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杀的虽然不是人,却也满地都是血腥的残肢断臂,场面异常渗人。
但姚珍珠却勇敢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她的手很热,很软,那妥帖的温度从他手腕直直攀升,一下钻入他干涸的心田。
每一次,每一次姚珍珠都没有躲开杀了人的他。
她居然真的不怕他。
这一刻,这个认知让李宿一向平静的心湖浪涌翻起,心潮澎湃。
姚珍珠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听到他哑着嗓子问。
李宿面容苍白,脸上带血,那血点如同寒梅一般,绽放在他英俊苍白的面容上。
他偏着头,浅浅垂着眼眸,目光不知飘在什么地方,让人看不清思绪。
从他这个姿态,姚珍珠甚至看出些许的委屈和试探。
高高在上的太孙殿下也会委屈吗?
他难道跟自己一样吗?
光他这样一个侧脸,姚珍珠就差点心软,想要再度敞开心扉。
然而,心门之上,她自己谨慎上了一把锁。
“殿下,”姚珍珠坚定的说,“我确实不害怕你。”
即便心门有锁,姚珍珠却依旧是坦诚而无畏的。
她也依旧是那个如同朝阳一般的璀璨明珠。
“殿下,每次您杀的都是敌人,都是祸害,都是要杀害于你的罪人,”姚珍珠的声音轻灵,宛如天籁一般直直钻入李宿的心,“每一次,殿下都救了我的命,我怎么可能害怕殿下?”
李宿只觉得眼底有些潮气,又有温热的湿意。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为什么会为姚珍珠这样的话而雀跃。
明明她之前也说过的,明明他曾经听到一次,却依旧不依不饶,再度询问。
他到底想听什么呢?
李宿不知道,那股想要刨根问底的冲动就在心湖上下翻涌,几乎就要破浪而出。
但理智的牢笼,再一次降临在心湖之上。
李宿深吸口气,他努力压下眼底的热意,回过头来认真看着姚珍珠。
他知道自己的样子有多糟糕,亦残忍吓人,可他就是想要看她一眼。
姚珍珠依旧站在他面前。
她没有退缩,没有躲避,也没有错开目光,不去回应他。
两个人的目光,就在这空旷的山谷里对视。
天上白云荡荡,穿梭在热烈的日光之中,丝丝缕缕的阳光穿透云朵,直直落在两人身上。
微风和煦,天朗气清。
远处,鸣叫婉转的画眉欢快唱着小曲,竹林深处的竹叶飞舞着沙沙的音律,一切都是那么和煦。
哪怕只有清风拂过,也令人心旷神怡。
姚珍珠的眼眸漆黑而璀璨,里面好似有一整片天地。
李宿在她眼眸里看到了天、瞧见了云,也找到了自己。
那个满身学血污的自己。
明明天地云风都是干净的,只有他一人脏污。
李宿的心,再一次颤动起来。
他挪开眼眸,往后退了半步,低声道:“你不怕就好。”
姚珍珠见他似乎浑身难受,便道:“殿下,在湖泊附近有暖池,要不您过去洗一洗,这会儿天热,只穿中衣大抵也不会很冷。”
李宿的外袍沾染了不少血迹,若是日日这么穿着,大抵能难受死他。
李宿下意识点点头,答应之后才想起此时情景:“我先送你回山洞,外面不安全。”
姚珍珠顿了顿,道:“一定要回去?”
这事没得商量,李宿回去送竹竿的工夫,姚珍珠就遇到野猪,若非李宿恰好回来,否则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李宿点头:“一定得回去,这里不可能只有一只野猪。”
野猪只是野兽,攻击性极强,在野外是极为危险的。
若非李宿自幼习武,拥有一身高强武艺,他面对这样凶恶庞大的野兽,也不会如此轻松。
即便如此,他的左手也受了伤。
姚珍珠这会儿才突然想起来,他左胳膊的外袍上划了一条长长的血痕,看起来很是吓人。
“殿下,您是否受伤了?”姚珍珠忙要上前看他伤口。
李宿微微一顿,大抵觉得再躲会让姚珍珠生气,便没有动,乖乖给他看了胳膊。
他胳膊上的衣衫划了一道口子,但里面的皮肉却完好无损。
“无妨,只是衣服破了,我没受伤,这也不是我的血。”
姚珍珠亲眼瞧见他无事,才松了口气。
她道:“殿下无事便好,吓死我了。”
李宿道:“走吧。”
他正要转身离去,就听姚珍珠道:“等等。”
李宿顿住脚步,只看着她,没有询问。
姚珍珠指了指地上碎得不成样子的野猪:“殿下,这可是好食材,浪费可惜了。”
李宿:“……”
都被他切成这个样子,看着不吓人吗?还想着吃?
