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煮茶你都不会么?”周玄宁握着本书看的起劲,良久才见阿年盯着自己的丫头看的挪不开眼。
阿年红着脸摇头:“不会呢,大小姐,您今日唤我来是要问什么呀?”语气也轻松了些,不若初次的时候拘谨。
周玄宁从躺椅里起身,身上搭着的绒白薄毯落下,阿年身边的云央顺手就捞了起来。
‘啪’的一下,阿年头又被书拍了一下。
“唔。”连这一句的语气都与世子一般无二致,阿年听周玄宁无力道,“怎么连煮茶都不会?阿弟都没教过你么?”
阿年傻乎乎抬头,杏眼又圆了:“世子喝茶都极简单,热水一冲泡就行了。”
周玄宁语窒,回想母亲说的话,那丫头是初时是在府里做些跑腿的杂事,后来分到了我院里,也就洗些衣裳做些杂事什么的,我从前都未曾注意过她。
啧啧,什么都不会,阿弟居然也没有挑剔。
“你就庆幸吧,我家中的混世魔王没跟着我来,不然,我可没时间教你这些。”周玄宁撇了阿年一眼,接过莺歌手里的茶具,准备教阿年泡茶。
却见一男子在院门前冒出了头:“长姐,你真的回来啦?”
随后还未等周玄宁说话,便大步跨了进来,阿年见他张扬恣意,通身风流,着玄衣,衣襟袖口都刺金纹,循着云雾站在三人面前。
周玄宁面色不太好看,只冷声道:“你来这做什么?”
男子似是毫不在意,只笑盈盈的拍手:“听闻长姐归宁,岂能不来看看?”随着掌声进来的,是两个小厮,抬了一口红漆箱笼。
不等周玄宁说话,男子就看向阿年,觑见阿年发间的步摇,似恍然道:“原来是你,方才我喊你们,为什么都不停下?府里的丫头什么时候这么没规矩了?”
“她们为什么要停下?又不是你的丫头,说吧,有什么事?说完赶紧走。”周玄宁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看都不曾再看那男子,只快速的烫起了茶杯。
阿年立在一边,心头猛跳,不知自己是该留在这还是赶紧走。
“长姐茶都泡好了,繁星如何能走?”男子自顾在茶桌旁坐下,一张俊脸自始至终全是笑意,丝毫没有变化。
见场面冰冷,阿年这时才寻了空子:“大小姐,三公子,你们忙,阿年就先走了。”
阿年见过叶繁星,是国公爷宠妾的孩子,来头不小,且并不是国公爷的种,所以不唤少爷,只按着排行叫公子。
是那宠妾与前夫的孩子,可想那宠妾有多得国公爷喜欢,带着孩子与国公夫人斗了那么多年,都根深叶茂,丝毫不倒。
可叶繁星招起了手:“阿年是吧?过来,替我倒茶。”
‘砰嗵’一阵响,阿年吓的浑身一抖,原来是周玄宁将手里瓷白的镊子摔了下去,幸好是木质的,只是摔到了台阶下,也无人敢捡。
周玄宁面色如冰,对叶繁星怒目而视:“我这里不欢迎你,没事就滚吧。”
叶繁星丝毫不为所动,依旧坐的四平八稳。
阿年战战兢兢的过来倒了两杯茶,一杯递于周玄宁,另一杯自己也不敢喝,相比于叶繁星,她的身份更加低微。
“阿年,还是你好。”叶繁星自顾捏起茶杯喝了起来。
周玄宁看着阿年,眼神颇为犀利,阿年像个鹌鹑一样缩起了脖子,看起来无辜又可怜。
第8章 低头的第八天
“长姐今次回来,是姐夫要升迁了?”叶繁星姿态十分优雅,托着茶碗的手指修长如玉,盈盈笑着的俊颜仙姿佚貌。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叶繁星倒是深谙这个道理,周玄宁见他不走,虽不再看他,但是肯搭话了。
“与你何干。”
“嗨,不是关心长姐么?”
