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奴说:“是阿父让我改口的。阿父说,既让我养在阿母名下,又怎能不喊一声母亲呢?为人子,就该尽足孝道。”
郑四笑:“得了吧,你就是贪嘴。想杏娘多做些美食喂养你,你才这么哄着杏娘的。”
“才不是呢。”雁奴是很认真在对待这件事的,现在被姨母取笑,他很认真去辩解,“哪怕日后杏娘再不做美食喂养我了,我也会一直唤她阿母。”
听到雁奴这句话,徐杏不免垂下了头。
或许,过不了多久,就真如雁奴所说,她再不会做好吃的美食喂养他了。
随着日落星升,外面渐渐的,打斗声停住了。很快,便有太子心腹往丽正殿这边来报平安。
徐杏等几人听后,自都真正松了口气。
这一日算是过去了。
徐杏不知道兵败的秦王一家会受到何种惩罚,但她却知,太子和雁奴父子算是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了。
也就是说,她所有的牵挂和担心都没有了,接下来她要考虑的,就是如何在太子正式册封她为太子妃前逃走。
彻彻底底离开这里。
其实逃跑这件事,她从几个月前就开始筹划了。如今数月下来,她倒也在心中给自己安排了一个还算合理的路线。
具体到她什么时候跑,怎样跑,以及离开后的第一个落脚点,她都已经考虑周全。
若非天意,她相信,至少短世间内太子不可能会寻到她下落。
至于时间久了后……时间久了,太子届时怕也会渐渐忘了她。或者就算忘不掉,但感情总会淡。
感情淡了,他又政务繁忙,既没有时间又没有精力再去找她。
她想,等到那时,才是她真正自由的开始。
天晚了,徐杏让雁奴回崇仁殿休息。她则也吩咐婢子们打了热水去净室,她打算好好泡个热水澡,然后再歇下。
虽说她没有亲上战场,但也是跟着担心了一整日。
如今天气又渐热,跟着担心,身上虚汗流了不少。
现在一切尘埃落定,她可以睡个踏实觉了。
徐杏心里不再有心事,一夜好眠。次日一早醒过来,问了婢子后才知道,原来太子彻夜未归。
徐杏如今闲了下来,原是想再去何府一次的,也算是最后的道别。不过,想着昨日才发生过那样一场宫变,她又觉得或许这两日还是丽正殿更安全一些。
想着雁奴昨日说的那话,于是徐杏开始换衣净手,去了小厨房。
雁奴馋她的菜,如今她也是能多做一顿是一顿了。如今真要走了,太子倒还好,因多少心中对他有些怨,她对他的感情很复杂,并不愿意去留念他。
但对雁奴却不一样。
如今真要走了,她对雁奴是真的挺不舍。
太子是天黑才回来的,回来东宫后打听到徐杏这会儿在崇仁殿,太子便直接去了崇仁殿。
一起用了晚饭后,太子牵着徐杏手慢悠悠散步往丽正殿这边来。
仲春时节,风暖花香。
太子牵着人手,和她紧紧的十指相扣。见她只是慢悠悠一个人安安静静走在他身侧,一句话也不说,太子不由又想到那日和她聊到的孩子的事。
之前要忙于应对秦王,即便这个话题开了一个头,太子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与她深谈下去。于是,那日匆匆结束了后,这事就撂在了那儿。
如今一切尘埃落定,他想,他该需要和她好好谈一谈此事了。
“杏娘,这几日孤有好好考虑这件事……”太子忽然出声。
一直在想着自己心事的徐杏迅速收回自己的深思,闻声朝太子望过去。
“殿下在考虑哪件事?”她不咸不淡问,颇有些漫不经心,但却极力配合。
太子却突然驻足,他侧身过来面对着徐杏。徐杏被迫驻足,身子被她握过去,她被迫和他面对着面。
轻轻眨了眨眼,徐杏一脸好奇地望着他。
太子立在月色下,此刻神色清冷严肃:“孤想了几日,只觉得是孤自私了。从前是有自己的顾虑,但如今,孤想通了,孤不想你受委屈。”
“所以,杏娘,我们要个孩子吧。”
第93章 第93朵杏花
太子之前的确一直有自己的顾虑。因有他和秦王的前车之鉴,他总怕日后杏娘生得儿子后,他们兄弟二人也会步他与秦王的后尘。
如他所预料的一样,他和秦王最终是要靠一场兵变来结束这一切。
如今他是赢了,但这一场他和秦王的博弈,总归是要被史官记载入史册的。如今雁奴是亲眼见证了这场兵变,日后,杏娘所出若是女郎还好,但若所出是郎君的话,若他也有夺位之心,那他和雁奴兄弟间万一也会效仿如今他们的父亲和叔叔呢?
