓,想了片刻才说:“你要走了吗?能不能跟我一起睡?”
“还不走,我等你睡了再走。”她扶着他去到榻上,解他腰封时,才发现他腰身又瘦了几圈。孟西洲一声不吭,她没费多大劲,就给他盖上了被子,沈青青拿起那双鞋子要放一边时,被他一把拉住,“别拿走,没它我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