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就等着这个问题呢,眼神轻微的一转,勾子一样挠了她一眼,“我给不了她孩子。”
纪荷一懵,没咂摸出味儿来。
江倾笑了,没再看她。
又是一阵停顿。
纪荷好像挺失落,怏怏的躺回床上,不一会儿,肩膀就颤抖起来。
江倾一开始没发现,不是她突然伤感“你在战场受伤不能传宗接代了、放心、中国有很多优秀医院可以治好你”……
他以为她只是在躺着而已,这些话一出来,他心抖了一下,不可思议,“谁受伤了……”
“你说你不能传宗接代……”纪荷眼神凄楚,是真的难受的看着他,“江倾……你之前取子弹……我照顾你好多天……没听说你不能那个呀……”
“不能哪个、呀?”江倾咬牙,将她刚才和别人打电话时的那个“呀”咬得特别重,胸膛起伏,几乎将念念震醒。
小丫头哼唧了几声,掀开眼皮看到自己亲爹正气到翻滚的喉结,懵了一秒,接着亲爹安全可靠的怀抱又轻晃起来,不争气的念念陡然地再次睡着。
纪荷心跳滞了滞,一时四目相对,无处可逃,捏了捏被子说,“……难道不是?”
他都说给不了丛薇孩子了,还不是那个?
江倾下颚线崩了崩,抱着孩子晃,哂笑,“我他妈……结扎了。”
“什么时候?”纪荷非常佩服自己此时的镇定,尽量面不改色。
江倾的瞳色像他身后漆黑到近乎幽兰的夜空,神秘、广袤无垠,配上唇角一点点勾起的笑意,蛊惑无比。
她的心和眼神真的都一起迷乱了,听他潺潺流水般的低音,“养伤期间,顺便动了这小手术。”
“小手术?”纪荷颤笑一声,眼神不敢对视,转回来盯着被子,摇摇头笑,“你还这么年轻……以后结婚,为稳固你心,女方都会想跟你生孩子,不能因为你自己有,别人就不想拥有完全跟你的孩子……”
“我管别人干什么。”江倾看着她近三年瘦削很多的侧脸,眼神一颤,什么差点脱口而出,好在相当理性的克制住,不打搅的,摇头一笑,声音哑,“我自己有就行了。”
纪荷点点头,一时觉得这病房空气太过凝滞,她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看了眼念念的输液袋,连忙按了床铃。
等待医生来的期间,纪荷重新躺回被子,这回是背对着他。
江倾仍然抱着孩子在走,他爱念念爱到恨不得黏在自己胳膊上,也不知道这几个小时过去,他两胳膊酸不酸,还能不能正常活动。
纪荷内心复杂,躺也躺不好,干脆拿出手机搜索男性结扎相关知识。
在百度打上男性结扎四个字,出来一溜。
说什么的都有,大致是一种男性的永远避孕方式,将从睾`丸运往阴`茎的输`精管切断,使精`子无法排出体外,那个“切断”的示意图是动态的,剪刀喀嚓一下,一条线就断了。
纪荷看得浑身麻,于是,干了一件极度愚蠢荒唐的事,手一抖不小心点开一家医疗问诊平台上的语音模式。
只听那年纪大概有四五十岁、经验很老道的女医生声音中气十足道:
“男性结扎并不立即产生避孕效果,连续做两次精检查,证明确实无精子存在,才可以放弃避孕措施。”
——纪荷手机被女儿呕吐物泡废,这只旧的久不用,媒体声开得巨大,整间病房可闻。
她身上的被子抖了一下,身后男人可想而知的、知道她藏在被子底下干什么好事。
纪荷尴尬到扭曲,下意识扭头惊瞪他一眼。
江倾好巧不巧的正抬起眸,与她四目相对。
纪荷被他漆黑黑的眸子盯得脚趾都尴尬的卷起,她一乱,手又抖了一下,那女医生又再道:
“你的担心多余,结扎不会影响男性性功能。”
江倾的眼神……
纪荷疯了。
猛地扭回头,再也不敢看,那逼平台竟然又重复了一遍:
“你的担心多余,结扎不会影响男性性功能。”
纪荷死命按手机、按关机——
谁、谁他妈、就担心了???!!!