阿年坐在一边不断的为二人添茶,时间久了便托腮咬着唇珠听二人剑拔弩张,唇来齿往。
过了会儿,觉得又有些无趣,那俩人都已经开始讨论什么书,她听的差点都要睡觉了。
“你可未读懂这书中的意思吧?这书生进京赶考,这还未高中呢,转头就想抛弃糟糠之妻,可见男人,都是一般的薄情寡性。”
“嗯,长姐说的对。”
……
阿年呆头鹅般听了半天,眼睛在两人身上来回转,不知道两人打的什么机锋,便招呼云央将带来纸笔张开,开始练字。
一遍三字经抄写完,阿年在一边默默的念念有词,万一世子今晚要她背,她背不出来,岂不是浪费世子的时间。
阿年一旦做事很容易做的入迷,就不管周遭是什么模样了,良久觉得自己记下的差不多,便松了口气,一抬头,就见四双眼睛齐齐盯着自己。
云央和莺歌面色倒是如常,只是周玄宁和叶繁星满脸的嫌弃是怎么回事?
叶繁星自来熟的很,一把拉过阿年手下抄写的纸张看了起来,一扫而过,嘴里‘啧啧’有声。
“啧啧啧……我还以为是在念叨什么呢?原来是三字经。”
阿年满脸通红,低着头喏喏无言,没办法,谁叫她不认字呢,只能从头学起了。
周玄宁也是满脸嫌弃:“这不会是阿弟教你的吧?”
“嗯,世子说,三字经好学易记,是我开始认字的最佳书目。”阿年抬起头,灼灼的桃花眸亮晶晶的,面染薄红,又羞又有些开心的小表情,叫人忍俊不禁。
叶繁星将纸递回去,还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嗯,是他能做出来的事儿。”
又满脸嫌弃的道:“认字的话,也不是看三字经最快吧?”
看来心里对周玄清十分不认同,又问阿年:“那你现在都认得了么?”
阿年一窒,垂首摇了摇头,脸直红到了耳朵尖,她还是笨了些,总是忘这忘那。
她脸颊鼓鼓的,有心想反驳,却又不敢大声,只嗫喏道:“世子学问好,他认的字有许多,我慢慢学就是了。”
一声嗤笑响起,周玄宁在书堆里挑挑拣拣,捏起一本丢到了叶繁星手中:“正好手酸了,念念吧。”
叶繁星合上书本一看,面皮上三个大字《幽闺记》,也没有推脱,便张口念了起来。
他性子有趣,嗓音清越,念出来的东西也是抑扬顿挫、平仄有神,仿若书中的人物跑了出来。
听到瑞兰被父亲逼迫撇下生病的世隆,阿年揪紧了帕子,眼里甚至含了泪珠,只觉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又听瑞兰因着思念情郎,夜半焚香拜月,祈求世隆平安,也双手合十祈愿,仿佛在帮着书里的人物一起祈求。
“月儿呀月儿,今夜又来祈求你,求你找寻我亲人①……”叶繁星声音到这就有些黏糯,听不清是亲人还是情人,但阿年自觉把那两字当做是情人。
叶繁星瞧着阿年的动作,觉得有趣极了,便停了下来。
阿年正听到紧要处,忽然声儿止歇了,只觉茫茫然不知身在何处,抬头望着叶繁星,有些心急:“三公子,那后来呢?怎么不念了?”
“哎,我念的口干舌燥,也没人给我倒水。”叶繁星将书递给阿年,“这书啊,别人念的,总不如自己看的好,喏,自己看吧。”
阿年将书接了过来,又连忙起身倒水,却见周玄宁一道冷目瞧着自己,神色很是冷肃,端着杯子的手立刻就拐弯了。
叶繁星刚想接过杯子,却失之交臂,倒也没有恼,自顾端起阿年没有喝过的茶水,啜饮一杯,舒坦的在躺椅上躺下了,慵懒至极,又很没形状。
阿年庆幸世子没来这,否则定要斥责这人没规矩。
可周玄宁竟只是瞥了一眼,便也无话,自顾喝起了茶水。
阿年见两人没什么事,便端起书一字一句的念了起来,她认的字实在太少,不知怎的,对这类东西记性十分好,因着叶繁星前头念了一遍,这下连猜带蒙的,倒也念了几句。
只是心里很不是滋味,这岂不是违背了世子的意思,三字经还未背全呢。
正打算放下书,就听到叶繁星闭目躺着,嘴里陡然蹦出一句话。
“那个字念‘遮’,不是庶……”
……
犹豫再三,又抵不过想看结局,阿年还是拿起书,认真记下那个字,觉得这样也不失为一个快速认字的好办法,便又捧着书,认认真真的念了下去。
她嗓音轻柔,又细又软,念起来像柔风细雨撞窗棂,直叫人想睡觉。
“唔,又错了,那个字念‘遭’不念曹,谁教你的?认字认半边,简直教坏好学生……”
叶繁星翻了个身,斜靠在躺椅上,手臂翻过来枕着自己的头,一双丹凤眼直勾勾的瞧着阿年,直把阿年瞧的面红耳赤。
周玄宁和周玄清都是随了国公和国公夫人,一双灼灼桃花眼,叶繁星应是随了他自己的亲身父母,狭长的丹凤眼看着极是多情,此刻戏谑的泛着光,阿年都不敢多看。
只是她有些不忿,世子认识的字,肯定比他们要多呢,昭文馆可不是随便就能进去的。
“是……”世子教我的几个字还没说出来,背后就起了一道淡而冷的嗓音。
“是我教的,怎么了?”
