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雾沉听到谢九黎的拒绝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可然后顾舟又说:“跟上午那件事有点关系。”
谢九黎沉默了一下:“那你吃完过来。”
沈雾沉的脚步停顿片刻,他回过头看了看谢九黎。
——谢九黎难道会放顾舟进那个上了锁的画室吗?
——他们俩上午又在什么地方见过面、发生过什么事情吗?
沈雾沉仔细回忆,并不记得顾舟在什么时候进过那里。
倒是顾舟看见他进出谢九黎的卧室,是有那么几次的。
“书房。”谢九黎补充道。
沈雾沉放下心来,打开卧室的门走了进去。
而餐桌旁的顾舟笑着应是,很淡定地继续一口一个吃着爱心儿童套餐里的饭团,盘算着等会儿从什么时候开始说、怎么说比较好。
“……时经寒本来是要在航大一直念下去的,听说以他的天分,只要他想,就能一路把博士读完,然后进他想进的机构、实验室。”顾舟娓娓道来,“不过因为这样要等很久才能挣到钱,他就没有继续念下去,但现在他究竟在做什么工作,我问了一些人,说法都不太一样。”
谢九黎支着下巴听顾舟说话,手底下的铅笔在纸上划来划去,想画一张贺孤舟出来,却突然有点觉得怎么下笔都不太对劲,心里充满了不知道该往哪里宣泄才好的烦躁之情。
“关于他在校时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一些,你想听一听吗?”顾舟试探地问道。
谢九黎抬抬眼,扔了一个“你说呢”的眼神过去。
顾舟闻弦知雅意,挑着自己听说的时经寒旧闻说了,当然也掺杂了在时经意微博里看到的一些细节。
他说话本来就有从来不会惹人讨厌的特殊技巧,用词又都精准无比,就算讲科学定理都好听,更何况是趣事。
谢九黎听了几分钟,脑中也渐渐构建起了“时经寒”的立体形象来。
从性格来说,和贺孤舟并不太相似。
似乎是一个脾气不太好、看人一眼就会被当成是在挑事的人。
谢九黎从完成的画里抽出了一张来,端详着画上贺孤舟的脸道:“这张脸明明没有自带嘲讽吧?”
怎么在时经寒身上就带了这个效果?
顾舟笑了笑,道:“或许是因为他也和我一样,没有贺孤舟那么完美吧。”
这句话听起来就有点怪异,谢九黎立刻抬眼去看顾舟,但对方脸上的笑容又还是那么无懈可击。
小狐狸。
谢九黎想着,把画放下正要说什么,她的手机先一步响了起来。
谢九黎一接通,对面就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你好,我是时经寒。今天刚刚才从何严华教授那里得到了你的联系方式。”
“你好,稍等一下。”谢九黎坐直身体,过了两秒后又站了起来,对顾舟做了一个让他避开的手势。
顾舟好脾气地笑笑站了起来,离开书房。
从书房到顾舟的卧室,中间必然要经过谢九黎的画室。
顾舟在画室前又停下驻足了一会儿。
他仿佛能透过门板看见里面那些属于谢九黎的、铺天盖地的思念。
顾舟站了半分钟,突然干了一件他从以前开始一直想要做、但因为觉得毫无必要而没去做的事情。
他拿出手机,点开浏览器,在搜索框里直接输入“贺孤舟、画家”这两个关键词。
搜索引擎立刻给出一连串的结果,但没有一个是准确的搜索。
顾舟噙着笑又把画家这个词删掉,结果当然还是没有这个人。
其实事实很明朗,谢九黎不知道是因为傲慢还是疏忽,将事实直接摆在了他的面前。
——世界上根本没有贺孤舟这个人。
……
谢九黎刚刚和时经寒说了两句话、互相做完自我介绍,脑中的系统突然惊惶失措地道:【系统暴露!系统暴露!】
然后是一阵令人耳朵大脑一起发酸的声音,像是碟片在播放机里被无情地卡住。
过了几秒钟后,那噪音和系统的语音一起在谢九黎的脑中瞬间静音。
接着,是这么一句机械音:【系统故障,正在修复。预计修复时间:240天。】
“……在听?”时经寒的声音从话筒另一端传来。
大概是天生烟嗓的原因,又或者是脾气影响,他哪怕确认电话断线没有的语气都有点差劲。
但谢九黎一点不介意,她转动着手上的铅笔,轻轻笑了起来:“不好意思,刚刚可能信号不好,我在听,请继续说吧。”
第23章 非常丰富的拒绝……
“何教授给我你的联系方式。”时经寒在电话那头继续说道, “见面详谈?”