第94章 蛊 才解了几颗衣领扣,这就把她惊得眼……
护士过来取针, 打破房内足以令人窒息的尴尬。
纪荷从床上起来,表面镇定的收拾零零散散的一堆物品。
江倾一言不发,抱着念念, 等她收拾好,一齐往外面走。
走廊各种儿童壁画鲜艳活泼,他抱着人在前, 纪荷走在后面几乎被他山一般的背脊全挡住、看不见前方路。
他步伐快而有节奏,纪荷跟着这股节奏, 走得不急不缓。
到了车上,念念被绑在安全座椅, 江倾放下时,小丫头哼唧着, 转搂住他脖子,他因此倾身, 进退不得。
纪荷坐进后座,将小丫头胳膊拉下, 哄了几声妈妈在这里,才算让他脱身。
……
回去路上,纪荷疲乏, 磕着眼昏昏欲睡。
朦朦胧胧中驾驶座男人的侧颜坚毅而英气,等待红灯期间, 方向盘上的两手微微摩挲,法式衬衫的袖口繁琐,规规矩矩用钻石袖扣钉着, 他似感到束缚,闲散拆着左腕袖扣。
“今天几号?”纪荷突然懵了一瞬,呆呆发问。
解袖扣的手指一顿, 他微微侧眸,一双剑眉和深邃双眸印在后视镜中,“十六。”
“……十六?”纪荷一下大睁双眼,重复一遍,“十六!”
“怎么?”江倾静静看着她。
她原本陷在座椅的身体猛地打直,从旁边包里快速掏出手机,对着手机屏幕一阵戳,“今天许莱结婚——我手机定了闹钟被念念泡坏了没响!”
今天暴雨,却是个好日子,结婚办酒集中,酒店爆满。
江倾踩油门前进,听到她在后头打通电话。
“许莱!不好意思!我女儿傍晚发烧呕吐将手机吐坏了,去你婚礼晚宴的闹钟没响……什么……你在机场……什么时候走……一个小时?”
她满脸焦躁,分.身乏术状态尽显。
“我想和你见一面……你看方便吗?”她征求着对面意见,接着点头,“好好……我半小时内赶到!”
结束通话,纪荷猛地抬眸,不期然看到后视镜里一双紧紧簇起的剑眉。
以为他不高兴,他却忽然启声,“别急,我送你去。”
纪荷松一口气,“那你开慢点……”
江倾嘴角扯了扯没说话。
从这到机场半小时内赶到——做梦。
纪荷这梦做得纯粹为难司机,又要他快,又不能太赶,简直和在那事上有一拼。
在那事上,女性迟钝,男性只要感觉到位可以很快,江倾恰恰相反的那种,他可以控制自己、将时间无限拉长,这时候她的“问题”就百出。
“你慢一点!马上八十了!”
江倾开慢,她又……
“可以上一点点……”
提到九十码,她牙关打颤,看他的眼神仿佛是什么邪恶物种。
江倾皱眉,“道路情况良好,没关系。”
纪荷低嚷:“别人没关系,你有关系。九十到一百,一百就到一百二——我太知道你了!”
