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舟说得半开玩笑,但时经寒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了一眼,转而直截了当地问谢九黎:“他在追你,你还让他住你家?”
顾舟:“……”
谢九黎也没想到时经寒会这么一记直球给顾舟吃瘪,有点好笑地道:“他没在追我,你想多了。”
她率先开口,顾舟刚刚从喉咙里冒出来的一个“我”字恰好被谢九黎堵了回去,没说出来。
时经寒从鼻子里轻哼,听起来像是降维打击:“那他管得很多。”
谢九黎悄悄在心里给时经寒名字上那个“脾气不好”的标签标重点。
看来刚刚那顿饭的过程中,面对着她时,时经寒真的有很努力在控制他的脾气。
他对谢九黎的态度简直已经堪称温柔。
事情一谈妥,又换了顾舟,时经寒的暴脾气顿时就按不住了。
顾舟叹口气,面不改色地祸水东引:“姐姐,我有点担心沈雾沉会和他吵起来,你们还要聊的话,一会儿我和沈雾沉先回去?”
谢九黎喝着咖啡不搭腔他的拱火行为。
时经寒直接道:“我先回去处理医院的事情,处理好了再联系你……您。”
话到最后艰难地改了个敬称。
“不用客气。”谢九黎笑道。
时经寒迟疑一瞬,站起身来,又沉声认真地道:“谢谢你。”
他没再看顾舟,拿着牛皮纸的档案袋就走了,甚至还试图到前台买单,谢九黎啼笑皆非地对前台的猫娘女仆摇摇头比了个叉。
时经寒在前台回头表情很凶狠地瞪了谢九黎一眼,没再坚持。
等时经寒走出店门,靠在卡座沙发背上的顾舟才道:“他真的很像贺孤舟。”
谢九黎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那他的几率也是0.0002%吗?”顾舟笑着问。
谢九黎支着下巴和走过窗外的时经寒招手道别——得到后者一个眉皱得死紧的点头示意——然后才回头和顾舟对视:“你说呢?”
顾舟的笑容完美无缺:“我觉得,应该比我和沈雾沉加起来都高吧。”
谢九黎笑了起来,她淡淡道:“不,其实都差不多。”
如果没有贺孤舟,他每一部分的影子对谢九黎来说,其实重要性都差不多。
顾舟有点惊讶地问:“是吗?其实没想到他会这么像,刚刚都有点紧张起来了。”
“哪里开始紧张?”谢九黎问,“他说你在追我那一句开始吗?”
……
顾舟之前说紧张,其实都没有真的紧张。
直到谢九黎也像是开玩笑似的问了这么一句话。
顾舟有那么可能一秒钟的时间脑子里短暂地空白了一下。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哈哈地笑着凑近谢九黎面前:“我刚才开个玩笑,姐姐生气了?我不是说过吗,我分得清自己的身份,不会给你带来困扰,也不会感情用事。”
谢九黎笑了笑,她用轻快地语调说:“嗯,我也只是开个玩笑。”
“我知道,但姐姐不要和沈雾沉开这样的玩笑啦,他真的会误会的。”顾舟把话题带去了沈雾沉身上。
但他的思绪还在飞快转动着思考谢九黎刚刚的话。
是昨天的事令她还未气消吗?所以才这样对他说话?
