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珍珠倏然抬起头,用那双鹿儿般的眼眸看向说话之人。
李宿一手环抱树干,一手拎着一大捆干草,背后背着包袱,正弯腰往山洞里走。
姚珍珠坐在床上,愣愣看着他。
此时已天光大量,依稀的阳光穿透树林,丝丝缕缕照耀进山洞。
小姑娘坐在山洞最里侧,面容却并不显得特别昏暗,李宿依旧可以看清她的面容。
姚珍珠头发凌乱,一头乌黑的长发垂散在白皙的脸颊边,衬得她脸儿更小,似乎还没巴掌大。
她脸上还有压出来的红痕,嘴唇也略有些干涩,只是那双眼眸却水汪汪的,眼底有些泛红,似乎很是委屈。
李宿也不知道,自己居然可以读懂旁人的表情。
尤其这个旁人是一个女子。
李宿微微一顿,他把手里的东西依次放下,问:“怎么?”
他不喜欢猜,他一贯直接就问。
听到他冷淡的嗓音,姚珍珠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她颇为羞赧,低头揉了揉略有些僵硬的脸庞。
等到把那股令人窒息的羞赧都搓没了,姚珍珠才说:“殿下起真早。”
李宿瞥了她一眼,见她又恢复笑容,便未多问。
“嗯。”
他把背上的包袱解下来,从里面取出两个蛋。
这蛋特别大,青白青白的,比他们昨天吃的鹅蛋还要大两圈。
“咦,”姚珍珠一眼看到蛋,忙道:“殿下,这是鹅蛋。”
李宿点头:“从菖蒲从里寻到的。”
此处有野鸭,那么有大鹅也正常,不过李宿能找到鹅蛋,还特地早早出去忙,领姚珍珠觉得不太正常。
她翻身下床,穿上鹿皮靴,上得前来。
“殿下,这些让我做便是。”
李宿目光微微在她细瘦的手臂上扫过,然后看向那粗大的树干。
姚珍珠:“……”
是,这个她确实搬不动。
李宿没说话,他直接把蛋递给姚珍珠,让她随意处理,然后他又出了山洞,在门口开始砍树干。
他今日选的树干比昨日的要粗两倍,切口处瞧着并不是很平整,显然一剑无法整个切断,只能不停用力。
李宿费了好大劲儿把树干切成两段,他又把切好的圆滚滚的树墩在一面仔细打平,这才推着滚入山洞。
姚珍珠这才看明白,他这是做了两个木桌子。
姚珍珠道:“殿下,门口放一个,咱们吃饭用,里面放一个,晚上可以放茶盏。”
说完姚珍珠顿了顿,心想:今日一定要把陶锅做出来。
要不然他们吃水吃饭都很麻烦。
李宿弄完这个,回到门口,问姚珍珠:“你看到红泥在哪里?”
姚珍珠正在切菰笋,闻言忙道:“比那片菖蒲丛还远,殿下再往前走一些就能看到。”
李宿点头,正要往外走,姚珍珠喊住他:“殿下,得吃药,还得换药!”
李宿:“……”
怎么就忘不了这事?
李宿到底也不能跟自己的嫔妃耍赖不吃药,只得乖乖坐在那,让姚珍珠给他背上又敷了一些金疮药,然后就捧着那颗祛风丸沉默。
姚珍珠昨日晚上有些困顿,脑子里都是浆糊,没发现李宿不太喜欢吃药。
现在青天白日的,她可以清晰看到李宿的唇角微微往下压了一下。
虽然只是一个几不可查的小弧度,姚珍珠还是准确捕捉到了。
她想:原来太孙殿下也有怕的事。
不敢吃药,是嫌药苦吗?
姚珍珠努力压下唇角,不让自己的小弧度出卖自己,她心里几乎要笑翻了,面上却还端着端庄贤惠的温柔表情。
“殿下,今日再吃两颗,您就能好了。”姚珍珠哄他。
她起身,背过身去放肆笑了一下,然后便取了牛轧糖过来。
“殿下,吃完药吃一块糖,立即就不苦了。”
李宿面部表情抬起头,那双凌厉的眼眸直直看盯向姚珍珠的脸。
“你是不是在嘲笑我?”
