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西洲并没给她继续说话的机会,垂下头便吻了过去。
他知道是趁人之危,也知道,这一吻后,他或许会被她轰走。
但这也是他唯一能留下来的机会。
他托着她的后颈。
少时,二人有些难以自持的低喘。
达到了目的,孟西洲松开她,舌尖还挂着抹染来的血气。
他淡淡一笑,把她额间垂落的发丝一点点的拢在耳后。
“若是现在赶我走,外人也有被我传染瘟疫的可能了。”
他声音又轻又柔,抚着沈青青炙热若焚的身躯。
沈青青双眸瞪圆,面上挂着一抹高烧不退的绯红,一字一顿道:“你疯了。”
孟西洲置若罔闻,笑着说:“霍羡说了,好好休息会好的,先把药吃了,我给你擦擦脸。”
他端来药碗,先抿了一口,确定不烫后,才一点点的喂给她。
孟西洲都做到这份上了,沈青青只能无奈接受,她顺从的喝了药,他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两个糖霜浸过的梅子干送到她嘴边,“含着吧,嘴里都是药味。”
沈青青瞧着梅子干,鼻子一酸,倒也没哭,只张开嘴乖乖的含进口中。
少时,她从身侧的被子下摸出一个药囊,塞给他,“嗯。这是霍羡给我的,你先戴着。”
“好。”他赶紧把腰间的玉佩换成了药囊。
半个时辰后,待他哄着沈青青睡去,才起身,这样半弯着腰待了太久,一时间,他差点没起来。
回首见厅里立着俩人,是秦恒推着坐在轮椅上的霍羡。
霍羡被绳子捆住,无声哭泣,他哭的十分动容,鼻涕眼泪的都快分不清楚。
孟西洲心底一沉,走过去轻声问:“秦恒你怎么进来了?霍大夫这又是为何?”
秦恒压着眉头低声答:“主子,霍大夫方才行刺孟棠嬴未果,他情绪激动,属下便给他捆起来了。”
霍羡衣襟上染着血。
秦恒解释,“人中了一刀,又染了瘟疫……林宴知已经在尽力救了。”
“殿下,”霍羡痛哭流涕,“是闵颖大意,她想以彼之道还之彼身,就去见了孟棠嬴,谁知他穿了着染了瘟疫的衣裳,这才害我俩孩儿都染了病,方、方才……”
他不满三个月的孩儿,哪里挺得过这么凶猛的瘟疫,不过一日,男娃便夭折了。
孟西洲听到他儿子早夭,眼底顿时冒出股怒火,接过轮椅扶手,沉声道:“孟棠嬴让我们求生不能,我便让他求死不得。”
第84章 084 瞧这冬日再冷,春日也会来的。……
公主府偏院儿一角, 远远瞧着,就一间屋子里亮着微光。
院内回廊上,零零星星的立着几名侍卫,这些人身着紫衣银甲, 各个魁梧高大。
是金元大君的亲卫。
几人面色轻松, 都没把当下的值守当回事。
因屋内躺着的那人, 能不能活过今夜都还是个问题。
他们并不清楚那人身份为谁,只受命前来看守, 等一直等待着那位持大君手谕的贵人来接手。
同一时刻,屋内。
床榻上血水模糊,孟棠嬴被捆的结结实实, 肩头利刃刺透的口子还在突突冒血。
林宴知坐在一旁仔细拿针线缝合。
孟棠嬴额间满是汗水,或许是挣扎累了, 也许是墨仙碱的毒起了效, 身子没方才那般疼痛, 只偶尔因针穿入皮肉而蹙下眉头。
他来公主府前, 用过治疗瘟疫的药丸,故而疫病没旁人症状那般严重。
“你是霍羡的徒弟?”他用不太流利的金元话问了句。
林宴知没理他, 他从师父那知晓了孟棠嬴的真实身份, 也清楚霍羡被他秘密囚禁多年的事。
若不是师父经历丧子之痛,恨他到极致, 一位济世救人的名医,又怎么会被逼去杀人。
不能让他双手染血, 违背从医之道, 这是林宴知拼命救下孟棠嬴的唯一原因。
少时,伤口处理妥当,林宴知摁着他吞了几颗药丸, 再欲走时,他被孟棠嬴一把拉住腕子。
孟棠嬴因失血而面色苍白盯着他的眼睛,动了动唇,“我会死么?”