似乎看穿了李宿的疑惑,姚珍珠突然笑出声来。
姚珍珠擦了擦几乎要笑出来的眼泪:“殿下,我原来是个厨子啊,除了没杀过猪羊,鸡鸭我都杀过,这样的肉块平日里见多了,哪里会害怕。”
“我看到只会想这肉新鲜不新鲜,肉质好不好,可以做什么菜色。”
“不过是肉块而已,有什么好害怕的。”
李宿:“……”
姚珍珠长得娇俏可爱,白皙柔美,李宿总是忘记她原是御膳房的大厨,这样的食材确实日日都要见。
李宿瞥了一眼地上的肉块,还是觉得这一地血太脏了:“你说,我捡,你别碰。”
姚珍珠蹲下来,感叹一句:“可惜了这些血,血豆腐也好吃。”
李宿:“……”
她不害怕就好。
姚珍珠挑了三条肥嫩的大腿,一片猪耳朵,还挑了脊背上的一小排脊骨,剩下的被李宿切得太碎,实在挑不出来了。
她跑去捡了几片宽叶子,把这些肉一块一块包好,放进被楼里。
这才高高兴兴说:“殿下,咱们先回去。”
李宿点头,嗯了一声。
大抵因为弄到了猪肉,姚珍珠的精神特别高涨,一路上念叨不停,把自己会做的肉菜都给李宿念了一遍。
以前李宿每次见血发疯,都会头疼恶心,精神特别萎靡,这一次,听着姚珍珠清脆的声音,他觉得自己似乎也没那么难受了。
只不过,忙了一上午,听着这么多好吃的,胃里开始发出不满的声音。
一刻之后,两个人迎着暖风回到了山洞。
山谷里的白日比晚间要热得多,姚珍珠里里外外穿了三四层,最外面的袄裙还是夹棉的,这会儿已经一头是汗。
她总想把袄裙换下来,只穿里面的夹衣,但当着李宿的面又不太好意思。
李宿陪着她回来,把猪肉和笋都教给她,让她随意处理,然后便郑重道:“不许乱跑。”
姚珍珠撇了撇嘴:“知道了,殿下放心。”
李宿又看了她一眼,见她确实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这才要走。
他弯腰出了山洞,顿了顿,又回头道:“荒郊野外,不用如此拘谨。”
这里只有他们两人,名义上,他们二人还是夫妻,每日吃住都在一起,确实没必要如此拘谨体面。
但他一直没想到这一茬,一直没开口,姚珍珠便也有些矜持,一直耐着热。
这会儿李宿终于注意到她热,姚珍珠才算松了口气。
待李宿走了,姚珍珠立即把外面的袄子和马面裙里的衬裙脱下,只穿着夹衣和马面裙,顿时觉得舒坦多了。
她想着等李宿回来也去洗一洗,目光就不由自主落到粗壮的猪腿上。
姚珍珠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没想到,流落山林,她还是能吃上炖肘子。
真是命好啊!