两个都是亲生的,要他偏袒谁?
太子原是想着,等雁奴稍大一些,等他能立稳自己的脚跟,也等他大到知道要尽心尽责去保护弟弟妹妹时,他和杏娘再生孩子。这样一来,杏娘所出不论是儿是女,他都可以不必担心。
但后来他又仔细想了想,他这样做,虽是全了自己的想法,但终究是委屈了杏娘。
杏娘和雁奴母子情分再好,雁奴总归不是她所出。在她心中,想必也是希望能有一个只属于他们的孩子的。
太子不想委屈她,所以就想,若他和杏娘能尽早有一个也好,至于兄弟间的关系,他也不必想得过于悲观。他虽和秦王不睦,但却和齐王卫王好。
雁奴和杏娘之子,又为何不能如他和齐王卫王一样呢?
但徐杏这会儿却被太子吓到了,她不知道,怎么好端端的,又提到生孩子的事上。
徐杏迅速调整好自己情绪,她微微笑以应对。
“殿下在说什么?”徐杏此刻温言细语,温柔至极,“有关生孩子一事,那日殿下不是已经和妾商量过了吗?怎的今日又提。”
太子双手握住徐杏双肩,他颀长身子微微倾下,将脸凑得跟徐杏近了些。
近处借着微弱的月光打量人,见她此刻一双鹿眼水汪汪的,似是受了什么惊吓一样,黑色瞳仁微动,只一脸茫然看着他。
太子忽然想到之前做出的委屈她的那些事,一时心疼,就把人整个抱进了怀里去。
“对不起。”他轻轻揉她在怀,他却下巴抵在她后颈窝,他在她耳边轻轻叹息似的说,“杏娘,我们今日便要个孩子。日后有孤和你在,雁奴定待弟弟很好,弟弟也定会爱重雁奴这个兄长。”
太子说起这个,徐杏就知道,她之前所猜测的有关太子的心思,她全都猜对了。
太子就是怕日后雁奴兄弟会如如今他和秦王一样,怕日后兄弟相争。所以,他之前的打算是,让雁奴再长成一些,长成到可以渐渐在朝堂立住脚跟,能得众臣拥护和爱戴。
这样一来,便是日后她所出乃皇子,也一分都威胁不到雁奴。
说到底,在他心中,还是先太子妃母子更为重要些的。
便是她这个人就近在他眼前,也抵不过先太子妃在他心中的位置。
而如今他又主动提起他想即刻和她生一个,不过是因为这件事已经在他们彼此间挑明了,再不好如从前一样,全然当做不知。
当然,他在心中深思熟虑后给出她这样一个答案,的确也是怕委屈她吧。
怕她心里多想。怕她会对他失望,怕她会难过。
但徐杏心里却清楚,若那日不是有郑四无意提起,这件事没能在他们间挑明了说,太子今日必然也不会和他说这些。
太子心里有她。
但她在太子心中,却不是排第一的。
她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奢望,奢望太子竟能把她排在他发妻之前。但徐杏也不想委屈自己,更不想委屈求全。
何况如今这日子,本也不是她所求不是吗?
徐杏此刻内心十分平静,她被太子搂在怀中,她脸埋在他胸膛。太子看不到她表情,所以,她此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是说:“要孩子一事,也不是想要就能要得来的。殿下有这个心,妾就很知足了。”
她不想再扯这些,只转了话,主动问他:“殿下昨夜彻夜未归,今日又一整个白日都在外面,不会是这一夜两日都未阖一眼吧?”
太子说:“孤倒不困,也不累。只是你……你可吓坏了?”
