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才说了句什么浑话?
“怎么,我徒弟就杀不得了?”
她竟然当着阿青的面这样说!
阿青会怎么想?
当年她亲手杀过他一次,如今更是执迷不悟,甚至将其视为理所当然?
郁秋头皮发麻,根本不敢去看沧澜宗主的表情,只瞪着老剑尊,色厉内荏地说:“顾阁主如今就一个儿子了,还不赶紧识时务一点,给我出去!”
老剑尊气急败坏,求助地看着沧澜宗主:“司宗主!您快想想办法!不能这样放过他们!”
沧澜宗主置若罔闻,他凝视着郁秋,语气平静,良久,他问:“你会杀了他吗?”
郁秋:“……”
他一开口,郁秋身体都僵直了,握刀的手不太自然,动作处处都是破绽。
她没有去看沧澜宗主,也不敢回他的话,只盯着老剑尊,冷笑道:“顾阁主,仙魔一战胜负已定,在下根本兴不起风浪,只要你肯放妖族一条生路,在下绝不会伤你儿一根汗毛!”
老剑尊犹豫不决,沧澜宗主往前走了几步:“回答我,郁秋。”
“别动!”
乌绮云从屋檐上跳下来,拦在沧澜宗主前,护着郁秋。
郁秋提着顾风华往后一退,警惕地看着沧澜宗主。
那双琉璃美目里没有一丝涟漪,他双唇动了动,平静地重复:“你会杀了他吗?”
郁秋心脏跳到了嗓子眼。
她当然不会杀害老三。
可她不得不用老三来威胁老剑尊,为妖族争取一线生机。
阿修罗正在狂躁地追杀仙盟众徒,残余的妖、魔二族势力也突破了重围,只要牵制住了老剑尊和沧澜宗主,妖、魔二族就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沧澜宗主:“你怎么不动手?”
郁秋:“……”
“你动手杀了他,我便如你所愿,放了乌绮云,陆见寒,还有……”
司珩青低眸看了眼江白,想了想措辞:“还有这小妖。”
这话直接让老剑尊傻眼了。
连郁秋也没想到,阿青会这么疯。
他要逼她,当着老剑尊的面,亲手杀死顾风华?
郁秋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曾经的大徒弟,如今的沧澜宗主,心绪波涛起伏。
他们之间只隔了几步的距离,却仿佛隔了天和地,隔了一道永远无法越过的鸿沟。
她养大了一头野兽,现在这头野兽早已经不受她控制,还要将她吃干抹净了!
“司宗主!”老剑尊义愤填膺,“您在开什么玩笑?!妖女手里的人可是小儿!是您的同门师弟!”
沧澜宗主缓缓道:“本尊一言九鼎,绝不反悔。”
郁秋冷汗涔涔,早已经抓不紧手里的刀了。
迎上他的眼神,她此刻的目光中只有慌乱无措。
“秋儿,”乌绮云拦在她前面,“你莫理会这疯子,孤带你杀出去便是!”
“唯有此法了。”
说罢,郁秋将顾风华往老剑尊怀里一推,趁此机会,跟着乌绮云腾空而起,往高空飞去,直追阿修罗的肩头。
一路上,郁秋惊魂不定,生怕沧澜宗主追杀过来,将她剁成肉酱。
但沧澜宗主没有立刻去追她们。
老剑尊带着顾风华追出去了,沧澜宗主仍站在原地,身体僵直,脸色如常,看着面前的空气。
雪花落在他肩头,很快化开了。
他捏碎了手里的剑,松开手,断剑落在院子的泥泞里。
良久,他喃喃地说:
“为什么不杀他?”
“为什么……要杀我?”
“郁、秋。”
第8章 师徒四人竟是在这种情境下碰面……
8.
郁秋劫持了阿修罗,带着妖族、魔族的人突出重围。
仙盟在后面穷追不舍,势要将众人赶尽杀绝。
乌绮云乘着青鸾飞上阿修罗的肩头,来到郁秋身边,道:“这玩意在顾风华手里可够邪乎,一掌能将魔尊拍飞,杀死孤下属无数,怎么到了你手上,只是个逃命的玩意?”
