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倏然,一片血雾喷在榻前,惊恐之下,孟棠嬴气血攻心,就这样呕出口血。
别说孟西洲,此刻一屋子的人,都不敢大喘口气,先不论方才听到的是真是假,单凭平日娇弱温婉的九殿下在生病的情况下,还能空口将人说个半死的本事,就足够令他们惊讶和信服的了。
“咳咳……”沈青青说了太多话,嗓子又难受起来,孟西洲从包里拿出块清爽的喉糖,塞进她口中。
“别说了,你身子要紧。”他就势攥紧她滚烫的小手,如得珍宝,轻轻摩挲。
“子思,”她真的有些乏了,疲惫的抬眼看着他,问:“你要怎么处理?”
孟棠嬴知道,这是在指他,他抬头,激动道:“我要回南璃,孟子思,我知道父皇要活捉我回南璃的,我要见父皇!”
他不信,这女人绝不会是沈青青,她心肠歹毒,竟把她母后说成是十恶不赦的坏人。
这都是假的。
他要回南璃,要回去问个清楚。
要见母后!
孟西洲同沈青青对视片刻,微微颔首,看她抬了抬唇角,像是肯定了他心中所想。
“秦恒。”
“属下在。”
“一会儿让林大夫为他看过,开好药后,亲自把他送到旗勒善部的子楼镇吧,别的不用管,只管守好他,若是乱跑,就让他不能走动便是。”
子楼镇是个什么地方,在场的都明白。
是前段时日生瘟疫的镇子,一场冬过后,如今那已成了死城。
“孟子思?你这是让我死!”
孟棠嬴眼中满是恐惧,高声喊着,“你我好歹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不能!我可是南璃皇室子嗣,你必须按照父皇指示将我平安带回南璃!”
这句同父异母的兄弟,引的孟西洲淡淡瞟了他一眼,就是半句话也不惜的同他讲了。
随后,他扶着沈青青的肩头柔声问:“青青,你不该来的,身子又烧起来了,我送你回去。”
说着,孟西洲当着众人的面将她横抱起来。
沈青青“啊”的一声,赶紧把手环上他脖颈,倒也没拒绝。
因为她真的累了,快要站不住。
“青青?”孟棠嬴看向那对儿环在孟西洲脖颈之上的小手。
“你真的是阿意吗?”
“你是阿意吗?”孟棠嬴视线模糊,他一遍遍的问着,话语涩哑。
朦胧中,看到那对儿身影缓缓走出。
她是阿意吗?
刚才……到底是不是梦?
他绝望地抓住自己的头发,拼命拉扯,好像只有痛了,这才不是假的。
一旁的霍羡从怀里取出两支药瓶。
“这支是从他身上寻出,被我进而改良对瘟疫有奇效的猛药,这支是你师娘给的墨仙碱。”
“师父……我……”林宴知垂首。
“不必为难,我知你救他是为了不让为师破了不取人性命的医道,这墨仙碱的量,也并不致命,你只需让他服下后,交给小秦公子便是。”
末了,林宴知颔首应下,扭身去办。
孟棠嬴看到那两瓶被林宴知攥在手里的药,一边摇头一边往后躲。
秦恒一声令下,暗卫上前将人控制住,硬把药丸灌了进去。
少时,墨仙碱显然见了效。
孟棠嬴胡言乱语起来。
霍羡坐在一角默默落泪。
“霍大夫,人我按照主子的吩咐提走了,您……节哀。”
孟棠嬴大呼大叫出门的那一刹。
霍羡心中快然。
他动了动轮椅,顺着敞开的门缝向外望着,此刻屋外已是深夜,一股微风吹了进来,夹带着春夜的温暖。
他长舒口气,心中默念着。
瞧这冬日再寒冷,春日也会来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85章 085
马车压着不太平整的官路, 辚辚作响。
车外疾风阵阵,赶车的小厮瞧见四周荒芜,相比于春末处处花开的王都,子楼镇外似是蒙了一层灰, 除了乌鸦叫声同风声外, 寻不到半点别的声音。
“这鬼地方也太渗人了。”小厮说着, 不由得搂紧了一路作伴的狗。
听说这次是来子楼镇,晦气, 特地带来狗子辟邪。
“那可不,几个月前这儿就没人了,你瞧见那边黑黢黢的山头了没, 听说之前子楼城里死的都直接丢那焚了……”
二人正说着,秦恒招呼了一声, 指了指西头的黑山道:“就去那。”
他们头皮一紧, 听着马车里的人猛咳几声, 暗暗咒骂着。
少时, 一人低声问:“是得等他咽了气才能回去吧?”