姚珍珠:“怎么会,臣妾也怕吃药的,真的!!每次吃药都要哭鼻子。”
其实姚珍珠还真没因为吃药而哭,她只是跟听澜撒娇罢了。
李宿听见过一次,这会儿懒得计较,只是道:“我不怕。”
姚珍珠点头:“我知道。”
李宿:……
不,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表情多敷衍。
姚珍珠毕竟是个小姑娘,李宿不可能同她争论,便一口吞下药丸,喝了一盒水压下苦味,然后很麻利地接过姚珍珠手里的牛轧糖,直接吃了一块。
甜滋滋的味道入口,李宿的微微皱起的眉头才舒展开来。
李宿这回问:“姚诏训,我可以走了吗?”
姚珍珠没想到他还会问自己意见,甚至还一本正经叫自己姚诏训,她有些愣神,片刻之后,才噗地笑出声来。
“殿下,您去挖土吗?”姚珍珠后退半步,让李宿可以起身,“臣妾昨日编了草筐,殿下背去用,只是别压着左肩的伤。”
“也别太用力,如果实在不行,我也一样能干的。”
她跟在李宿身后,絮絮叨叨,仿佛有交代不完的事。
李宿却心平气和,不嫌他烦,还答应:“知道了。”
等李宿走了,姚珍珠便取出几块肉干,放在石板上。
她美滋滋想:等做好陶锅,他们就能煮河鱼,吃河虾,还能煮面条熬肉汤。
想吃什么就有什么,这日子,真是太美好了!
湖里的鱼儿们,等着我哦。
第60章 【二合一】太孙殿下的耳……
肉干已经被烘干水分, 看起来硬邦邦的,但若是在石板上烘烤一会儿,又会渗出些许油脂。
姚珍珠用筷子夹住肉干, 把上面的油均匀涂抹在石板上,然后立即把切好的菰笋片平铺在石板上。
只听刺啦声此起彼伏,浓重的鲜香味扑面而来。
菰笋接触过油脂, 又被炙烤,很快便激发出香气, 也变得柔软起来。
姚珍珠的双手动如闪电,不过喘息工夫, 便把菰笋片全部翻了个面。
被油煎过的菰笋略微有些焦黄,清香中又有纯粹的肉味, 令人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姚珍珠深吸口气,满脸陶醉。
这小湖泊看起来不大, 水质却真的好,湖畔的植物都长得茂密丰盛, 口感应当更好一些。
很快,油煎菰笋便熟了。
姚珍珠把带来的五香粉撒了一把,一片片夹出来, 放到之前挑出来的木片上。
就着剩下的油和香气,姚珍珠把两个鹅蛋都打碎, 用薄木片在木板上翻炒。
鹅蛋比鸭蛋要大一圈,味道也很香,不过不太容易熟, 需要反复翻炒。
姚珍珠倒是很有耐心,一点点翻炒,把鹅蛋炒得金黄焦脆, 最后撒了一把从湖边拔的野葱碎,就可以出锅了。
早饭简单,却很用心。焦嫩的油煎菰笋,金黄的野葱炒鹅蛋,一样一大盘。
李宿用右肩背着草筐,回到山洞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丰盛的早食。
他把土筐放到洞口,用帕子擦了擦手。
姚珍珠道:“殿下,您看够吃吗?”
李宿点头,还是说:“你辛苦了。”
难得太子殿下还会夸奖一句,姚珍珠笑笑,把筷子递给他:“刚出锅,小心烫。”
他们俩没现成盘碗勺子,只能将就着慢慢吃。
李宿先夹起一片菰笋,放入口里咀嚼。
这东西他以前吃过,但没想到,这荒郊野外用石板做出来的菰笋,却比宫里好吃得多。
因为过了油,被煎出了脆壳,可内里却是又软又嫩,带着一股甜香。
配上五香粉的点缀,一瞬间把这甜香带上另一个层次,让简单的食材也味道丰富起来。
李宿是真的没想到。
如此简单,却又如此好吃。
姚珍珠怕两个人不够吃,菰笋足足切了三根,就这样,两个人也飞快吃完了。
吃完菰笋,用刚才的小木片当碟子,李宿开始吃炒鹅蛋。
其实鹅蛋鸭蛋有一点点腥味,吃惯了鸡蛋的人不太能吃的惯鹅蛋,但炒鹅蛋的油是牛肉干烤制出来的,又煎过菰笋,出锅时姚珍珠又洒了野葱和五香粉,味道一下子便醇香起来。
那一点的腥味,便被各种各样的香味掩盖住。
李宿什么样的鸡蛋都吃过,却没怎么吃过纯粹的炒鸡蛋。
炒鹅蛋自然也没有。
然而越是纯粹简单的做法,越能激发食物本身的原味,也越能让人感受到食物的鲜美。
这早食如此简单,没有那精致的金碗玉盘,也没有山珍海味,珍馐佳肴,却偏叫人身心舒畅,愉悦而满足。
李宿虽一直面无表情,眉眼看起来也特别冷淡,但姚珍珠却就是觉得,在此处的李宿跟在宫中的李宿不一样。
他的心情应当是极好的。
姚珍珠问:“殿下,好吃吗?”
