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荷眼睛始终垂着,旁边茶几上放着他的睡衣,他根本没看,纪荷换好衣服下楼时,他就坐在地面,两手往后撑着望外面的湖。
她带着医药箱来,他视线抽回,胸膛起伏,眼皮下沉,看着她。
纪荷低头在医药箱找出镊子,接着抬眸,撞进他垂视下来灼热的目光。
“手……”唇瓣咬了咬,她笑出一声,手掌朝他伸着。
江倾从后面地砖抽回自己的左掌,同时身体坐直,另一只完好的手慢条斯理解着领口衣扣。
纪荷低头,相当认真的握着他掌心,用镊子夹出十几根刺。
刚才在外面他本能靠边,然后手掌不幸握进了栅栏外的月季上,满掌心的刺,有的地方被划破,冒着血痕。
纪荷捡完刺,给血痕和刺口大的地方一一消毒。
一抬首,他大半胸口在外面,秀色可餐。
笑音却哑,“你爱他吗?”
纪荷叹气,无法形容今晚的事件,只针对这一个问题回复,“显然不。”
他意料之中,但也没沾沾自喜。
纪荷收拾医药箱,让淅淅索索的动静响彻彼此耳畔。
“今晚你看到了……”语气揣度着,似乎想让他更懂一些,“你不在的三年,我受多方照顾,周开阳对孩子尤其好,特别是最近一年……”
“我都知道。”江倾蹙眉的打断,情绪不是对她发,似乎是对他自己,“看到年年模糊中叫他叔叔,就知道这个人取代了我的位置。”
“对不起,”纪荷道歉,“是我允许他靠近,现在又让他牵连你……”
江倾继续打断,“如果这样没法儿聊。”
“你想怎么聊?”纪荷无奈抬眸看他。
他盘腿而坐,低头失笑,锁骨颤动,接着,猛一抬起眼,就这么直直凝视着她。
纪荷无处可逃,被他目光锁住。
江倾忽然靠近,手心炽热的握住了她的手,与这力度相比,他眼神的脆弱又反差感极大的刺激她。
“你没任何错。”眼底的固执非要她点头,她不点头,他就光瞧着她,不说话。
纪荷被打败,点点头。
“我会和他谈一次。”
纪荷这下懵了,微微瞪大,似乎无声反对。
江倾笑,声不自觉带哄,“你怕我揍他?不会。”
纪荷真心发声,“你们见面不太好,你看今晚。”
“他有心结。”
“什么心结?”纪荷诧异。
他又不说了,光顾着握她那一只手,细细摩挲,眼神炙热。
纪荷感觉自己是一片秋季枯黄的草原,他越来越放肆,用大拇指搓热她虎口,“嘭”一声,在他眼神中烧了起来。
心跳失序,良久无声,送他出门。
江倾从头到尾没看茶几上那套睡衣,纪荷也不好开口让他主动换,和他在窗前的落地灯下谈坐了一会儿,在暴雨夜中迷失没找着大门,而寻去售楼处的宋竞杨车子到了。
这回停在47栋门外,开着疝气大灯,朝纪荷闪了两下示意。
纪荷目送江倾上车。
他一身冷厉,仿佛坐在煦暖光色下,与她温柔对视的男人不复存在,一转身,眼神示意她进屋时,那眼底的和煦却又回来。
纪荷朝他笑了笑,挥手。
……
江倾上了车,脸色和外面暗雨一样黑。
宋竞杨一路不知道说了多少朋友今天婚礼晚宴上的趣事,没一件逗出他半丝笑。
末了,突然一脚踹上驾驶座后背。
宋竞杨含在嘴里的笑声被震得拐了几道弯,意识到后座男人真切存在的恐怖怒意,一咬舌头,硬生生忍着没叫出来,及时闭嘴了。
直到回到市区,两人上了朋友们彻夜狂欢的酒店,江倾坐在单人沙发里,容颜大怒:“什么玩意儿——”
宋竞杨不敢说话,也屏退了左右,专心伺候这位爷。
这位爷外面走了一遭后,脸还是那张脸,行事作风却比以前更捉摸不定,比如,他现在除了不冲着顶头上司阴阳怪气,任何一个人在他心情不好时撞上去,那不死得脱一层皮。
宋竞杨今晚给自己多穿了一层皮,在车上用了一回,这一刻,生顶着,皱眉笑问,“怎么回事?告别时,和纪荷还挺正常。”
“我和她一向正常。”江倾脱下自己袜子,这房间是他休息的地方,今晚肯定回不了家,本来库里南也是打算在今天送给她,早上朋友求着帮接亲才耽误。
结果在酒店,和丛薇对话时,周开阳好巧不巧遇上,当时对方看自己的眼神,江倾就知道早晚有动刀子的一天,只是没想到当晚就遇上。
他冷漠笑了笑,倾身将两只袜子塞进皮鞋里,接着拎起,走到垃圾桶边,毫无留恋丢掉。
他黑发还是湿的,又抬手解自己衬衫,怕枪伤吓着孩子和她,江倾一向规规矩矩扣着衬衣扣子,刚才在凤凰城实在贴的难受,才解了几颗衣领扣,这就把她惊得眼神不敢对视。
江倾觉得有趣,又微微涩着的、觉得乐在其中。
宋竞杨见他表情起变化,在旁边怪里怪气笑,“看看你现在这狗脾气,变本加厉,从前还套了一张斯文的皮,现在里外是他妈黑透了!”
