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有些好奇道:“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不不不!”楚留香连声道:“只是一些消息而已。我最近在追查的一张邀请函的事情,因为来历未知,里面也提到了你,所以想要过来问问。”
“哦?”叶青想起了什么。
楚留香拿出一封烫金的书函模样的硬壳,封口处用蝙蝠模样的融蜡封住,整体十分矜重肃穆。叶青将之打开,见到里面的文字与自己上次所见有所变化,其中果有提到过她,其上言辞暗藏机锋,有隐隐挑衅的意味,似是质疑楚留香有什么资格受到那么多人的承认。
叶青将之放到了一边,也没有唤人将自己收到的那封拿过来,她摇了摇头,笑着回答道:“我确实也受过此方的邀请,但是那个当头我已经向神水宫那边递送去了战帖,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回应如此用意叵测的约请,所以,我根本就没有去赴约。”
楚留香精神一振:“那你可知这背后的人物是谁?”
叶青没有直接回答:“我从来都没有见过那所谓的幕后之人。我只是受到了一位朋友的介绍,才与这神秘的‘蝙蝠’的组织有了接触。”
“朋友?”楚留香问:“我可以知道是哪位吗?”
“香帅你去看过我和阴姬的那场比试吧?”叶青忽然问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楚留香眼神飘了一刹:“这个……我确实……”
“后来一路相随跟在我马车后面的人也是你吧?”叶青又问。
楚留香见瞒不过去,面上笑容讪讪:“我分明已经易了容……”
“我还要在这里多谢香帅的相护,”叶青知道楚留香用意是好的,是担忧她耗费内力过甚,会在后面受到其他的威胁。所以她也不介意告诉他一些事情,她诚恳道:“……邀请我的人是无争山庄的原随云少庄主。”
楚留香被她弄的一怔。
“这个人……”叶青语气悠长:“香帅你要小心他。”
楚留香有些不解。
“我虽与他相交,但从未与之交心,”叶青似笑非笑地看了楚留香一眼:“香帅你有些时候总是会被一些看起来高洁风雅的人所欺骗,所以我总要在这里给你提个醒。”
楚留香想到了无花,他有些尴尬,但这不能阻止他认真听进了叶青的告诫。
“我与他是在幼时相识,”叶青回忆道:“家父与原老庄主有过会面,我是在无争山庄的花园里见到他的,那个时候的他正在学习抚琴,琴声虽不美妙,但也没有什么错误的地方。他听到我走过来的脚步声,就转过身来同我交谈,谈的都是一些平日里生活中的事情。”
楚留香没想到叶青说是与原随云相识,居然会是可以追溯到这么久以前的事情。
“待我归来后,我们陆陆续续地也通过飞鸽有过几次的通讯,期间也有过几次的相见,”叶青敛目道:“他虽用辞从未越礼,但是我也知道,他的用心不是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纯粹……”
楚留香凝神听着。
“当然,”叶青话语却是突而一转:“这些都需要香帅你亲自去挖掘,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在背后说别人的事情总是站不住脚的,或许是我这边弄错了也说不定,那样的话,还请你帮我向他道个歉,”叶青满含意味道:“……这邀请函的目的地虽然是在一座岛上,但是我相信,香帅你最后一定是可以回来的……”
不要说原本故事的轨迹,叶青所认识的楚留香也一样有着他们一起编创出来的衍息诀,这种可以加深自身与周身环境间联系的法门有着无数种不同的发展的方向,叶青之所以能够那么快地适应与水母阴姬交战环境,这法诀就是起到了最关键的作用,她相信楚留香不会比自己慢多少的。
楚留香总觉着她已经预感到了什么事情,但接下来叶青已不再说,他也终是体会到了自己身边人满头疑惑却始终得不到解答的感受,他也不能再问,他的礼仪和性格让他不愿勉强别人。他在踏出薛家庄最后一步的时候,往回望去,就见到叶青清清濯濯地站在正堂的中央,她身姿一如既往的挺拔修长,在见到他看过来的时候,还向着他回以一个缥缈朦胧的笑意。
后来?后来他就没怎么见过她了,因为薛家庄的主人已不再履足江湖,江湖中遍地是她的传说,但她已从人们的视线中脱离了下去。
渐渐的,连楚留香自己都没有怎么想起过他的这位朋友,当初的长街雨幕中的回忆也模糊了起来,青青茂竹里的印象也逐渐远去……只在有一天,和朋友喝酒的时候,被突然提起了一次,他才被汹涌而来的记忆给惊吓住。
“我当初还以为你会和她有着更近一步的关系呢!”他的朋友嘟嘟囔囔道,但朋友也承认了自己的错误,那个时候,薛家庄主人的声望已经是传说中高人隐士的级别了,当初胆敢开她玩笑的朋友也不敢再用她的名字来打趣,他对从前自己的猜测也不再坚持,只以为那个时候的他想的太简单了些。朋友本就是一个想一出是一出的人。
楚留香愣了很久,他的面前放着一盏白瓷的小酒杯,杯中晃荡的酒面上倒映出他的那张熟悉的脸,还有他背后那一轮巨大的圆月。月亮皎洁如玉,但很冷,冷的人发抖。
他忽然一笑,转过头来,以酒敬天,对着朋友微笑道:“你看,这天上的明月,她美不美?”