李宿放下碗筷,用帕子轻轻擦了擦唇角,道:“不错。”
这已经是很高的评价了。
姚珍珠弯眼一笑,心情也是极好。
“殿下,咱们开始做陶器?”
李宿淡淡看了一眼她的细胳膊细腿,沉默半晌道:“你揉泥拉坯吧。”
姚珍珠有些不服。
她起身来到草筐前,伸手就拎:“殿下,您别看我瘦,可我力气大……”
姚珍珠这句话没说完,手上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她已下载竟没把那草筐拉起来。
姚珍珠:“……”
李宿挑眉,看她:“力气大?”
姚珍珠终于放弃了:“那殿下您小心些,别扯着伤口。”
虽说已经上了金疮药,又养了一日,可毕竟那是很深的剑伤,即便是在宫中,怎么也要将养月余才能好转。
李宿这两日忙进忙出的,又是挖土又是砍树,姚珍珠其实有些担心,怕他自己逞能。
她总觉得,李宿不是个会喊痛的人。
有病有伤,都是默默扛了,不会叫一声苦。
所以姚珍珠总之反复念叨,反复强调,让他务必要保重。
说来也奇怪,她这么絮絮叨叨,李宿却一点都不烦。
他甚至很有耐心,嗯了一声才走。
他们没有拉坯机,无法拉坯,却可以把红泥揉好,靠手工定型。
毕竟也不是常年家用,只用几日,好不好看都是次要的。
姚珍珠把李宿背回来的红泥用小木板一点一点摊开,把里面的小石块和杂草都捡出来,特别细致地反反复复找了两遍,才彻底干净。
湖边的红泥本就是湿润的,不需要再和泥,她把干净无杂的红泥放在木板上,反复揉搓起来。
红泥的手感特别好,又细又软,加一点水就很光滑,还有一点粘性,又柔又韧,在手里随意揉搓,可以捏成不同的形状。
姚珍珠反复揉泥,一共揉了三块大的泥团出来,然后就开始塑形。
李宿第一次取回的泥土一共就这么多,姚珍珠只揉了三个大团子,土就没有了。
他们没有现成的陶窑,也没有石砖山洞可以垒一个简易的土窑,姚珍珠估摸着他们得现烧一个土窑,因此陶锅出窑时估摸有大半都会直接碎裂。
有用的能有一个,就相当不错了。
姚珍珠如此想着,手上却不停,很快就捏好三个大小不一的土锅。
说是锅,也就是个勉强能看的土盆,要不是姚珍珠手巧,估摸着连盆都算不上,放在地上都不能待住。
她在这忙,李宿那边也么闲着,等姚珍珠把锅捏好了,李宿也背着新一筐红泥回来。
姚珍珠忙起身,捧着自己捏的最好看的锅给他瞧:“殿下,怎么样?”
李宿的目光从那歪歪扭扭的“锅”上一扫而过,落到她脸颊上的泥点子上。
“不错。”
李宿夸人,顶天就是不错,这个姚珍珠已经摸清楚规律,因此一听这两个字,立即高兴起来。
她捧着自己捏的锅,左瞧瞧又看看,最后满意:“我真是心灵手巧。”
她原本是自言自语,这话是对自己说的,但李宿离得并不远,把这一字一句都听进心里去。
李宿:“……”
乐观精神值得嘉奖。
李宿把泥放下,帮她一起把捏好的陶锅坯子放到树荫底下阴干,然后道:“我去找一处地穴。”
土法子烧陶,最简单的就是在地上挖坑,用燃料烧高坑内温度,把坯子放入之后,上面盖厚重的燃料,可以长时间保温。
他们要烧的东西不算少,自己挖要挖好久,李宿之前挖泥时已经看过四周,此时再去就是确定哪一处地穴合适。
姚珍珠使劲点头:“殿下慢走。”
李宿往前走了几步,突然顿住,回头看她:“莫要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