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安好。”
司寝宫女虽然已经记档入毓庆宫,也依旧没名没分,只能被人称一声姑娘。
姚珍珠笑着点头,待穿过月亮门,走过中殿,回到后殿之后,她才略微松了口气。
听澜道:“姑娘,刚贝公公道一会儿要送了赏赐过来,咱们得回去准备准备。”
说是如此,但姚珍珠刚一进屋,就对上了楚拂晓略有些别扭的眼神。
她们两个住了这么久,关系确实比另外两人要略好一些,不过也只是表面而已。
经过前夜的事,姚珍珠倒也能看出她的真实性格来,楚拂晓表面上看着娇软可爱,实际上却很冷漠,她只关注自己,根本不喜欢跟别人有过多牵扯。
而且,瞧今日这般模样,心里大抵也隐约有些嫉妒吧?
这些念头在心中过了一遍,见楚拂晓没像往常一般上前打招呼,便也没有主动去同她见礼,只是换了室内穿的软底鞋,坐在桌边喝茶。
早上吃得比平日里略多了些,听澜给她准备的山楂茶。
姚珍珠低头瞧了瞧,问听澜:“咱们能不能自己存些干果之类的,往后好自己做些小食来用。”
听澜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听坐在炕沿上的楚拂晓细声细语:“姐姐思虑周全,往后我可得靠着姐姐过活了。”
这话说得酸味都要冲到天上去。
姚珍珠轻声笑了:“好说,待我日后飞黄腾达,绝忘不了妹妹。”
楚拂晓:“……”
楚拂晓没想到平日里一向和和气气的姚珍珠,居然也会呛声,怼得她一下子答不上话来。
鸳儿见她撅了嘴,看着不太高兴,忙小声劝:“姑娘莫急,说不得过几日就轮到姑娘了。”
理是这个理,之前几日她也如此同姚珍珠说,话里话外都是看淡,如今见姚珍珠安安稳稳在荣华殿住了一晚,立即就忘了之前的话。
姚珍珠淡定自若喝茶,心想这楚拂晓还是修炼不到家。
嘴上说得再漂亮,什么只要安稳做绣活便是,没过几日就自己打了自己的脸。
沈彩霓惹了殿下不愉,她就往后退,不敢上前攀扯。翻天过来见她得了好,就又满心都是意动。
或许她觉得若是昨日换她去,表现会更好也说不定。
姚珍珠一口温热的山楂茶下肚,整个人都舒坦了。
酸酸甜甜的,好喝。
教导姑姑还没到,她也无事可做,慌神的工夫不由回忆起正殿里那位天潢贵胄。
太孙殿下长得真是丰神俊秀。
李氏皇族已经指掌天下百年有余,听闻原本高祖皇帝便高大俊朗,因此历代皇子龙孙皆是龙章凤姿,仪态非凡。
他们这位太孙殿下更是玉树临风,品貌端方,出色至极。
昨日是深夜,姚珍珠又不敢太过亲近,只能偷偷瞧了。
太孙殿下长了一张潘安貌,他剑眉如飞,凤眸微挑,眼尾却轻轻压着,如星辰般的眸子总是带着点点寒光。
眼眸之下便是挺拔的鼻梁,目光顺着往下,最后才是淡色薄唇。
他总是浅浅抿着唇,唇角一丝一毫的弧度都没有,又平添三分冷清。
李宿面如刀刻,下巴的形状极为流畅,好似书法大家的笔墨,让人一看便会不过神来。
姚珍珠如此回忆着,也有些出神。
太孙殿下这样的样貌,这样的人品,满盛京都难挑出第二位,更别提他出身贵重,系出嫡长,生来便比旁人高贵。
这样的人,若是平顺端方,定有无数人要凑到近前,不肯离开。
但他脾气实在是不好。
宫里人都说若惹得他不快,轻则几鞭子宫罚,重则都要丢了性命。
这样的情况之下,往上凑的人就越来越少。
随着太孙殿下年纪渐长,皇帝陛下对他并没有多少喜爱,太子又只偏疼继太子妃所出的幼子,太孙虽年幼就被立为太孙,将来能继承大统,但他的毓庆宫却逐渐门庭冷落。
宫人轻易不往这边来,访客也不便入宫,就显得格外荒凉和寂静。