第62章 【二合一】她只知道,太……
这一趟出来, 姚珍珠记得带盐和五香粉,就是没有带糖。
毕竟她只是有备无患,未曾当真以为自己会流落在外, 需要在野外求生数日。
不过,没有糖并不意味着不能炖肘子。
趁着李宿沐浴的工夫,她把春笋全部切好, 放在水里泡着,然后便用火去除猪毛。
野猪毛又长又硬, 若是直接用手摸,还会刺伤手指, 姚珍珠很小心先把猪腿用火燎一遍,等外面的尖刺都掉了, 再用匕首刮掉烧焦的外皮。
她处理起这种食材动作特别快,一点都不生疏, 等她把三条猪腿都刮干净,李宿才披着长发回来。
姚珍珠刚刚怕山洞里有味道, 做这些都是在山洞外面树林中,李宿一回来就看到她坐在桦树下,手里捧着猪腿一点点挑猪毛。
那表情专注的, 似乎在做什么绝世绣品,认真得不得了。
李宿:“……”
姚珍珠听到脚步声, 抬头望向李宿。
李宿的外袍已经被洗成一条拧巴的布条,正被他拎在手里。
他身上的中衣是月白色的,用的是柔软舒适的素罗, 窄袖贴身,腰上系的依旧是白玉锦带,更显蜂腰猿背, 身形修长。
再看他披散的墨色长发还带着水汽,就那么凌乱地垂在脸颊两侧,确实是一副极为养眼的美人出浴图。
姚珍珠先是下意识看了一眼,少倾片刻,那双黑亮的眼眸便扎在了李宿身上,怎么也不舍得挪开。
李宿刚想训斥她乱跑,就被她那直勾勾的眼神看呆了,半晌没说出话来。
两个人就这么一个看一个愣,片刻之后,姚珍珠才回过神来。
她有点不好意思,轻咳一声:“殿下,衣裳放在一边,一会儿我来洗吧。”
李宿挪开眼神:“我已经洗好了。”
他虽这么说,但当他把那织锦外袍抖开的时候,姚珍珠也是心里一颤。
李宿手劲儿大,这衣裳又是织锦又是金银丝绣,叫他这么使劲儿一撮,弄得绣线都崩开,乱七八糟不成样子。
大抵是自己也觉得不太好看,李宿选了个离姚珍珠很远的树枝,直接把那破外袍搭在上面,看都不再多看一眼。
李宿心想:算了,以后就穿着中衣长衫,反正也不冷。
这件不要也罢。
姚珍珠把猪腿放回筐里,上了前来:“殿下,得把头发擦干,一会儿吹了头风要难受的。”
她一凑上来,李宿就闻到一股燎猪毛的味道。
姚珍珠自己倒是没发现,她还在跟李宿说话:“殿下,您赶紧回去山洞歇一会儿,我洗好手给您上药。”
“哎,刚才闹那么一场,也不知道伤口怎么样了,”姚珍珠絮絮叨叨,“殿下没碰到水吧?刚刚太匆忙,忘记叮嘱殿下。”
李宿哪里能注意这个,他当时只想洗干净身上的血迹,完全没有在乎肩膀的伤口。
现在被姚珍珠一说,一瞬间就忘了什么猪毛不猪毛的,只想着把这事糊弄过去。
“唔,”李宿难得支吾,“没沾水,不疼。”
姚珍珠不放心,道:“殿下快回去,我这就来。”
姚珍珠匆匆跑了一趟湖边,采了些野姜和野蒜,又摘了几根菰笋,紧赶慢赶往回跑。
待她回到洞口,抬眼就去寻李宿。
李宿特别乖,正老老实实坐在木板床上,用帕子擦拭头发。
姚珍珠心里这才安稳一些:“殿下,中午咱们吃小炒肉。”
李宿擦头发的手微微一顿:“好。”
姚珍珠把东西放下,回来又用帕子擦手,然后才站到李宿身边:“殿下,先处理伤口。”
李宿一声不吭,他很自觉脱下左肩的衣裳,背对着姚珍珠让她查伤口。
姚珍珠只看一眼就皱起眉头。
可能是之前跟野猪搏斗太过激烈,以至于李宿左肩的伤口再度崩开,染红了裹着的丝绸。
他沐浴时又没注意,丝绸泡了水,现在整片丝绸血红一片,看着有些渗人。
姚珍珠都想叹气。
她真的就少叮嘱了那么一句,谁能想到李宿这么粗心,连自己肩膀的伤口都不在意。
李宿背对着姚珍珠坐在那,他面无表情,看起来颇为淡然,但他的耳朵却特别专注,专注地听着姚珍珠一举一动。
但他身后是安静的。
他自己看不到肩膀的伤口,只能感受到丝绸确实湿了,若是如此,姚珍珠怕是要生气。
李宿动了动耳朵,半晌没听到姚珍珠的动作,终于忍不下去了。
“我下次注意。”
他很老实地承认了错误。
姚珍珠这才叹气:“殿下,身子是您自己的,您怎么总是不爱惜?”
受了伤不吭声,疼了也不喊痛,姚珍珠都觉得奇怪,旁的贵人都娇娇气气,磕碰一下都要请太医,她们这位殿下,胃疼都要自己忍,流血受伤都不觉得疼。
李宿沉默了。
爱惜不爱惜的,有什么意义呢?
姚珍珠知道说不过他,便不再多嘴,她轻轻揭开李宿肩膀上的丝绸,当看到他重新裂开的伤口时,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