朋友有些懵:“这……当然是美的……”
“你明知她是美的,”楚留香笑了起来:“但你也该知道另外一点。”
“那就是,她是不会属于你的。”说罢,他将杯中酒一仰而尽。
第61章 天山有雪(一)
夜色很深, 黑黝黝的天空中没有星星,冷风呼啸而过,激起人皮肤上泛起阵阵颗粒。这是一种自然的反应, 是人们对寒冷的应激的调解, 作为一个医者,而且还是江湖上绝顶高明的“飞大夫”, 公孙玲自然明白这一点。
他是一个很瘦的老头,穿着一件很薄的青色的宽袍,他本来是一个脾气非常古怪孤僻的小老人,但在这个凄冷孤独的夜里,却不得不让自己那同样离奇的住处打开, 让另外的一个人入住其中。
他本来是不愿意的, 就算是死也不愿意。但是那个人向他下了毒,虽然随后被他解了,并且反过去向着对方下了自己最得意的“五花奇情散”,但却一点效果也没有。而接下来, 他又中了最少七八种的毒药,并且他惊骇的发现,虽然他每一种将之解了去,但残留的却无法根除, 等到最后一味药入了他的身体,就像是圆了最后的一个缺口,这紧紧相连的不同的毒药发作起来,就成为了一种绝无仅有的极复杂的剧毒,他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任何的办法。
飞大夫一向认为, 他的武功虽然在这个江湖上不算什么, 但他医人救人的手段, 却绝对没有人可以比肩的了。可现在,他感觉自己受了一记重重的耳光,他的脸都被打肿了,在这样深冷的夜里,他的额上竟溢出了细细的汗,他想要看清那人飘飞的宽松的袍子下是何等的面貌,但对方就如同一个深渊一样,他瞪的眼睛都疼了,也看不出分毫。
他吸了口气,故作镇静道:“尊驾何人?来此又是为何?是想要羞辱我这老头子吗?”
是为了让他看看,他用毒的手段其实根本就没有他想象的那般无敌吗?
“唉,”那人轻声叹息起来,她的声音那么轻,轻的就像是鬼魂的叹息,她轻飘飘地道:“难道不是你先来试探我的吗?”
飞大夫这次是真的恐惧起来了,他从没想到,那黑色诡秘的袍子下竟是个女人,还是一个用毒这样可怕的女人,他开始回想自己的前半生,是否有对不起过哪个无辜的女子,竟令得她这种时候来回魂索命,他语音也颤抖起来:“你、你、你想做什么?”
黑袍人又叹了口气:“来找你的人,不都是为了求医吗?难不成你遇见更多的是寻仇的吗?”
飞大夫张口结舌了好久,他突然想跳起来,但可悲的是,他忽而意识到他已经没有了双脚,他跳不起来。但他仍然是很愤怒:“医毒从来不分家,你的毒术这般的厉害,不管是得了什么病,你都可以自己想办法,你下的毒连我都没办法解决,还过来找我,你是在逗我玩吗?”