林宴知从他眸色看到了生的渴求,他笑笑,没有给他答案,只把他的手猛地拂开,扭身离去。
一推门,见霍羡垂着头,正被一位姿容俊丽的男子往里推,身后还跟着一众黑衣侍卫,各个蒙面,佩戴药囊。
林宴知搭了把手,低声唤了句,“师父。”
孟西洲对林宴知没有印象,却也温和道:“辛苦林大夫了。”
霍羡精神不太好,一动不动地靠在那,这时,屋里听到动静的孟棠嬴叠叠唤道:“子思,子思!是你对不对!”
孟棠嬴听到相熟的声音后,身上顿时来了力气,话语流露出兴奋与欢喜。
他一直在等孟西洲。
林宴知闻声眉头紧蹙,后接过师父的轮椅,跟着那位“子思”折回屋中。
孟西洲大步走到榻边,居高临下地扫了眼孟棠嬴。
“孟棠嬴。”
孟西洲一直这么叫他,从儿时他落水后,便是这般,再不叫他的表字。
孟棠嬴此刻发着低烧,体内带着吸食墨仙碱后的效果,精神是涣散的,但依旧,他强撑着精神仔细打量着他。
这是汴京私宅,沈知意饮下毒酒后,二人第一次见面。
“子思,好久不见。阿意你见过了吧。”他咧嘴一笑。
喃喃道:“我那天见到阿意了,她穿着金丝银线的锦衣华服,可比往日容颜更盛……”
想到那夜青青为他设的局,孟西洲眉色一压,声音顿时冷若寒冬。
“她死了,三日守丧,葬于乾元二十三年元月初五,孟棠嬴,她的灵位现在还供奉在显国公府的祠堂中,你忘了吗?”
屋内的烛火炸出声脆响,孟棠嬴眼眸一颤,像是突然清醒过来似的,瞪大了眼。
“不对,阿意明明还活着。”乌色的眼瞳向下乱瞟,飘忽不定,他半分迟疑,半分坚定的说:“贺兰卿就是阿意,贺兰煜带她用膳时,我是见过她模样的……”
他顿了顿,在混沌的思绪中抓住了一点清明,他辩解着,“贺兰卿明明和阿意一模一样!若她不是阿意,你又怎么会三番四次来到金元,甚至不惜屡次受伤来帮助她脱险?!”
“子思,我太了解你了,你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不会对一个陌生人做到这一步。”
孟西洲蓦地苦笑,话语平静柔和,“我和贺兰卿本就有婚约,如今这一切,是我欠她的。至于青青,孟棠嬴,你根本不配提到她。”
孟棠嬴挑眉:“那你配?”
“我也不配,沈青青也好,贺兰卿也罢,跟你没关系。”
孟棠嬴扫了眼站在他身后的李炎与秦恒,挤了个笑容,“怎么,我现如今病成这样也要回南璃么?”
他忽然咳了两声,“你不怕我把瘟疫带回南璃?”
“不差你一个了,孟棠嬴。”你暗中送去各州的病患一共几队?”
孟棠嬴心底一沉。
“我来替你回答,八队。”
孟西洲早就想到孟棠嬴不止会对金元下手,菱莱的瘟疫传染颇快,若散播开来,对金元又或是南璃都是重创。
到时候孟棠嬴联合菱莱和耀云一起夹击,后果不堪设想。
其实起初,孟西洲并未想到还有菱莱这个南璃附属国参与其中,若不是沈青青暗中查明栖无君的身份后,提醒了他,孟西洲也许真就忽略掉了。
最初王都出现问题,孟西洲只猜测是旗勒善部的瘟疫,是沈青青顺着栖无君这条线索,最终发现了菱莱的野心。
孟棠嬴见最后的底牌也被孟西洲撕了个粉碎,心底萌生出些许心灰意冷。
到现在,他已经一无所有。
连心底最渴望的人,也见不到了。
孟棠嬴此刻喉咙热快要的喷火,他大口喘着粗气,目眦欲裂地盯着孟西洲,不甘心地讥笑道:“哈哈,你最后做了皇帝又怎样?难不成阿意就能回来了吗?到头来,你一样是个孤家寡人……”
这句话对孟西洲的确有攻击性,是因为那句孤家寡人。
这是孟西洲不敢想的。
帝王之路,无她相伴,那余下的只有悔恨与思念。
他默然,这时,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不会的,”一声清丽的嗓音夹杂着几声咳嗽,瞬间把屋内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去了。
沈青青被两个侍女搀扶进来,边走边道:“我会跟他在一起,而孟棠嬴,只有你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沈青青的出现对孟西洲太过意外,方才离开凤栖阁时,她还身子滚烫,睡得昏天黑地,如今却出现在这,还说出了他这辈子都料想不到的话。
就像是站在悬崖边上,迟疑许久,差一步就要纵身跃下时,有个人轻轻拽了下他的衣袖。
虽不能把他彻底带离死亡的边缘,却也足以重燃生的希望。
但这一句后,孟西洲开始怀疑,这一切是不是都是幻觉?