谢九黎坐直了身体,手中转得飞快的笔也啪嗒一下落在了桌上。
她差点就直接答应,但又突然想起来已经放了沈雾沉一次鸽子, 不能这么快就放第二次,于是稍稍犹豫了下。
时经寒像是误会了她的意思, 又说:“地点和时间你来选,我去见你。”
虽然他说“我去见你”四个字时并没有任何的暧昧意味,谢九黎听罢还是露出了笑。
“那就明天吧, ”谢九黎说道,“明天我家有孩子高考, 我送他去之后就在附近见个面可以吗?”
时经寒道:“好。”
……
时经寒和谢九黎定好时间,放下手机重新回到房里。
在床上翻看一本科普杂志的时经意立刻抬起眼睛看他:“电话打完了吗?怎么样?”
时经寒坐到她床边的椅子上:“还行。”
“还行是怎么样?”时经意有点着急,“何奶奶也不说清楚, 你也不说清楚,我这个病人要生气了!”
时经寒想了想,吐出唯一的疑惑:“声音听起来很年轻, 但又有孩子。”
时经意也跟着认真地思索片刻,说:“有钱人, 保养得好吧?”
“我明天去和她见面,谈完再说。”时经寒说着, 揉了下时经意头顶的帽子, “希望顺利。”
“我也想去!”时经意立刻高高举起手。
“你的外出额度已经没了, ”时经寒无情地拒绝了她, “现在,睡觉。”
时经意只好躺下,朝着时经寒离开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等房间里的灯熄灭,时经意在床头柜上摸索了两下, 把白天在航大拿到的两枚徽章捞了过来,怀抱着美好的愿望闭上了眼睛。
时经寒离开妹妹的卧室,到阳台点了根烟,吸了两口又直接在栏上按熄。
时经意一年光用在医药上的治疗费用动辄几十万,她甚至还只是早期病症。
如果用上几年前刚开发的特效药,这个费用后面还要再添一个零。
且若是没有更新的、能治愈脊髓型肌肉萎缩症的疗法出现,这将不是一两年的短期费用,而是必须持续到时经意去世为止的长期开销。
时经寒的收入但凡说出去,在同龄人、乃至全国都是佼佼者,但要负担这笔要用亿为单位来计算的费用,还是显得捉襟见肘。
时经寒回到客厅,把时经意的病历和资料一起放到门口的鞋柜上,又回去继续工作。
——不知道谢九黎听了这个天文数字之后,会是什么看法?
……
第二天一大早,熬了个通宵的时经寒倒头睡了一小时就被时经意喊了起来。
他卷着一身低气压起床,在妹妹的催促下洗脸刷牙。
“还有胡子,胡子。”时经意在旁操心不已地提示,“头发也打理一下,头发。”
时经寒烦得不行,挤出一个字拒绝她:“不。”
“这是为了良好的第一印象!”时经意严肃地道,“你这么颓废地去见人家,万一她不高兴了怎么办?”