江倾情绪阴晴不定,一会儿大怒,一会发笑,跟在他手底下干活的人全胆战心惊,有时候就连宋竞杨都苦不堪言,可想而知的他这个人东南亚走一遭,如何的脱胎换骨。
只除了在一个人面前,乖得跟孙子似的。
江倾这个人,他脸英俊,气质一流的矜贵,看上去细皮嫩肉,哪怕在东南亚晒得再黑,他能一个住院而白回来。
不动真格时,和人客客气气。一旦动真格,血溅三尺。
这会脱了鞋袜,大开衬衣衣襟,在窗前倒了一杯酒,拧着眉,仰头一饮而尽,猛摔了杯子。
声音怒而发颤,“他算老几——婆婆妈妈为她和前任那点屁事!”
宋竞杨这下了然了,小心翼翼跨过地上那些碎片,重新给他倒了一杯。
不过,这次换成水。
江倾喝了两口,仰头拧眉闭眼的烦躁放下。
宋竞杨笑问,“确定?你和纪荷之间是点屁事?”
轰轰烈烈。
在一起时上过新闻,祖宗十八代都被扒出。
离婚,整个系统闻名,都知道新上任的功勋赫赫的江副局长被妻子踹了,且半点不敢大小声,恨不得跟在前妻后头事无巨细的伺候。
这样的关系,周开阳能不受刺激吗?
宋竞杨此时劝,“你怨不得任何人。纪荷有错吗?她没错。你是不知道,沈清走那年,她在雁栖湖扔了你们的婚戒,第二天又回去寻找,被我看到时的脆弱样子。”
宋竞杨拍着胸脯,“我敢保证,这三年我是唯一一个见识她对你情比金坚的外人。”
又解释,“她和周开阳,是人都知道怎么回事,周开阳聪明,从小孩子入手,哄了年年念念接着才跟纪荷走近一点的……喂,你在听没?”
江倾胸膛伏着,左边肋骨下的手术疤痕清晰可见,随着呼吸仿佛要炸开一般。
他脸色却逐渐的和缓,在宋竞杨提到戒指时,剑眉深拧,没有怒气,只有涩笑,“她所有的……我都知道……”
而这,不妨碍他约周开阳见一面。
……
连续三天的暴雨后,第四天放晴。
雁北在城南的度假山庄特意空出来,给江倾请客。
他动手术时,同事领导亲朋大批的来探望,这一回属于谢宴。
由于头上顶着中央八项规定,不便大肆操办,只选了一个偏厅,菜色从简从精,酒品也一律常见。
饶是如此,来宾赞不绝口。
雁北的度假山庄以温泉为主,设施一流,众人免费,玩得不亦乐乎。
江家也来了许多人。
简直比江倾婚礼时还热闹,虽然他婚礼几乎算不上婚礼,但这一趟,的确是宴请四方的感觉。
纪荷早上打来电话,说中午没空,有一个和平台方的会议,十分重要。
“午餐也会在那边吃。”她在通话里抱歉着。
江倾一身休闲装扮,运动裤收口,显得一双长腿站在窗前时,倒影的线条、笔直至惊人地步。
“没事。不用非要你过来。”他指间夹着一根烟,看窗外的山下,车辆陆续进入,猜着周开阳在哪一辆。
“好。孩子们应该到了,你多看顾一下,别玩太疯。”她声音又顿,“……江倾……”
“嗯?”玻璃上,男人英俊的脸孔笑了,抽了口烟,明明一无所有的眼底却倏地腾起万丈高楼平地起的自信气概,喉结动了动,率先低笑开口,“怕我动他?众目睽睽?”