“是,不过我瞧着也快了, 从前天开始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人嘛,又带着病, 估计也就这几天的事。”
那人拿出布兜里的烧饼,掰了三分之一, 问骑马走在前面的男子, “秦大人,您也来一块吧,一会儿那地方估计都是臭味儿, 什么都吃不下的。”
“不必。”
话音刚落,马车里传出一阵阵沉重的咳嗽,秦恒吩咐道:“尽快赶到。”
待马车赶到黑山,暮色将近,橙色的夕阳把天空分割成色彩斑斓的几块。
鸦群低飞,马车停在一处废弃的房子外。
这处似是焚化场看守住过的,墙体满是黑漆漆的灰,远远看着跟个棺材似的。
两人下来瞧了下水井,有水,但能不能喝就不知道了。
折回马车,正欲开门,却发现门栓被靠住了,压根打不开。
“咳咳,别打开……就让我在这里吧。”孟棠嬴干哑道。
“唉?这怎么行,这马车还得带回去呢,快开门!”小厮没好气的拉扯着,咣当咣当的声音回荡在荒凉的山脚下。
秦恒见状,取出剑来一把将门栓挑起。
木门骤开,“呕”的一声,车夫捂住鼻子,连狗都跟着呜呜叫了两声。
秦恒蹙眉看向里面,往日养尊处优的男人正坐在一滩污秽之中。他面色苍白,神态依旧是往日那副清高淡然的模样,若仔细看去,才能寻到他正浑身发颤的蛛丝马迹。
孟棠嬴这一生从未这般难堪过,方才忍不住时,他就想一头撞死在马车里。
可他一路上在被喂食墨仙碱,压根一点力气都没有。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守住自己最后这点尊严。
“秦大人,这……马车可不能用了啊,晦气。”
“这两匹马,你们选一匹,轮着用,去来时路过的村镇等我。”
秦恒掏出把碎银子丢过去。
“那您呢?”车夫犹豫,这趟活儿本就是他们该干的,而且回去赏银不少,要是没办好,不知道能不能交差。
“等我几日便是,这些水和吃食留下,你们走吧。”
孟棠嬴抬了抬眼皮,看向秦恒,“给我一刀痛快的……你现在就能走。”
秦恒不言,只解下缰绳丢了过去,二人能不用在这守着自然开心,只嘱咐道:“秦大人,这处夜间常有野狼,您记得生了火别灭……”
随后,二人牵着马一溜烟的跑走了。
“不下来?”
孟棠嬴不理他,依旧端坐在那,仿若周身的污秽并不存在。
秦恒打开门,抱剑而立,就那么站在马车四五步外的地方,盯着不动。
暮色渐浓,天角没了最后一缕光。
山间的空气冷了下来,白雾渐渐泛起。
此刻孟棠嬴每喘一次气,都已是极为艰难,肺部跟破锣似的呼拉呼啦响。
他看着马车外那抹黑影,断断续续道:“王延胜当年捐监的银两……可是好大一笔,你……放了我……我把剩下那些的都给你。”
“不要么?那可是……你这种人,一辈子花不尽的。”
孟棠嬴等了许久,耳边除了呜咽的风声,就再没了别的。
秦恒意识到,必须赶紧寻些柴火来取暖照明,至少这样能避开狼群。
他走到马车前,冷声道:“在这里好好待着,我去寻些柴火。”
“你等等。”他抿了抿干裂的唇,“王延胜余下的那笔……全是通兑银票,就在普尔图木云景坊第二户的……枯井下,你告诉孟子思,这是我送他的登基大礼。”
秦恒蓦地一怔,只暗中记下,没有理他。
秦恒关好门,又在那堆了个大石头,确定以孟棠嬴当下的状态推不开后,才离开。
很快,四周安静的只有呜咽的风声。
一日没喝过水的孟棠嬴因病气五感渐渐丧失,抬起胳膊,盯着沾了污秽的手腕看了半晌。
垂下了头。
倏然,耳边一声长长的鸣叫。
少时,低沉的呼吸声出现在耳畔。
他蓦地一笑,是狼。
狼爪子拍在了门缝处。
越来越多的呼吸声叠在耳边。
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一股力,他半撑起身子,用腿猛的一踹。
一个粗壮的爪子从门缝探了进来。
放光的眼睛,锐利冷酷,就这么看着他。
倏然,眼前重回当年的御花园。
他看到那个对他招手示意的男孩,“若甫,你看这有鱼!”