谢九黎确实不是他那些“只要工作能完成,你长一脸暗疮也无所谓”的甲方。
时经寒按捺着起床气抓起剃须刀,抬起下巴眯眼对着镜子刮胡子。
时经意打量他半晌,长长叹气:“哥,咱俩同一对爸妈生的,你怎么就看起来这么不像好人。”
时经寒三两下剃完胡茬,打开水龙头冲洗。
“你笑一笑。”时经意不死心道。
时经寒对着镜子扯了扯嘴角,面部肌肉僵硬,怎么看怎么像“把钱包拿出来”的威胁。
时经意沉默了两秒:“你还是别笑了,见到她时严肃一点。”
时经寒抬手把水珠弹到了妹妹的脸上。
在时经意的监督下,时经寒换了一身衬衫和休闲裤的打扮出门,就有点长了的头发也被她亲手用发胶有模有样地做了个固定。
在家就学了这些没用的东西。
时经寒拿着牛皮纸袋出门,坐地铁前往和谢九黎约好的地点。
他身高超过一米八,宽肩窄背眉眼深刻,往地铁车厢里一站简直就是男模出街,即便长着一样“少他妈惹我”的表情,还是有人悄悄地举起手机偷拍他。
时经寒扫了一眼那个举起手机假装自拍的女孩,对方吓得手一抖把手机给摔出两米远。
对方战战兢兢捡起手机,飞快贴到车厢的门边,等地铁一停飞快拽着伙伴夺门而逃。
这正好也是时经寒要下的站,他迈开长腿走出车厢,从比他矮了半头的人流中分离出去,没上自动扶梯,直接从楼梯走了上去,反倒比扶梯上熙熙攘攘的人快了一截。
只是现代人太懒,出站的楼梯又太长,少有人选择多走那两层楼高的台阶。
时经寒还没出站,有个人气喘吁吁地赶上来:“那个穿白衬衫的小哥,请等一下!”
时经寒就和没听见一样地往前走,直到身后穿着一身西服的男人赶上他。
时经寒低头看了眼伸手拦住他的男人,用眼神表达出自己的疑惑:“我赶时间。”
男人满头大汗地掏出自己的名片:“你好,我是一名明星经纪公司的星探,请问你有意向加入娱乐圈吗?我对自己的眼光很有自信,你肯定能红!”
时经寒道:“你不该有自信。”
他的脾气怎么可能进娱乐圈。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星探很坚持,“而且,进娱乐圈收入很高,很赚钱的哦。”
时经寒花了一秒钟思考:“多高?”
星探迟疑了下,飞快报了个数字:“以你的条件,第一年应该就有这个数。”
时经寒摇摇头:“不够。”也没有他现在的收入来得高。
星探面露震惊,可能还是第一次见到没进公司就开始讨价还价的人。
时经寒绕开星探迈步就走,但不打算放弃的星探快步跟上来又劝了一堆,最后强行把名片塞进了时经寒的衬衫口袋里,接着像是怕被他打似的抱着脑袋逃走了。
时经寒皱眉:“……”不该穿这件衬衫,平时的T恤就没口袋。
但这几步的功夫,他已经出了地铁口,周围又没有垃圾桶,时经寒啧了一声把名片的事情抛到脑后。
再怎么说,和谢九黎约好的时间他不能迟到,刚才被星探耽误了一会儿,现在已经有点紧了。
附近因为是高考的考场,人流来往本来就大,时经寒到了附近才想起来,他并不知道谢九黎长什么样,两人约定的地点只有一家店。
店的地址是谢九黎发过来的,时经寒点开看时知道是一家轻西餐厅,里面也提供咖啡甜点。
但等他走到这家店门口时,才猛男沉默了一下。
时经寒在女仆咖啡店门外和门里面站着的女仆对视了两秒,移开视线决定在门外等人。
他绝不会一个人跨入这扇店门。
许多家长来此送孩子高考,挤得水泄不通。
但在人群里,时经寒还是看见了一对像是姐弟的人。
原因无他,人只要生得好看就会特别显眼,更何况还是两个扎堆一起。
再加上刚才星探的一顿骚扰,时经寒不由自主地对那两个人多投了点注意力。
把少年送进考场后,年轻女人突然回过头,不偏不倚地撞上时经寒的视线,朝他的方向笑了一笑。
大概只是陌生人视线相撞为了避免尴尬的笑容。
时经寒这么想着,内心毫无波澜地低头看了一眼手表。
只差几分钟就到了他和谢九黎约的见面时间了。
“为什么不进去等?”有人在他面前好奇地问。
时经寒抬眼,看见刚刚对他笑的年轻女人已经到了他面前。
他对被搭讪这件事有非常丰富的拒绝经验,正要冷酷地开口时,对方伸了一只手出来道:“你好,我是谢九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