他明明吃过药的。
沈青青下午用过的药见了效,此刻身子爽利不少,就这么慢慢走到孟西洲身前,看他目光呆滞,她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
方才醒来后,听了赤月说霍大夫被人捆住,带来凤栖阁见了孟西洲,之后他推着霍大夫,满脸戾气的走了。
沈青青觉得情况有些不太对,让赤月打听到发生何事后,就一路来了偏院。
此时的孟西洲也已回过神,看到她眸色清明,知晓她方才的那句不过是她在孟棠嬴面前做做戏。
杀人诛心。
不止是他孟棠嬴会。
很明显,孟棠嬴此刻半疯半癫的模样,足以证明沈青青这句同他在一起,对他的打击有多么大。
孟西洲从侍女手中搀扶住她,后轻轻将她搂紧怀中。
沈青青没有反抗,反倒是就势靠在他怀中。
屋内一众下人赶忙低下了头。
只有李炎目不转睛的盯着二人,双手不知不觉鼓起了掌。
“啪啪”一阵清脆的响声,引得立在一旁的秦恒蹙眉,把他手扯住攥在手里,不许他再冒傻气。
“阿意?”孟棠嬴双眸瞪圆,不可置信的抬起手,指着立在那里的姑娘说:“你们都能看到她,对不对?她是阿意,是阿意!”
“孟棠嬴,你可真狼狈。”沈青青没扫了他一眼,缓了缓,继续道:“你一定很想知道赵皇后的下落吧。”
孟西洲身子一僵,没想到她会突然提到赵皇后。
“我知道她在哪儿。”
“在哪儿?”
沈青青突吐出一口浊气,她抬手比划了个半臂长的距离,“就这么大的罐子,那就是她永远的栖身之处。”
“你胡说,这不可能!你不是阿意,阿意不会骗我的,你是鬼!”孟棠嬴听到这句的一瞬,便引燃怒火,疯了似的强撑起身子,就要下榻。
倏然,胳膊一软,他半跌在榻上,肩头被霍羡刺穿的口子瞬间渗出了血,他趴在那沉沉喘着粗气,血泪纵横。
“不是的,你骗人……母后那般善良,父皇怎么会那么残忍……”
倏然,这个身姿高大的男人,就这样失声痛哭起来。
沈青青心中毫无波澜,平静道:“善良么?赵皇后知洛瑜身怀六甲,在外人看来,是显国公同她所出,即便这样,赵皇后还是让太医在她的补药里加了活血化瘀的丹皮,量不多,不通药理者,压根就察觉不到。”
林宴知惊诧道:“丹皮?孕妇食用丹皮,轻者胎动脉象不稳,若长此以往的食用,会至早产呐!”
立在一旁的孟西洲自是从未听过这些关于母亲的秘辛,听到早产二字时,已是红了眼。
沈青青趁着脑子还转着,把她知道的原文剧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其实洛瑜死后不久,南璃皇帝就发现了丹皮之事,他秘密处死那名下毒的太医,孟棠嬴,早在你还没出生时,这二十余年的复仇计划便已开始了。”
孟棠嬴捂住耳朵,死命摇头,“你别讲了阿意,这不是真的……求求你!我知道错了,我求你别讲了……”
沈青青此刻只是一个讲故事的人,这段隐秘于黑暗下的旧事,不管有没有人信,她都要讲出来。
她清楚,这些秘密,是压倒孟棠嬴的最后一根稻草。
“别讲了……我不听……”孟棠嬴死命捂着耳朵,像狗一样跪在那摇摆着,全然是疯子的模样。
孟西洲感觉到怀抱里的人,在微微发颤,他扶着她肩头,听她冷冰冰说:“孟棠嬴,你的存在对你父亲来说,就是刺骨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