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侧着脸,目光从部下身上依次扫过去。
妖皇邪利死后,妖族便只听从她一人的命令,上万妖族跟着她出生入死多年,最后就剩下了这些。
魔族和刑宗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眼下大势已去,是时候给这些人安排后路了。
“今日天要亡孤,孤无话可说,”乌绮云语气漫不经心,嗓音里带着天生的狐媚,按着兰花指,思索着,缓缓道,“孤原本准备了后路,让顾风茹担任下一任妖皇,将信物都交到了她手上。”
闻言众人大惊,议论了起来,赫连更是立刻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向郁秋。
之前在无涯谷,郁秋拿着信物支走赫连,眼下乌绮云又说信物交给了顾风茹,也就是说郁秋原来骗了他?!
这个念头让赫连震惊不已,他冷汗涔涔,不时地朝郁秋看去,什么都不敢说。
郁秋兀自站在妖族之中,面无表情,垂着眼睑,看着脚下的薄冰。
真冷啊。
阿青离开师门的那个冬天,也是这么冷吗?
“秋儿。”
郁秋愣了下,抬眸迎上乌绮云的眼神,有些局促不安。
乌绮云笑着看她,道:“你在想什么呢?”
郁秋道:“属下只是在想,您若飞升离去,留下属下在这人世间,好生孤独。”
乌绮云眼神温柔,笑道:“秋儿若是当真惦记孤,孤便不飞升了。”
郁秋惊了下,忙道:“大人您开什么玩笑呢,这天底下没有人比您更有飞升的资质,属下虽有不舍,却日日夜夜盼着您得道飞升,脱离这苦海人间!”
乌绮云眼中笑意淡去,叹了口气道:“秋儿,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愿意和我坦诚。”
郁秋惊道:“大人这话何意?”
乌绮云却没有回答她,突兀地转了个话题:“花不香,魔尊的伤你可看过了?”
“启禀大人,”花不香恭敬地回答,“魔尊大人伤及心脉,幸亏救治及时,服了还魂丹,眼下虽不能完全好转,但姑且性命无虞。”
郁秋还在揣摩乌绮云刚才丢给她的□□,心里忐忑不安。
等闲剑和信物都在她身上呢,乌绮云一旦怀疑她,只需搜一下她的身,她绝对吃不了兜子走!
“秋儿,”乌绮云朝她招手,笑了下,“过来孤这里。”
郁秋低着头走过去,放了张矮凳子在金榻前面,温顺地坐在她身旁。
乌绮云抬手摸了下她的脸,笑道:“孤还是看不惯这张脸,不及你原来的脸千分之一好看。”
郁秋仍顶着凤不眠的脸,心神不宁地说:“大人谬赞了,左右都是要死的人,长什么模样又有什么区别?”
“死?”乌绮云奇道,“谁说你要死了?”
越是这样温和的语气,越让人觉得危险。
眼下乌绮云尚余九尾,想要掐死她几乎是轻而易举。
郁秋垂着眼睑,不敢多说一句话。
“对了秋儿,”乌绮云身体往后仰了仰,抬手扶着下巴,仔细地端详着她,道,“你可知道,顾风茹是怎么死的?”
郁秋回答:“属下听人说,她是被人毒死的。”
“嗯,”乌绮云道,“听闻是天下间罕见的毒,孤让花不香剖开她的尸体验过了,毒死她的药里面,有一样叫做龙君崩的奇毒。”
郁秋语气诧异:“龙君崩?”
“是啊,秋儿,”乌绮云注视着她说,“龙君崩乃是奇毒,天下间仅有一人能炼出此等毒/药。”
“那人便是孤。”
郁秋心里咯噔了一下,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当然了,”乌绮云笑了一声,“孤不可能去杀顾风茹,她可是孤认定的下一任妖皇人选。”
“但是这龙君崩,孤曾给过一个人。”
说到这里,乌绮云冷不防地盯着郁秋看,眼神带着强烈的审讯。
她果然在怀疑郁秋了。
“大人,”郁秋语气平静,“顾风茹乃是继任剑尊,在她卧底的身份揭示之前,妖、魔二族人人都想杀她,她死在谁手里,都不蹊跷。”
乌绮云冷笑道:“一代剑宗,死得不明不白的,能不蹊跷吗?”