但那人可没有再继续惯着他,她淡淡道:“我可没有时间来特意捉弄一个毫不相关的人……”
她突然伸出手,黑色的衣袍里伸出的手却是那样的白,没有一丝的血色,比最深冷的冬雪都要来的苍白,这简直就不是活人能够拥有的颜色。飞大夫今晚已经足够惊奇了,但他发现,他还能够更惊奇。女人掀开了那将一切包裹起来的篷帽,露出的脸果然也是如出一辙的惨淡的白。
她很美,是一种纤纤柔弱的美,她的眉毛很淡,鼻子小巧,唇也秀气,她的身上有着一种神秘脆弱的气度,这本来应该是男人们最疼惜的那一种气质,他以为她的眸中也必然是一种忧郁而悲伤的情感,但她却是对他笑了起来。
飞大夫这次是真的吸了一大口的冷气,他感觉自己胸腔里的那颗心怦怦直跳,如果他不是已经既老且残,他简直以为自己就要深陷进一个瞧不到底层的巨大无比的深坑里,他语气复杂道:“你的身体受到了很重的损伤。”
她笑的时候,面上有一种奇异的光彩,他说不出来那种感觉,他只觉着这个人和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我需要的几味药,”女子轻声道:“这个城里都没有,我思来想去,或许只有最厉害的大夫才会有那样珍稀的药材,就算没有,你也应该知道从什么渠道可以拿到它们……”
飞大夫这一次没有愤怒,他甚至有了同情与惋惜:“你的身体是从骨子里出了问题,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但一定是很残酷的事情,你不仅受到过摧残,在摧残里还中了毒,这毒现在已经随着时间深入到了骨髓当中,我……我已经救不了你,你大概也……”
他不敢再将后面的话说出来,他忽然不忍心将这个事实说出来,因为那实在是太残忍了一些,他已看出这女子年龄根本不大,但她好似已经经历过了世上绝大多数人都经历不了的苦难,而现在,这老天爷也还没有给她留下余地,她就要步入死途。
女子点了点头,她就是叶青,也是这个世界里的“哥舒冰”,是被逍遥侯推下悬崖的妹妹。这一次她来的有些晚,不同于过去几次的幼年,这一回,她来的时候这位“冰冰”的处境就已经是绝境了,她不停地在崖壁上凿坑,用枯草沼水充饥,她如此坚持,但还是在一个暴雨冷风的夜里,在山腰处的洞穴里“睡”了过去。
叶青“醒”来的时候,天际已经放晴,天空中一蓝如洗,她先是看了看天,确认自己看不出什么,才开始收拾起这幅不知应该如何形容的身体。她懂医理,在楼兰城的时候更是花费了大量的时光和精力将医药这一项点亮到了一个极为深厚的地步,这峡谷下多的是无用的杂草与毒物,她却可以从这贫瘠的“材料”中找到对自己最有用的那几种,她在底下又修养了两个星期,确认没办法再继续恢复以后,她就开始准备从这悬崖下出去。
她不可能继续等着剧情中的转机,因为逍遥侯就是她的目标。她的轻功也不是原主可以比的,她“梯云纵”的功夫从来都没有落下,这样一门绝技,本就是一式绝佳的应敌的对策。她没有第一时间去找逍遥侯,而是悄悄地从另一侧的小路里溜了出去。
她需要先将自己的状况打理好,最起码将自己的实力恢复到一定的程度,然后再细细谋划,才能去完成此次的目标。
想到这里,她轻轻一笑:“这我知道的。”
知道什么?知道她自己的身体是怎样的难办吗?
“但我还有必须要去做的事情,”叶青道:“在完成那件事之前,我是不会倒下的。所以,”她看向飞大夫:“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凭什么帮你?飞大夫想这样说,但他的肋骨下突然就发起疼来,是那种并不钻心但很焦心的疼,是他中的毒发作了,这种感觉实在难以忍受,所以他只能自暴自弃地妥协道:“行吧行吧,你要什么药?先说好了,治不好可别怪我,反正你也只是将我这里当做一个药库而已……”
说到后面,他好像是又想起了自己之前的不忿,语气里满含怨尤。
于是叶青终于得以走入了这座坟墓一样的小房子,她在路过飞大夫的时候,一阵冰凉的寒气从她的身上散发了出来,飞大夫打了个激灵,他忽然明白了过来这人是怎样坚持到了现在——她必然是修炼了一门完全阴性的武功,并且达到了一种极为高深的地步。她无时无刻不在运转着这门内力,利用着这内力带来的寒凉的效果,去让身体的某些部分维持在一个低温的地步,而寒气,有些时候总可以让血肉保持住最低等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