言下之意,是在埋怨郁秋拿到阿修罗的控制权之后,没有大开杀戒,反而选择了逃命。
郁秋以为:以乌绮云的性子,恨不得跟仙盟拼杀到最后,将双方最后一点战斗力都消耗干净!
左右她是要渡劫飞升的,剩下这烂摊子扔给谁都无所谓。
但郁秋擅自做主,选择了逃命,乌绮云心里纵然有一万个不愿意,也只得跟着跑了。
“当下胜负已分,妖族大势已去,再这样打下去也没有意义,不过是徒增伤亡而已,既如此还不如多争取些条件,议和时能为妖族争取到更多的利益。”郁秋解释道。
乌绮云冷笑一声道:“要打下去也不是不可以!”
“大人,”郁秋规劝道,“您有数千年的修为,迟早要渡劫飞升,您是可以打下去,您可以继续跟仙盟那几位宗主拼个你死我活,可您走了以后呢?整个人间会变成什么样子?妖族还有生存的空间吗?是不是又要像从前一样被赶尽杀绝?”
“晾他敢?!”乌绮云拔高音调,笃定地说:“孤不会飞升!”
“飞升一事,舍你其谁?”郁秋叹了口气,手扶在乌绮云肩上,苦口婆心道:“乌绮云大人,您莫要任性了。”
乌绮云望着她,苦涩地笑了下,推开她搭在肩上的手。
片刻后她道:“秋儿,你当真……想留在这浊世?”
郁秋道:“心意已决,还请乌绮云大人不要撵我走。”
“孤哪是撵你走?孤能给你的,世上千千万万人都求而不得!修道之人,哪一个不盼着得道飞升、脱离这浊世苦海?”乌绮云沉吟道片刻,道:“你不愿意,要么是这世上有你牵挂之人,要么便是……你还有别的安排了。”
郁秋安静地看着乌绮云,想了想问:“大人您呢?您属于哪一种?”
“哪一种都不是,”乌绮云垂眸看着脚下的焦土,冷笑道,“说白了,你与孤一样,都不会适应这世间的规则,你聪明绝顶,偏偏不懂人情世故,生得一副热心肠,处处为人着想,却落得个被仙盟正道追杀、走投无路的下场,孤第一次看到你,就忍不住想多疼疼你。”
郁秋低眸笑了下:“承蒙您关照,我得以苟活至今。”
乌绮云摆了摆袖子,有些不耐烦听她说这些客套话了,直接了当地说:“说罢,你到底喜欢哪一个小崽子,孤为你抓来,成全你今后幸福,孤便能安心去了!”
郁秋:“???”
“啥?”
郁秋一脸懵,呆滞地看着面前这条美艳的九尾狐。
她在说什么?
什么叫做成全她今后的幸福?
乌绮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语气十分坚决:“你不肯飞升,暗地里却做了这么多事情,孤一开始也想不通,到今天……总算是想明白了!”
“告诉孤,你究竟喜欢哪一只兔崽子?是不是你那三个徒弟中的一个?”
郁秋耳根刷一下就红了。
她一贯没脸没皮,撒谎成性,此时却僵在了原地,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个问题。
乌绮云打量着她,微微眯了眯眼。
“大人,”郁秋尴尬地笑,“您误会了……”
乌绮云嫌弃道:“啐,你这口是心非的性子,就是孤,也快忍不了了!”
郁秋:“。”
乌绮云道:“之前在那院子里和司珩青对峙的时候,孤见你神色不太正常,对那顾家小崽子也是,左右不过是一刀,有什么杀不得的?”
“还有那陆见寒,他几次三番问孤要人,孤起初并不在意,现在想来,他或许早已经倾心于你了,否则就凭那假货三脚猫的功夫,怎么可能伤得到他?”
郁秋一脸匪夷所思。
乌绮云注视着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若是喜欢小陆,或者那顾家小崽子,问题都好办,但若是看上了司珩青,啧啧啧……麻烦可就大了。”
郁秋顿了顿说:“……什么麻烦?”
乌绮云阴沉着脸,煞有介事地,凑到她耳边,沉声道:“秋儿,你难道没看出来吗?那司珩青就是个疯子,你还去找他谈条件,跟疯子有什么好谈的?”