“大人,”郁秋镇定道,“属下对此的确毫不知情,您赐于我的龙君崩,我一度不知珍惜,曾经分发给其他药师,江白手里也有,我想……花不香手里或许也有。”
“你血口喷人!”花不香怒道,“郁秋!我看明明就是你嫉妒顾风茹,杀了她夺权!”
郁秋站起身,反唇相讥:“阁下真是抬举我了,顾风茹是何人?一个大乘期的剑宗,会死在一个元婴期炼器师手里?阁下当真觉得我有这等本事,能炼出这等天下奇毒?!你怎么不相信母猪会上树啊?”
花不香:“你!”
“你什么你?”郁秋瞪着他,“你一个大老爷们,打架也不会,治病也不会,竟知道在这里挑拨离间,都什么时候了,还玩宫心计!你是担心死得不够惨吗?”
乌绮云抬高了音量:“秋儿。”
郁秋闭上嘴巴。
沉默片刻后,乌绮云道:“顾风茹一事暂且不论,但魔尊遇刺一事,你难辞其咎。”
“的确,”郁秋耸了下肩,语气诚恳,“凤不眠用了我的脸,借机行刺陆见寒,若非如此,我们也不会输得这么快。”
花不香“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乌绮云看着她道:“你去找魔尊做什么?”
“他是我徒弟,”郁秋道,“我去见我徒弟,有……什么不对吗?”
乌绮云道:“孤以为……你不喜欢他。”
“我听闻,魔尊愿为出手相助的条件——是从大人您手上要到我,”郁秋语气淡淡,“若是能为你分忧,我死在那个孽障手里又有何妨?”
“秋儿?”乌绮云皱着眉,“是我误会你了……”
“郁秋!你口口声声说要为乌绮云大人分忧,可你到头来做了什么?!”花不香站出来,指着她道,“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搅局添乱,还好意思在乌绮云大人面前表忠?!”
赫连忙道:“花药师!眼下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还请您注意分寸!”
“花药师说的没错,”郁秋转过脸,幽幽地看着花不香,拖长了语调说,“说起来,我为乌绮云大人办的事的确是太少了,那就再来一桩——”
花不香正要痛斥她,徒然脖子上溢出血,他难以置信,双眼瞪大,“咚”地一下往后倒在地上,将冰块砸出了巨大的裂痕。
“!!!”
郁秋出刀快如闪电,收刀时慢吞吞的,擦了擦血,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下,幽幽地说:“花不香此人乃是仙盟安插进来的叛徒,凤不眠刺杀魔尊一事,便是他安排的。”
名字中带“花”的药修。
原本郁秋不是很确定,但今日花不香如此咄咄逼人,要置她于死地,她便完全确信了。
郁秋杀人时毫不手软,而她身后的乌绮云不怒反笑,直接默许了她这种行为。
考虑到乌绮云平日里对郁秋的关照和疼爱,其他人心里纵然有天大的疑问,也不得不压下去了。
乌绮云看着郁秋笑,片刻后起身,道:“你们都下去吧,剩下的话,孤要与郁秋单独说。”
众人迟疑着,乌绮云道:“放心,孤就算是拼了这条命,断去其余七尾,也不会让你们死在仙盟那群小崽子手上的。”
有了这句话,众人总算是吃了定心丸,纷纷跪地示忠。
郁秋却大为不解——
什么叫做拼了这条命,断去其余七尾?
乌绮云……不是要飞升的吗?
“秋儿,”乌绮云凝视着她,沉声道,“你跪下。”
郁秋没有多问,朝她跪了下去。
乌绮云道:“那份卷轴,你打开看过没有?”