江倾点点头,这的确是自己的风格,哂笑一声,“你很了解我。”
“当然!”纪荷紧盯着前方的路,思想纯洁,“你车速很快——”
江倾默认,面上云淡风轻,她说多快就多快,她说多慢就多慢。
三十五分钟到达机场,纪荷很满意,猛拍了下他肩,以资鼓励。
接着,跳下库里南,从后座自己包里翻出一个小盒子,显然早就将礼物准备妥当。
许莱有心的等在道路旁边,看到她下车,欢快地摇手。
两人在夜色下拥抱。
许莱红光满面,新娘子味十足,散开的头发上还沾着婚礼现场洒落的彩片。
纪荷伸手帮她摘下一片,两人相视后大笑。
纪荷将礼物送给她,“小小心意,祝你们白头偕老。”
是一只玉簪。
纪荷亲自设计,交给做珠宝的朋友打造。
许莱喜欢穿汉服,家里头饰如山,但唯独缺一只梨花簪子,无论古代现代梨花都显不吉利、预示分离。
可许莱偏偏爱梨,她本身就是一名插画师,作品中很多梨花。
“你真有心了。”许莱眼眶微红,她从来没跟纪荷提过自己喜欢梨花,两人的交往也不算深交,只在三年前市局会客室彼此面目全非的初见,和在自己先夫葬礼上的鲜血淋漓。
后来再见是三年后的咖啡店,纪荷一身光鲜亮丽、深藏不露。
“小意思。”纪荷轻笑,“不过就是多看看你的作品。”
“我们经历过生死,得为原本高洁的物品拨乱反正。”许莱笑着说,“我也送你一件礼物。”
音落,拿出一只长长的盒子,“回家再看。”
“什么?”纪荷好奇到眼睛放亮,不住打量、转动着盒子。
许莱失笑,“回家再看。”又朝路边停着的库里南努下巴,“之前给你两张请柬,一张你单独来,一张你们一家四口的……现在算后者吗?”
纪荷轻笑一声,坦言,“管它呢。无限可能。”
“是的。”许莱欣慰,“你现在的状态比那天在咖啡店相遇,真实太多。”
“怎么?”纪荷笑,“因为没化妆吗?”
“恰恰相反。”许莱说,“那天你套着面具,笑容仿佛尺子度量过的虚假。”
纪荷眼眶一酸,笑声上扬,“同类可看清同类。我骗过大部分人。”话音一转,眼神真挚,“我们都走出来了,靠自己的努力,指望谁都不如指望自己。徐佳航烈士一定也为你高兴。”
“他不高兴也没办法……”许莱勉强笑,“是他先抛下我呀。”
纪荷拥抱她,笑着,“过去了。真羡慕你,全城暴雨沦陷下,你出门轻松度蜜月。”
又遗憾,“我还没度过蜜月呢,婚礼也没有……”
许莱目光盯着库里南车窗内男人坚毅的侧颜,安慰笑,“一切都会有的。”
……
回去路上,天空先飘起细雨,接着哗哗声如雷,砸在库里南的周遭。
视线一片模糊。
纪荷这回换到了副驾,眼睛紧盯着前方,虽然完全帮不上忙,她这三年哭坏了眼睛,夜晚开车十分受限,眼镜在包里,此时没有大张旗鼓拿出来的必要。
江倾开车十分稳妥,暴雨下前进有条不紊。
她于是觉得自己多余,微微磕眼,在他接起的一通电话中,听着男人磁性的嗓音渐渐睡过去。
再次醒来,是劳斯劳斯最出名的星空顶,笼罩在眼前,一闪闪,还有一道流星动态的滑过,她眼皮眨了眨,让视线更清一点,前挡外面是凤凰城家里的后进门,入户厅挂着两盏橙灯,地砖上散落着鞋子。
今天一天匆忙,先是暴雨家中缺少物资无法出去采买;小保姆请假回家人手不足;纪荷早上看到孩子怏怏的怕阮姐搞不定就没出门、在家办公,错过许莱的婚礼。
念念去了医院后,年年也不舒服,阮姐特意没打电话,是纪荷打回家中听到年年状态不对劲才发现。
兵荒马乱,阮姐没来得及收拾屋子,后进门的入户厅,壁柜、鞋柜零零散散的一大堆东西。
她瞧了两眼,心却安定,这就是家啊,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接着,眼皮一颤,发现自己这一侧的车窗外站着人。
一个男人。
白色衬衫瞩目,打一把劳斯劳斯二十多万的黑伞,可能金钱铸就,使得这无意一瞥,每个角度看上去都昂贵无比。
他淡淡抬首,唇缝中喷出白烟,像云层倏地翻涌进黑夜、奋不顾身的锋利。
侧眸,一张被伞檐雨线格挡的俊脸,淡漠、疏离、冰冷,对上她的眼睛,嘴角微微一勾,度化万物般柔情似水。
纪荷心脏被猛地一提,不经招呼的就伺候了她一顿,茫茫然,以至于许久没找回自己。
车门从外打开,他伞执过车顶,等她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