徐杏:“有殿下在,妾怕什么。”
太子低低的笑声响在她耳畔,温热手掌轻轻拍抚着她纤软的背,声音略有喜悦地说:“孤已经选定了个良辰吉日,五月初八正式册你为太子妃。”
徐杏点头:“嗯,好。”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太子都很忙。秦王府党羽众多,或杀或贬或升任留为己用,都需要太子和东宫众多属臣一同商议。
秦王叛乱,但因念其昔日有功,留其性命和爵位。秦王贬为蜀郡王,发往蜀地,终身不得离蜀半步。
换言之,也算是秦王被终身幽禁在了蜀地。
秦王身边党羽一一被剪除,跟随秦王一家赴蜀地的,都是太子安排的心腹。但凡秦王在蜀地有任何动作,远在长安的太子都会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秦王叛变“杀兄”,留他全家老小的命,留他一爵,算是太子这个兄长对他最大的宽容和最后的仁慈了。不说秦王如今再不可能二次叛变,即便是能,若再有下次,太子也不必再看在谁的面子上,更不必再顾虑谁,皆可直接满门抄杀。
秦王一党,有几个言行最恶劣的,被太子下令判了绞刑。一些虽则仍不服太子行为,但却一身傲骨,还算有些骨气的人,太子按着情况轻重该流放的流放,该贬为庶人打发回原籍的贬为了庶民,并将其打发回了原籍。
另也有不少,自愿投在东宫门下,自此效忠太子、效忠朝廷。
太子是在秦王叛乱后半个月才去的栖凤宫探望皇后,而此间,皇后多此叫嚣要见圣人、要见太子,圣人和太子都始终不理。
自秦王叛变一场后,圣人就病倒了。圣人借着自己病了一场为由,不再插手管朝政之事,只把一切都全权交由东宫太子打理。
日后的早朝,也不在太极殿,圣人让太子自己在东宫和朝臣议朝政要事。
除了还占着一个皇帝的位置,圣人已经把所有实权都尽数交给了太子。而圣人,则是真正开始起他晚年的安乐生活。
太子踏足栖凤宫时,皇后急了半个月,这会儿已经急得有些疯了。
一见到太子过来,就立马抓着人问:“你把我二郎如何了?你说,你到底把他怎样了?”然后太子还未说什么,皇后自己倒是先哭了起来,“你是不是杀了他?你竟杀了他……你这个狼心狗肺之辈。”
“放肆!”太子始终没作声,倒是太子身边的曹安有,斥责皇后道,“你敢诋毁太子殿下。”
“你算什么狗东西。”皇后突然朝曹安有扑骂过来,“你一个阉人,竟也敢和本宫这样说话。”
“你不是想知道李晋的下场吗?”太子忽然出声。然后太子朝曹安有递了个眼神,曹安有便退了下去。
皇后问:“我二郎呢?”
太子一把拂开皇后,只慢条斯理一边理着被皇后弄褶皱的衣袍,一边漫不经心说:“自古叛上作乱者,能是何下场?”
“本宫不信!”皇后突然面部狰狞起来,她此刻头发散乱,一身凤袍也是好几天没洗没换了,身上带着一股难闻的酸臭味,但她却浑然不自知,仍旧摆着皇后的体面和架子,“我二郎军功赫赫,他堪可配位东宫,本宫不信你敢对他如何。”
太子宽大袖袍一甩,双手负去了腰后,他眉心轻拧,问皇后:“我们兄弟四人都乃皇后所出,皇后何故只偏心李晋?三郎自幼体弱,也不见皇后对他有半分怜惜。四郎从小被欺负,皇后更是包庇欺人者,从不曾为四郎说句公道话……皇后是为何?”
“我二郎就是好!”皇后到如今谈起这个来,依旧是理直气壮,“我二郎懂事又听话,他还比你们任何人都孝顺!我二郎这么好,他就是值得本宫如此对他。”
太子点点头:“皇后既如此说,孤也就明白了。”又说,“你放心,皇后的位置,孤不会动。但日后,这栖凤宫的门,你老人家是别想踏出一步了。”
该说的说完,太子略愤恨一甩袖袍,转身就走。
皇后却不管自己如何受罚,她还在追问秦王的下场。
“你还没告诉我,我二郎如何了?”皇后欲扑追过去,但却被她身边的婢子拉住了。
如今伺候在栖凤宫的这几个,早不是从前皇后的心腹。太子不让告诉秦王下场,他们自然三缄其口,任皇后怎么问,就是不说。
徐杏知道,如今是她离开的最佳时机。若再不走,等太子忙完了这阵子,空闲下来,她便走不了了。
所以,徐杏随便挑了一日,就像寻常出门去逛街一样,随便收拾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