他有些迟疑,不敢靠近。
脑海里全都是母后抓着他肩头,厉声说过的话。
“孟西洲就是个小贱种,连皇室碟册都没有他的名字,你叫他哥哥作何?”
“可哥哥待我……很好。”
后宫没几个同龄人。
子思哥哥是唯一一个陪他入学的皇室宗亲。
他满是愁绪的看着哥哥,他没看到假山后,一个内官正偷偷摸摸的靠近池边的男孩。
一个走神看了眼蝴蝶的功夫。
子思哥哥就不见了。
他看到,池子里冒出的一只小手。
拼命挣扎着。
他走过去,无措的看着他一口口的吐水,沉下。
“弟弟救我……”
狭小的马车里,满是腥臭。
待秦恒回来时,猛兽晚宴过半。
一声声皮肉撕裂的声音下,似乎能听到有人在微弱的喊着,“哥哥救我。”
他长剑一亮,奔了过去。
*
庆景三十九年的新春不好熬,即便有朝廷的一系列措施,这场瘟疫还是带走了全城三分之一人的性命。
城内几乎街街挂着白幡。
好在二月末,王都那家一直没关过门的药铺子低价售卖着一种药丸,病患用过后,效果奇佳,轻症患者不过三日便可痊愈,重症者半个多月,也已能下地走路。
三月初,春暖花开,公主府内,桃.色满园。
沈青青穿了身鹅黄长衫,草绿色的长裙,缓缓往偏院儿走去,赤月拎着个漆红食盒,笑吟吟的跟在后面。
大病初愈,也不知道还传染不传染人,沈青青还不敢去宫内见过父皇母亲。
父皇肺疾已有多年,如今是一日不如一日,沈青青本念着让后霍羡去给父皇瞧病,但公主府出了这档子事后,所有人都被困在这一小片天地中,不等疫病彻底过去,不会贸然进宫。
不过好在林宴知知晓父皇身体,前几日霍羡同太医署的几位照顾父皇身体多年的太医,还有贴身内官聊过后,开了个方子试用。
这两日宫内回报,效果甚佳。
沈青青带着东西过来,就是为了亲自谢谢霍羡的。
步至院内,婴孩一声声啼哭叠叠入耳。
桃林尽头,沈青青见一男子正面露窘色的抱着啼哭的婴孩不知所措。
她浅蹙起眉,走过去小声说:“交给我吧。”
孟西洲的耳朵浸在婴孩尖锐的哭啼声中约有两刻,此时脑子嗡嗡的,压根儿没注意到有人来了。
带待沈青青伸出手抱孩子,他才看清是她。
愣住的一瞬,沈青青已下接过孩子,熟练的抱着哄了起来。
多日不见,孟西洲打量了下面前的姑娘,看她病气退去,面色红润,这身衣服衬着像是头顶春日骄阳,分外明媚。
方才被婴儿哭涕扰乱的心也渐渐平复下来。
媛姐儿被沈青青抱着哄了几下便不哭闹,孟西洲迟疑问:“殿下怎么如此会哄孩子?”
隔了十几日后的这一句殿下,几多生分,沈青青默了默,解释:“之前跟李氏学的。”
“村西那个李氏?”
“嗯。”应下的那一瞬,沈青青愣了下,后抬眼瞧他,对方似乎不太开心的样子。
她想了想他近日的反应,把停在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