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从前方转过头来,她大致知道飞大夫发现了什么,但如果她真的知晓了这位大夫的猜想,她一定会告诉他,他的想法有一部分是错的。
她更多的,使用的是已经特意改进过的衍息诀,这门功法,在与水母阴姬交战以后,就在“水”的方面有了很大的突破,她可以与外界的“水”互相交互,也可以将身体中的“水”操纵起来。不要觉着这不可思议,武学一道本来就是包含万千,经络与血液也是人体的一部分,但这也可以在内力下改变。
叶青丝毫不介意这里是一个独居老男人的居所。里面一切都是昏暗的,一个大大的棺材摆放在中间,其材质是用上好的金丝楠木制成的。棺材的盖子没有盖上,里面铺着丝绒的铺盖,可以看出,这已经古稀的老人平日里就是睡在这么一口棺材里的。
叶青环目四顾,见到其他的家具倒是一应俱全,虽然空气沉闷,但最起码还是很干净,她注意到有一个身材矮小的童子正躲在暗处惊骇地看着她。
身后是老人那冷冷的目光。
她想了想,招了招手,将那童子唤来。童子磨磨蹭蹭地过来了,还有些畏惧地看了老人方向一眼。
叶青将一枚金粒子放到了他的手掌心里,语气温和道:“去买床新的床铺吧,不用最好,能用即可,剩下的你也可以让自己去吃一顿好的。”这是她用自己身上戴的金簪捏成,看不出原本一丝的模样。
童子有些惊喜地抬起头来。
“你倒是好心!”老人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
“接下来叨扰的日子还长着呢。”叶青也不介意,这本就是她强行住进来的。逍遥侯的耳目太多,恰是这种隐蔽的地方才可以让她最大程度地藏起自己,还能够最大程度地搜罗宝药,双管齐下,何乐而不为?
第62章 天山有雪(二)
风四娘是女妖怪。她和这个江湖上绝大多数的女人都不一样, 她是一个女侠,是一个不会难为情,会让自己享受最好人生的奇女子。而这个女子, 在除开萧十一郎的问题上, 大多数时候都是聪明而狡黠的。
近期江湖上沸沸扬扬谈论的都是割鹿刀的传闻,传言它是由徐夫人的后人锻成, 有着无坚不摧的锋利,故而它的锻造者将其命名为“割鹿”,取秦失其鹿之意。
先不说一柄刀怎么就带上了“江山”的帽子,它的锻造者显然很懂得如何让那群争名逐利的江湖人沸腾起来,他将它放进了江湖里, 然后只用看一帮所谓的“英雄豪杰”相互之间将狗脑子都打出来了就行。
风四娘喜欢凑热闹。她要将割鹿刀偷出来, 为此她想要去找一些帮手。她找上了飞大夫。飞大夫武功自然不差,但那是他双腿没断之前,现在的他,就连上山下山也需要有人来给他抬轿。而当他看到风四娘的第一眼, 他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风四娘从来就没有看到过这样精彩的神色,像是五颜六色的瓷釉都在他脸上泼了一遍,她想要靠近过去打招呼,但飞大夫想也不想就让给他抬轿的人转身离开, 竟是一句话也不想与她打招呼!
风四娘更感到惊奇了,她感到惊奇就绝不是那么好打发走的,她一定要凑上前去将事情弄出个明白,她就缠着飞大夫,一直缠到快要临近他的居所了, 飞大夫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哑声道:“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走?”风四娘好奇道:“我为什么要走?”
“因为我是为了你好。”飞大夫沉声道。
风四娘目光流转, 她嫣然一笑:“可我不需要你为我好,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避我如瘟神?”
“你这个性子……”飞大夫恨铁不成钢道:“迟早有一天会让自己吃到报应的!”
风四娘简直一点也不气,因为她已经看到了一件极为令她兴奋的事情。她看到了一位身穿浅青色泽衣裳的女人正站在飞大夫那又矮又小的房子的前面,她静静地站在那里,手里提着一盏精致玲珑的灯笼,她的颜色风四娘看不大清楚,但在注意到她的视线后,这女子倒是向她浅浅地行了个礼。
“好啊你!”风四娘心中充满了八卦,她内心像挠痒痒一般骚动起来:“想不到你这老倌儿七老八十了还懂得金屋藏娇……这是你婆娘还是你女儿……快快交代出来……”
“蠢货!”飞大夫忽然用着自己最高的嗓音大声呵斥起来:“我以前还以为你风四娘是这江湖里算得上有脑子的人,可谁料到你这脑子早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狗吃了,你到了现在都还没明白过来我为什么要让你走吗?”