随着观察,顾舟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对谢九黎的性格了解也有长足的增长。
谢九黎光是车就换了三辆,爱吃的菜式更是不停地换。
新车刚到手的时候,她往往会很有兴趣地开上好几天,然后逐渐失去兴趣,没多久就把目光投向下一辆车,将上一辆弃若敝屣。
这是她性格中捉摸不定、喜新厌旧那一面的外在表现。
所以顾舟不会去想着如果自己能替代贺孤舟,那谢九黎有时候那全神贯注、令人心醉神迷的眼神是不是就会永远停留在他身上。
诸如此类的念头一旦在顾舟心中闪现,就会被他毫不留情地抹杀。
所以顾舟绝不会感情用事,在谢九黎身上去挖掘一些根本得不偿失的东西。
他只需要短暂地、阶段性地,和谢九黎进行一段双方都很清醒的利益交换罢了。
比起已经掉进谢九黎陷阱里的沈雾沉、马上就要跟着掉进去的时经寒,顾舟觉得自己才是那个立于不败之地的人。
只要他够清醒。
“放心,谢九黎,我知道自己的立足之本,”顾舟听见自己云淡风轻、语气笃定又清醒地说,“我不会喜欢上你的。”
第25章 三猫齐聚。……
“我知道。”谢九黎轻描淡写地安抚他, “因为你是唯一一个既知道贺孤舟、也了解你不可能成为贺孤舟的人。”
她顿了顿,对这句话稍微进行了一下言辞上的修饰。
“我是说,你和贺孤舟是两个不同的存在, 你也……”
顾舟抢先半路接过话头,语气有点急:“我也不想变成他。”
谢九黎漫不经心地笑了下:“对, 你也不想取代他。”
顾舟看了她几秒钟,笑了一下,摊摊手:“因为贺孤舟在你心里根本无法取代嘛, 是不是?”
“他不仅仅是一个取走就可以消失的物件,而是落下就永远无法消除的烙印。”谢九黎慢慢地说道, “或许是我得到过的最好的东西。”
“但贺孤舟应该是个‘人’吧?”顾舟问。
“你是觉得你的性格已经脱离人类范畴了吗?”谢九黎反问。
“我的性格,沈雾沉的声音,时经寒的脸。”顾舟托着下巴思索, “那还要补全别的什么吗?或许你以后还会再碰到第四个人的。”
“碰到再说吧。”谢九黎无所谓地说。
她觉得在任务总进度已经推到过半的情况下,这个人数的数量似乎已经不是什么重点了。
因为即使之前有顾舟和沈雾沉的同时存在,进度百分比的增加也绝不是双倍。
至于论证, 只要等到明天早上,系统的基础功能更新进度, 谢九黎就能知道自己的推论是否准确。
如果是,那她应该只需要留下手中这三个人。
啊, 毕竟, 家里也就四个卧室, 再多一个好像就得多整理一间房出来了。
再者, 除去外貌、性格、声音,贺孤舟的特质还留下些什么呢?
……
时经寒回到家里时,时经意听见他开门的声音,推着轮椅飞快从卧室出来:“你见到她了?怎么样?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时经寒不假思索:“真的很年轻。”
时经意本来其实没有特别在意对方的长相, 她更关注的是对方是不是真的会帮助自己。
但时经寒又接着说:“是昨天给你徽章的人。”
时经意愣了一下,很快又捧住自己的脸,有点害羞:“她真的好人美心善啊。”
“应该没问题,”时经寒为上午的谈话做了个总结,“我去和你的医生谈谈,处理得好,就可以申请Spinraza了。”
Spinraza正是那款天价治疗药物,光是第一年的注射费用就高达七十五万美元,是一个令普通家庭望而却步的数字。
但或许这对谢九黎来说实在不值一提。
时经意欢呼起来,她还特地推着轮椅在原地转了一个圈,才高高兴兴地问:“那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她呀?我也想当面谢谢她!”
“等和医院确认完手续和费用。”时经寒简练地说。
“好耶!”时经意哼了两句《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突然发觉时经寒的心不在焉,推着轮椅凑上去坏心眼地问,“哥,你怎么魂不守舍的?是因为那个姐姐长得太好看了吗?”
时经寒没理会妹妹的调皮,他皱着眉在思考一路上都觉得有点怪异、又让他牙根有点发痒的一件事。
他觉得,谢九黎……好像喜欢他。
时经寒一开始也觉得是自己的错觉,甚至刻意在心里打压了一下这种自我意识过剩。
但谢九黎看他的那种眼神,就真的很难描述。
她什么都不说,但一双眼睛又好像把什么都说了。
时经寒没有感情经历,但他觉得那种眼神除了是在看爱人以外,他想不出第二种可能性。
所以当谢九黎提出“绘画模特”四个字的时候,时经寒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想错了方向。
“哥啊,”时经意在旁看着他做饭,冷不丁地道,“你现在的表情看起来好像要出去打人。”
时经寒抽出锋利的菜刀,一刀切断早上开始解冻的排骨。
时经意:“……”
她往前凑了凑,小声喊:“哥,想啥呢?”