郁秋:“…………”
郁秋抬起脸,微微睁大眼睛,对上她的眼神,便知道什么都瞒不了乌绮云。
乌绮云语气淡淡,带着些许无奈说:“莫要再骗孤了。”
“没有。”郁秋跪的笔直,坦白说:“没打开看过。”
乌绮云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笑得肩膀耸动,身体颤抖,良久才支着身体在金榻上坐下来,道:“没看过也好。”
郁秋满腹疑惑,道:“……那里面,不是飞升的天机吗?”
“是,也不是,”乌绮云语气平淡,“天机这东西,不是对每个人都适用的,有些人就算掌握了天机,也不可能得道飞升。”
郁秋道:“愿闻其详。”
“秋儿,”乌绮云道,“你觉得,天道一定是善的吗?”
郁秋摇头:“天道不分善恶,顺应自然便可。”
“什么才是自然?”
“天地生长,万物有时,有生有死,顺应变化,就比如人之于天地,某种程度上,人的发展能促进天地变化,也能毁天灭地,生出祸端,所谓自然,便是这二者之间的和谐,正所谓天地与我并生。”
听闻此言,乌绮云竟是惊愕不已,道:“秋儿,你当真没看卷轴上的内容?”
郁秋道:“我可以发誓。”
“不,倒也不必,”乌绮云叹了口气,道,“孤想了数千年没有想明白的道理,就在你三两句话间,看样子,孤的判断没有错。”
郁秋正好奇乌绮云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乌绮云的下一句话,如雷劈来,直接将她钉在了原地。
乌绮云注视着她,认真说:“秋儿,孤愿将一生修为渡你,助你飞升。”
郁秋:“…………”
“啊?”
郁秋如在梦里,掐了一把脸,道:“怎么是我???”
乌绮云道:“因你的性情,难容于这天下,飞升对你而言,是最好的选择。”
郁秋尴尬道:“您是说,我得罪的人太多了,不飞升很难收场对吗?”
乌绮云带着笑:“确实如此,你养大的那几个小崽子,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沧澜宗主也已经认出你了,你若飞升离去,他再怎么恨你,也拿你没办法了。”
“不不,”郁秋忙起身,揉了揉跪得冰冷的膝盖,主动坐在乌绮云身旁,腆着脸说,“大人,您的修为是您自己的,旁人要不得,您给了我,我也受不了啊。”
乌绮云道:“孤早已下定决心了。”
郁秋愣了下,道:“在您决定将卷轴给顾风茹之前吗?”
乌绮云颔首。
郁秋在心里暗暗地骂自己,吃了一路的醋,倒头来才知道乌绮云早已经将最好的安排给她了。
这种感觉……让她心里既酸涩,又甜蜜。
“乌绮云大人,”郁秋站起身,正色道,“您的修为,我绝对不能要,但是您让我明白了一件事情。”
接着,她朝乌绮云郑重一揖,千言万语道不尽一个“谢”字,唯有做点什么来报答她。
她转身,生怕乌绮云捉住她似的,掠过冰面,往仙盟那边飞去。
乌绮云急道:“哎,你去哪?!”
“去找我的徒弟们,”郁秋扭过头,冲她一笑,朗声道,“乌绮云大人千秋万代,永世不朽!”
第7章 “你会杀了他吗?”
7.
冰川之上,仙盟和妖族、魔族各站一边,阵营明显,有了沧澜宗主那句话,谁也不敢进犯对方。
郁秋孤身一人站出来时,两边的人同时惊了一下。
“护法?!”赫连拦着她道,“您要做什么?”
郁秋端着袖子,闻言回过身看他,笑起来眉眼温柔,她道:“谈判,为妖族争取活下去的机会,你不用跟过来的!”
赫连先是一惊,紧接着连忙道:“刀宗之女凤不眠在我们手上,您要带着她去谈判吗?”
郁秋回过神来:“她在哪?我要见她。”
凤不眠被两名魔族弟子看守着,绑在木架上,身上伤痕累累,已经昏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