风四娘脸色就是一变,她扶着飞大夫的手掌触电一样缩了回来,她感觉这老家伙的身体在抖,他的瞳孔里蕴藏着无言的恐惧,他的胳膊也僵直起来了,给他抬着软轿的那两个大汉更是连头也没有抬,他们的双腿也在打着颤,似是维持着站立就已经是尽了全力了。
风四娘神情也开始变化了,她再看那女子就绝不再像是之前那样新奇了,因为身边人的恐惧,她也觉着这人莫名的可怕起来。她是想要溜走,但她已溜不走。那女子脚下轻轻一点,就这样直接飘飞到了他们的面前,她手中的灯笼摇晃着,火焰也晃动着,却就是不肯熄灭。
“为什么要这样赶她走?”叶青含着笑意问道:“她又不知道什么,我又怎么会对她出手?”
风四娘混沌的脑子一清,她立刻讨好一样笑了起来:“是呀,我根本就不认识这位……这位小姐的……”
她从来就没有见到过这样奇丽的女子,她虽然嘴里说着貌似服软的话,但眼睛一点也没有从叶青的脸上收回来,她肆无忌惮地瞧着她……风四娘曾经听闻过沈家那位有着“武林第一美人”的称谓,但她想来,也一定不会超过现在她所见到的。
这荒山、墓包、夜色已临,再加上这女子苍白的面色,风四娘心里不由得嘀咕起来,她哆嗦了一下,感觉有些阴冷。
“因为她看到你了,”飞大夫比起那两个轿夫要镇定些:“你其实并不想有人看到你,所以你在刚来找我的时候才穿着那件黑色的袍子。”
“因为我是逃出来的。”叶青倒是一点也不避讳,她轻声道:“我教训的那些,都是想要对你动手的人,他们想要将刀剑架在你的脖子上让你为他们诊治,我觉着他们那样做不好,所以才会对他们出手……就连这两个给你抬轿子的人,其实也是受到了其他人的命令,要将你这条性命带回去复命,所以我才警告了他们一番……”
那两个高大精壮的汉子一下子就跪了下去,连带着坐在他们轿子上的飞大夫也差点坐不稳。他的面色沉了下去,他知道她说的并不错,她从不是自己做了却不肯解释的那种人,他也无法反驳她的话语,所以他只有沉默。
但他只会由此更加感觉到这个女人的可怕。他知道她有一手绝技,可以无形中凝出薄如页纸的冰片来,她将这薄冰当成暗器发射出去,然后就可以让人感觉到锥心的痛苦,她将之称为“生死符”,是一种让人能够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东西。
“其实都是骗他们的,”叶青在又一人抖抖索索离去的时候曾笑着对飞大夫道:“我只是曾经听闻过有这样一种功法,所以想要试着创造出来一门相近的武艺,现在可还没有成功呢。”
“所以问题其实是出在你后面给他们的那颗‘解药’上面?”那个时候的飞大夫忍不住道,他总是对涉及到了医药的方面按捺不住:“那是什么?”
叶青感叹道:“它曾经有个名字,叫‘三尸脑神丹’,后来我把它修改了一下,也换了个名字,叫‘幽冥噬脑丸’,但现在我又往里面加了点成分,所以我又给它换了个称呼,就叫‘失心落魄丹’吧。”
不管它叫什么名字,都是一种极端可怕的丹药,飞大夫甚至认为它能够控制住一整个武林,因为,她确实就是利用它,已经控制住了来历完全不同的几十个人。
所以他才不想让风四娘见到这位自称“冰姑娘”的女子,尽管他知道她挑选的都是些穷凶极恶的败类,但他仍不敢拿自己的朋友冒险。
但风四娘什么都不知道,她甚至是听到了叶青的话以后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她十分赞同道:“替那些要取你性命的人说话,我倒是不知道你这小老儿何时还有这等慈悲心了……”
飞大夫没有理会她,他只对叶青说话:“那我也知道了你的秘密,你也要对我动手吗?”