“谢九黎。”时经寒顿了顿,补充,“她的名字。”
时经意反复念了两遍,开开心心道:“真好听,人美心善,名字也霸气——在远古的时候,九黎部落的大酋长可是蚩尤哦。”
时经寒心想蚩尤后来不是被黄炎联手干掉了吗,这比喻太不吉利。
但他没说出来。
时经意又兴致勃勃地说:“那你想她啥呢?”
时经寒又不可能跟才十六岁的妹妹说他觉得谢九黎喜欢他。
他想了想,说:“和她住一起的不止一个人。”
“除了那个她说今天高考的人以外吗?”时经意当然记得关于这次见面和昨天电话的所有细节,“你也见到了啊?男的女的?”
“两个都是男的。”时经寒自己说完,动作也停了一下。
这么一说,怎么听起来就不太对劲。
时经意的雷达却很灵光:“哥,你的表情告诉我另一个男的有猫腻!”
时经寒边洗菜刀边回忆顾舟,对他的评价就只有四个字:“互相不爽。”
但对顾舟的不爽并不影响时经寒处理正事。
他很快和医院方面确定了Spinraza的使用,拿到一份价格单之后就再度联系了谢九黎。
但很奇怪的一件事是,谢九黎的手机是由另外一个人接起来的。
那个还带着点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清冷音色说:“谢九黎腾不开手,问是哪位。”
时经寒立刻猜到对方是那个刚刚高考完的年轻人,他直接道:“我等会再打过来。”
对方根本没有阻止他的意思,等了一秒钟就沉默地挂断了电话。
过了一会儿,谢九黎主动把电话打了回来,她笑着问道:“医院那边联系好了?那明天方便来我家里谈吗?正好我需要个模特。”
那种牙根轻微牙痒、像是压抑不住的某种骚动一般的感觉又再次袭击了时经寒。
他停顿了几秒皱着眉按捺下这种怪异感,才道:“给我地址。”
“稍后我发给你——对了,我可以和你妹妹说几句吗?”谢九黎温和地问道。
时经寒把手机给了在旁托着下巴试图聆听的时经意。
时经意双眼放光地抢过手机,像是连珠炮似的和谢九黎搭上了话,那根本不像是只见过一面的关系。
尽管是亲生兄妹,时经寒也常常觉得自己和妹妹之间的性格差得实在太远。
借着时经意煲电话粥的功夫,时经寒到阳台上抽了半根烟。
烟草味和尼古丁良好地压下了他的大半浮躁。
时经寒掐灭剩下半根烟的时候,时经意推着轮椅来找他,眉飞色舞:“哥!谢姐姐说如果你同意的话,我明天可以和你一起去她家里玩哦。”
“但我不同意。”时经寒残酷地说。
“为什么!我要闹了!”
“你闹,我就揍你。”
“……哇——”
谢九黎和时经意互相道了晚安,放下手机后,就听见身旁的顾舟说:“真的全都要烧?”
“嗯。”谢九黎轻轻应罢,将画室里的壁炉打开了。
自从她住进这里以来,壁炉还没有使用过。
第一次被点燃,居然是在大夏天,还是为了烧东西。
要烧的,自然是谢九黎画室里这一堆不能让时经寒见到的画。
时经寒再怎么是个恶人性格,到一个才见面两次的人家里,然后再发现这人画室中摆满了自己的画……大概也会选择立刻给派出所打电话吧。
谢九黎一手抱着画册、一手提着个椅子往壁炉走,坐下后就把这一个月来画的成品一张一张耐心地往里面扔去。
火舌贪婪地将一副副的画像席卷其中慢慢舔成灰烬,没有留下一点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