“不是……”在那头的纪荷,被他这话说得慌了,那晚他肯定看到他的睡衣了,就在自己床头放着,纪荷想解释、这只是一个习惯,但觉得挺滑稽的,是百口莫辩状态。
她就爱他啊,不抱他睡衣睡不着……
想想都要啼笑皆非,在通话里干脆算了,叹笑一声,放心般地,“我知道你有分寸,他如果真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你能说通他,也挺好的。”
“看好你哦,江局长。”最后,她这么鼓励般的朝他柔声。
说完,纪荷就呆了,脸一热,哑着嗓子挂断,“忙你的吧。拜拜!”
……
落地窗前,江倾对着手机吻了一口。
通话早已结束,他眼神和看外面夏光时一样平静和缓。
不一样的是,有些心境,翻天覆地剧变。
第95章 蛊 那是第一次。
上午十点半, 已经到达合作平台方的公司楼下。
纪荷和对方接待人员简短交流后,仍驱车赶往雁北城南的度假山庄。
雁北接到她电话,特意站在入大门的主道等待。
纪荷车子到达, 老远看到一个大小伙子站着,见她车来,满脸不自在的黑红着, 她下车,他打招呼的声音也不自然。
纪荷凉笑地睨他一眼, “拍你前姐夫马屁很积极啊。”
雁北痞气一笑,来了劲, “娱乐场所,得和公安局打好交情。”
他那家KTV前身是乔开宇和阿展经营的茶楼, 就冲这点,纪荷一头恼火。
奈何弟大不由姐, 再三警告后,随他去。
“上次在医院, 你和你前姐夫的对话我都听到了,”雁北带着她上台阶,往餐厅走, 纪荷皱眉重申,“还是那句话, 做生意就正儿八经做,不该碰的别碰。”
“我碰什么了?”雁北嘴犟。
纪荷冷笑,“你碰没碰心里清楚, 反正以后都碰不着。”
自然有人替她管着。
想到江倾,纪荷一方面深感安全感,一方面又觉着欠他一个大人情。
离婚了, 他本没有替她操心除孩子以外的人事义务。
结果,早在她自己没发觉前,就先替她敲打雁北,这股不动如山的细腻令人难以招架。
心头微颤,纪荷握紧包带,跟随雁北上餐厅。
雁北是老板,没带她去人满为患的午餐现场,而是走了幽静的小径。
到达一间看起来是会客厅的房子外头,雁北让她在露台坐下,“我让人帮你开小灶,别去大厅挤了,而且你身份也尴尬。”
“我是懒得应酬。”纪荷背脊往后靠,脸上带笑,“你早这么对我恭敬,我俩不会超三个月没联系。”
“姐,你饶了我。”雁北神色语气双双愧疚,高大勇猛的外形在外头雷厉风行,在纪荷面前却是一只雏鸟,吱吱叫:“……我……我就……大逆不道……一回……”
“还想大逆不道几回!”纪荷冷声打断,目光严肃,盯地雁北寒毛直竖,“小心你前姐夫打断你狗腿。”
反了天。
这小子深藏不露,竟然对她有爱慕心,那天差点强吻她。
纪荷气又暴躁,一耳光打得这小子三个多月没敢露面。
现在还在江倾面前晃来晃去,只怕被江倾知道,有顿好果子等着。
雁北表情苦不堪言,“我知道错了。”当时也是受了周开阳刺激,“我一直把你当姐姐,有贼心没贼胆,可周开阳算什么,他连姐夫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竟然敢趁虚而入。”
“你不也趁虚而入?”纪荷冷笑,“不跟你说了,小孩子家不懂。”
雁北垂头丧气,不死心的冒一句,“我承认,和姐夫比起来就不算男人,我姐夫是真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