第9章 低头的第九天
阿年浑身一僵,世子说过,三字经要先背熟。
“阿弟来了?”周玄宁见自家弟弟立在檐下,一身笔挺缂丝深紫色锦衣,身量极高,不知是下来值还是休沐,并未束玉冠戴帽,只以一根玉带,牢牢束在头顶,两边乌发和着玉带披散在肩头,面色瞧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
“唔,姐。”周玄清淡淡的回了一句,又稍稍让开了一点地方。
后头的德喜会意,连忙将手里的食盒放下,笑着和周玄宁解释:“这是院里小厨房做的辣味儿凉碟,世子记得大小姐爱吃,便想着送一些过来尝尝。”
周玄宁抿唇笑了起来:“阿弟如今,倒是知道关怀人了呢。”她总觉得这弟弟读书都钻到书里头去了。
阿年在一边很是煎熬,只觉世子这个‘唔’字是不是有什么特殊含义,怎的一个两个三个都这么爱说?
“玄清,你也来啦。”叶繁星热情的打着招呼,他们俩年纪相仿,只是性格迥异,周玄清淡扫一眼,微微颔首就转过了头。
叶繁星见了,没有气怒,倒很是高兴。
阿年瞥见周玄清身后的衣服有些褶皱,习惯性的走过去细细替他抻开,神情专注。
“啧啧,阿年真好,若是我有个这么贴心的婢子,真是死也甘愿呐……”叶繁应该听了不少戏曲,那‘死也甘愿呐’几个字,宛转悠扬,气息绵长,倒真是颇有点样子。
周玄清本无什么反应,正想拉了阿年离开,却又顿住,转过身子,眸子无波的看向叶繁星:“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最好别惦记。”
叶繁星本是戏谑的表情陡然一下沉了下去,狭长的丹凤眼微眯,一点精光闪过,嘴角向下,不过三五瞬,又扬起,目送两人离开。
院中一时宁静下来,周玄宁瞧着几人离去的背影,前头的人器宇轩昂,长腿阔步,后头的人缩头敛手,亦步亦趋。
看着还挺有趣的,转而一道讨人嫌的声音又响起了。
“长姐,今日午饭,要叨扰你了。”
*
长宁院,饭桌上,除了偶尔杯碗筷子碰撞的清脆响声,再无别的声响。
阿年吃着面前的一道凉碟,不经意夹到了辣椒,瞬时整张脸都憋红了。
她不是不能吃辣的,下人的日子不若她如今这么好过,好东西都是主子的。
那些边角料或是下水就都会弃之不用,下人们都会拿了来,用各种味道重的料子压下去,包括辣椒,做出来的东西又香又下饭,冬日里吃完,连冷寒都不怕。
如今跟着周玄清,吃的清淡又精细,胃口反倒不像从前,辣椒就更是吃得少,如今乍然一吃,只觉嘴里像是着了火。
见周玄清兀自吃着,茶杯放在他那边,阿年不敢伸手去拿,便一个劲的扒饭,想压下那股子热辣之意。
一碗饭扒完,阿年觉得嘴里更辣了,饭粒即便是温热,落在口舌上,都像是刚从火炉里拿出来的炭,她实在忍不住,便想趁着周玄清吃的认真,偷偷将舌头伸出来晾晾……
不防周玄清刚好抬头看过来——
……
阿年丧气的随着周玄清进了屋子,她很少去周玄清的起居室,从前有个锦纹,现在依旧还有德喜,德喜就跟在身后呢。
“世子今日不用上值么?”阿年落后几步,悄声问德喜。
“世子今日休沐,你难道不知道?”德喜诧异的看了眼阿年,昨日世子没跟她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