原说要把她们分来毓庆宫伺候太孙殿下时,许多小宫人瞧着都很害怕,这就是症结所在。
但姚珍珠冷眼旁观,倒是觉得毓庆宫是难得的清净地。
没那么多纷争,也没那么多勾心斗角,毓庆宫的老宫人们都一心为着太孙殿下,如此一来,其实毓庆宫的日子同以前的御膳房也不差些许。
只要她能经常动动手,练练自己的手艺,那就再好不过。
她如此想着,听澜却一直注意着外面的动静,听到贺公公的声音响起,立即对姚珍珠道:“姑娘,贺公公来了。”
无论昨夜的侍寝到底是怎么度过的,她总归伺候了太孙殿下一夜,早晨又陪膳,赏赐当然要给。
只不过,当姚珍珠蹲福在贺天来面前时,听着贺天来那一条条的赏赐,还是有些回不过神。
太孙殿下出手可真大方。
虽然这赏赐单子大约是贺公公所列,但太孙殿下若不点头,这赏赐也给不成。
姚珍珠低着头,努力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贺天来也估摸着姚姑娘很高兴,他面容也没往日那么严肃冷峻,声音略微有些柔和。
“姑娘,就这些许,您仔细收好,”贺天来说完,亲自扶了扶姚珍珠,“恭喜您了。”
姚珍珠起身,冲贺天来点头:“多谢公公。”
屋里还有楚拂晓在,这回礼不好给,姚珍珠明白贺天来绝对不是眼皮子浅的人,便也没着急给红封。
她送了贺天来到门口:“有劳公公跑这一趟,您辛苦了。”
贺天来摆摆手,让小黄门们把赏赐的好物件抬进去,便径直走了。
小黄门都有一把子力气,直接抬了一个大箱子进来,放到了姚珍珠行卧一侧:“恭喜姑娘。”
姚珍珠让听澜去送,顺便给些喜钱,待听澜回来,两人便凑到箱子前瞧。
水红、绛紫的菱纹锦缎各两匹,可做一身冬日的袄裙,料子是极好的蜀锦,无需再做刺绣就很漂亮。
除了锦缎,还有赏银二十两。
姚珍珠原来是一等宫女,月银半两,一年不花费,只能攒下六两。这一夜就赚了三年半的钱,太孙殿下真是太慷慨了。
姚珍珠竟看料子和银子了,听澜倒是从里面取了个紫檀雕花木盒出来,打开来给姚珍珠瞧。
里面放了一副头面。
头上是一对银钗,钗头各嵌一颗东海珍珠,珍珠大约有黄豆大小,在晨光下散着莹润的光影。
盒子里还有一对宝葫芦珍珠耳铛,耳铛下坠有一大一小两颗珍珠,如同小葫芦一般晃荡在银质的藤蔓下面。
这一对头面既精巧,又暗含了姚珍珠的名讳,不可说不用心。
除此之外,还有铁观音、桂花茶各二两,各色点心一盒,以及最重要的,压在箱底的一组银碗筷。
碗上刻着四个字,姚珍珠不认识,却特别爱惜地反复摸索着。
那一定是吉祥话。
姚珍珠捧着这沉甸甸的银碗,那种满足几乎要从心里溢出来。
这碗她最喜欢。
五谷丰登、丰衣足食,才是好年景。
第12章 咱们去小厨房。
刚刚已经跟姚珍珠闹得不太愉快,现在又瞧她得了诸多赏赐,楚拂晓心里更是别扭。
她心想,原姚珍珠未曾侍寝之时,对自己多有照顾,还很是和蔼可亲,怎么转脸就变了呢?
越是如此想,她心中就越是不忿。
鸳儿见她沉着脸,只得安慰几声,小声说:“就快轮到姑娘了,介时便不同了。”
楚拂晓这才缓了缓神色。
这边姚珍珠刚把收到的赏赐收拾好,外面就传来小宫女的传召,叫她们去对面暖阁听讲。
对面的暖阁也分左右,一面是专门用来沐浴更衣的暖室,一面则小花厅,正巧可当成书房来用。
姚珍珠这会儿也没招呼楚拂晓,直接领着听澜出了门。
听澜脚步略顿,轻轻揉了揉胃,脸上倒是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姚珍珠细心,一眼便瞧见了,小声问:“怎么?”