“他没疯,”郁秋想也不想,忙为阿青辩护道,“他人很好的。”
“果然,”乌绮云叹了口气,拍了拍郁秋的肩,“你这么维护那厮,多半就是他了,既然如此,孤便替你将他抓来,当面把话说清楚!”
郁秋:“?!”疯了吗?!
乌绮云道:“你既然拿了孤留给顾风茹的信物,就默认你是这未来大地上妖族之主,妖族有妖族的规矩,若是中意谁,直接抓来制伏了便是!”
郁秋被乌绮云的想法震惊了,忙拦住她,“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你,你别贸然动手!”
“郁秋!”乌绮云突然间勃然大怒,厉声道,“孤给你修为你不要,让你飞升你也不要!难道就这点小事,你也要拒绝孤吗?!”
郁秋:“……”
她从来没见过乌绮云发这么大火,猛然吓了一跳,一时杵在原地,不知所措。
心里隐约有不祥的预感,她猜想乌绮云早已经料理好一切,包括她自己的结局。
离开之前,她还想为郁秋做点什么,所以才说出了刚才那番话。
郁秋无言以对。
乌绮云发完火,神色不太自然,拂袖转身离开,身影化作一道亮色,朝空中飞去。
所过之处,刀光剑影,飞沙走石,仙盟弟子们哀鸿遍野。
而郁秋带妖族、魔族逃去的地方,乃是幽境最北面、最贫瘠、最暗无天日的深渊,名为无极渊。
只要逃到那里,他们的人便安全了。
最坏的结局也就是被仙盟镇压,数百年内不得进犯幽境。
可郁秋带着妖、魔二族尚未走远,变故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
整个大地都在动摇,苍穹仿佛被撕裂一般,地狱之火从天而降,封锁着整个幽境的结界崩塌了。
“发生了什么?”
郁秋回过身去,站在阿修罗肩上往南方眺望,只见无数人影或是御剑、或是御器,或是化作原形,一窝蜂地往南方飞去!
与此同时,来自洛水南面的、新鲜的力量也开始加入这场战役,仙盟的人,妖族、魔族,就连鬼族也来了,声势浩大,场面既壮阔、又混乱。
“护法,护法!”赫连飞上来,兴奋地喊道,“洛水的结界打开了!我们是不是可以逃往南方了?”
郁秋:“?!”
为什么?
沧澜宗主为什么在最后的节骨眼上,做出这种事情?!
他要把整个战场扩大到人界,拉着全天下的人一起陪葬吗?!
“沧澜宗主打开了结界,我们有援军了,不用去无极渊了!”赫连激动地说,“护法,我们是不是可以调转方向了?!”
郁秋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副壮阔的景象,浑身都在颤抖,她不愿这场战争变得无休无止,不愿洛水以南的其他仙盟力量、妖族、魔族卷进来!
“不行!”郁秋喝止道,“不能往南方去!”
赫连愣住,兴奋的表情僵在脸上。
“仙人打架,凡人不得遭殃,这是所有人都必须遵循的规矩!乱了规矩,必将付出惨痛代价!”郁秋笃定道:“继续往北!去无极渊!”
如果能逃亡南方,谁还愿意去无极渊那种暗无天日的地方?!
赫连被当头浇了盆冷水,却没有异议,立刻传达郁秋的命令。
如今郁秋在他心目中已经是妖族之主了。
命令传达出去后,只有很少一部分妖族愿意继续跟着郁秋往北逃,其余的都像发了狂、扑火的飞蛾一样,死命地往洛水南岸飞去——
然而等待他们的,是死神挥舞下来的镰刀。
但凡越界飞往洛水南岸的,无论是仙盟弟子,还是妖族、魔族,都在越线之后不久,在空中七窍流血、暴毙而亡。
郁秋似乎早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切,她回过头,仿佛看到司珩青孤身一人立在苍茫天地间,手持死神的镰刀,大开杀戒,毫不留情。
光是想象着那副画面,她浑身毛骨悚然。
也不知道乌绮云怎么样了!
她后悔了,沧澜宗主果然是个疯子!这天下间没有比他更疯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