叶青笑了笑,她已经感知到了风四娘袖中短剑蓄势待发,这女妖怪不似她表现出来的那般对她信任,她身后也有一双眼睛正紧紧地盯着她,是那个和她相处过两个月的不怎么说话的童子,飞大夫死死地看着她,在等一个回答。
叶青看着他,忽而一笑道:“怎么会,你已是帮助了我许多。”
她说是这样说,手中也没有任何动作。但风四娘却心头一紧,她就要将手中的短剑刺出,可她的头脑却蓦的昏沉起来,就像是被谁当头打了一棍,她无力地倒了下去。
朦胧之中,她迷糊见到有人走到了她的身前,捡起那柄短小的奇兵,那剑叫做“蓝玉”,轻而锐薄,是她从逍遥侯那里得来的武器……
“好剑,”有人叹息道:“可惜了……”
可惜遇上了割鹿刀。与之相对的另一柄“赤霞”已经被割鹿刀斩断,但叶青也不介意,她此世开局艰难,人手和财力都没有,幸好她已不再是最初那样什么底蕴也没有,不一定要寻到一柄可以与割鹿刀相媲美的神兵,对武器的依赖,她已渐渐摆脱。
她拍了拍手,那两个跪倒着的汉子就一溜烟地爬了过来,叶青看也不看他们,她从身后拿出来一副寒冰制成的面具,戴在自己的脸上,然后她的声音也变了,不似以往的声线,变得有些高傲不屑:“去将他们安排好,不要伤到了他们,这些人在后面我还有用。”
汉子们恍惚了一瞬,他们发现自己居然再也记不起来面前这人形貌,明明他们刚才是见过了“她”的……
恐惧一下子就击败了他们,他们面见“她”就像是面见神魔,其中一位居然湿了裤|裆……叶青顿了下,她沉默了稍许,才慢慢道:“我实在是高看了你们。”
她指尖一弹,两块冰片击入了他们的左眼,两人一刹那便失了神,随后,他们就倒了下去,并一齐失去了气息。
一层淡薄的霜气从他们的尸身上浮起,他们不像是被杀死的,倒像是受冻而死。
她准备去找自己控制住的那些人来帮她转移被她迷过去的几人,不过是一段时间的昏睡,想来飞大夫和风四娘一定不会介意的,她往后瞧了瞧,见到那个童子的身影往后缩了缩,她又一次冲着他招了招手。
童子不情不愿地从后面走了出来,他望向她的眼神中满是惊骇,再也不见平日里无声的亲近。
“好孩子,”叶青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照顾好他们,别忘了我给你的东西。”
不知为何,童子忽然就没那么怕了。
第63章 天山有雪(三)
这里是一个简陋的酒水铺子, 一条布幌在外面迎风招展,几条板凳随意摆置,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头子正在烧酒, 他手中提的铜壶外面都是烟熏的灰渍, 倒出来的酒也是昏黄浑浊的颜色。
“听说了吗?”路过歇息的趟子手大口大口地喝酒,这种一枚铜板就可以来上一大碗的劣酒就是要敞开了喝, 才能够既畅快又解渴,他放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前些天又有人死了!”
他的同伴倒吸了口冷气,急急问道:“这次死的又是谁?”
“白眉金大侠,”喝酒的汉子叹息道:“在湘西之地享有偌大的名声, 曾经单骑解救过陷入黑鹰山寨的妇孺, 是一位年轻时响当当的好汉。”
他的同伴有些不解,又有些惋惜:“为何一个接一个,死去的都是这些做了那么多好事的大侠,那些动手的人难道不觉得亏心吗?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另一人摇了摇头, 道:“这世道啊,自从‘割鹿刀’的传闻响彻了武林以后,这个江湖就混乱了起来。过去的时候,我们过上这条山路, 只要打点好那些绿林的豪侠们,就可以平平安安地抵达目的地。但是现在,你看,我们的路还没有行上一半,就接连遭遇了两次争斗, 总镖头都说了, 这一趟结束了, 我们就歇上两个月,免得搅进了漩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