听澜略有些不好意思:“昨日略吹了吹风,又有些紧张,今晨胃口便不是很舒坦。”
姚珍珠到底能不能留在荣华殿,大家心里都没底,听澜已经是姚珍珠的宫女,对此事就更为上心,故而有些紧张。
宫中的宫女若是有什么病痛,大多都是自己忍了,她说到这里,便道:“无妨,喝些热水便能好些。”
姚珍珠点点头,眼看暖阁到了,便只拍了拍她的手,让她一会儿找地方歇一歇。
她跟楚拂晓前后脚进了暖阁,抬头便瞧见沈彩霓和魏清韵已经到了。
小书房里只摆了四组桌椅,先来的两人自然坐在了第一排,姚珍珠便果断坐在魏清韵身后,看了一眼桌上摆的笔墨纸砚。
这东西她以前其实见过,不过自己从未用过,未曾想入宫成了宫女,倒是还有这等机缘。
她们都到齐了,教导姑姑还未到。
姚珍珠略四处瞧了瞧,就感受到一道略有些异样的目光。
她往斜侧方瞧去,就看到沈彩霓沉默地看着她,目光里好似沉着一潭死水,让人似乎一瞬就要陷入其中,难以自拔。
姚珍珠顿了顿,她大约知道沈彩霓的心情,便也直接挪开目光,不再同她对视。
所幸,教导姑姑在这时到了书房。
来者是个大约四十有余的中年姑姑,她身上穿着一身素雅的道袍,头上戴着朝天冠,做了一副姑子打扮。
宫里有菩提观,有些颇有道心的宫女姑姑们也会选择皈依,不过她们除了大法事才会在宫中行走,平日里是瞧不见身影的。
姚珍珠这也是第一次见坤道。
这姑姑身形修长,一身道袍飘飘欲仙,脸上云淡风轻的,整个人瞧着都很仙风道骨。
她来到书房前头,冲几名姑娘点点头,便自顾自坐了下去。
“贫道乃是菩提观的慧心,受周姑姑请,前来指点姑娘们的课业。”
她说话声音轻灵,好似漂浮在云间,特别悦耳。
慧心很干脆,也不说什么客套话,她直接问:“贫道冒昧问一句,几位姑娘可有曾识字的?”
姚珍珠除了勉强认识几个跟御膳房有关的字,旁的就大字不识一个了。
就连自己的名字她也只能勉强认识,有时候还容易认错。
入宫的宫女大多都是穷苦人家的女儿,没几个能识字的,在场四个人,有三个都是一般出身。
倒是姚珍珠桌前的魏清韵起身福了福:“回禀姑姑,我曾在景玉宫伺候,略学过些字。”
淑妃娘娘曾是江南言情书网出身,听闻文采出众,很有学识,难怪她宫里的宫人也教字。
听到她识字,慧心姑姑点点头:“如此甚好,不过既然另外三位姑娘都未曾学过,那咱们便得从启蒙开始,这位……”
魏清韵忙道:“姑姑,我姓魏。”
慧心点头:“魏姑娘,劳烦你也同大家一起从头开始学习,全当巩固了。”
魏清韵自然没有二话,于是慧心姑姑便示意毓庆宫的小宫人把课本发给四个姑娘。
“这是千字文,希望在年节前把这本书的第一遍学完。”
姚珍珠捧着这本薄薄的千字文,眼睛里有着些微的光亮。
她珍惜地摸了摸封面上她看不懂的三个字,心里想:能来毓庆宫,真是太好了。
慧心道:“贫道原也是宫女,知道你们对于文字很不熟悉,咱们先从一二三四五开始,等数数学会了,就开始品读千字文。”
“开始吧。”
姚珍珠深吸口气,抬头认真看向慧心。
认真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
一上午匆匆飞逝,待到快用午膳时,慧心从姚珍珠身边行过,直接回到了教桌后:“好了,今日便到这里吧,你们今日需要把一到五五个字写五页大字,明日贫道会检查,魏姑娘便书千字文前八句,同样写五页。”
慧心说完,冲她们点了点头,背起她自己笔墨纸砚离开。
她这一走,沈彩霓一下子便趴在了桌上。
“太难了。”她小声说,“司寝宫女怎么还要学写字呢?”
魏清韵顿了顿,看都没看她,直接起身离开。
姚珍珠低头看着自己写的字,心里可美。
她可在御膳房当过差,进了御膳房的宫人并非一开始就能上灶。
她们要先从洗碗、洗菜开始学起,等到能有人赏识,或者熬过了年岁,大约才会转到切墩。
切墩可是个力气活。
若是手腕没力气,或者体力不好的,还真没办法一切两个时辰。
姚珍珠当年就是因为切墩又快又好,才被师父瞧中,慢慢被发现了厨艺天赋,成了赵掌勺的关门弟子。
因此,她写起大字来手特别稳。
同她相比,楚拂晓的字就很抖,瞧着不够漂亮。
都是初学者,也有个上下高低。
姚珍珠心里美滋滋,不过她没着急走,只是把自己那张桌子仔细收拾妥当,等到楚拂晓也磨磨蹭蹭离开书房,她才对听澜道:“你知道小厨房在哪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