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徐杏一直躲在屋里不出来,直到熬过了这几日,外面搜查的动静渐渐小了下去后,徐杏心中这才稍稍松一口气。
她知道太子心思缜密,或许会想到她如今可能仍留在京城。但太子却绝不会想到,她不但人留在了京城,而且还早早给自己准备好了一个真实存在的身份。
她身份不可疑,在这永平坊内有家住,有亲人,所以,便是之前有几次搜查查到这里,也没人会来查她。
但徐杏还是很谨慎,她知道,如今时机还不成熟,还远远不是她离开长安去往别处的时候。
她需要等到春去秋来,在长安度过夏天,等秋天到时再走。
而那时候,时间久了,说不定太子已经放弃找她了。就算没放弃,但动静也远不可能有现在大。
更或者,太子早打消了她还继续留在长安的念头,就算找,也是打发人去别的地儿找。
接下来一段时间,徐杏过了一段她平生最向往的日子。平静,安宁,又温馨。
和朱大娘相依为命,日日为伴。
终日有她在身边作伴,朱大娘身子骨儿肉眼可见的比从前好了许多。甚至到了七八月份时,徐杏还亲自去医馆请了个大夫来给朱大娘号脉看身子。
连大夫也说,大娘身子康健,不见有什么不好。
但徐杏总归不是她的女儿小怜,起初朱大娘思女成疾,病得有些糊涂,徐杏又是初来乍到,二人互相不了解,朱大娘没及时认出人来也情有可原。
但随着日子相处得久了,朱大娘心情好病情也好了,人也比从前精神了……从生活习性的蛛丝马迹中,自能探出些端倪来。
朱大娘知道身边这个女人不是自己女儿,徐杏敏感又心细,她自也能察觉到朱大娘知道了什么。只是,二人谁也没说,都没去捅破那层窗户纸。
直到近日,徐杏因为想走了,犹豫着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朱大娘看出来了,不等徐杏先开口,她倒是主动帮她出谋划策。
“再有几日,我乡下的姑母要做八十大寿。到时候,你随我一道去。”这日徐杏正坐在屋中埋头做针线活,朱大娘推门进来,忽然这样说。
徐杏因想着要走,又挂念朱大娘对她的好,所以,临走前她打算多为她做几件过冬的冬袄。再加上,马上九月十月一过,秋天就要过去了,她出门时除了带些银两傍身,别的什么都没带,她也得做两身换洗的冬衣。
所以,这大半个月来,徐杏一直埋头做针线。
听朱大娘这样说,徐杏撂下做了一半的活,起身迎过来问:“他们从前都认识我吗?”
朱大娘说:“你七八岁时,他们见过。如今都十多年过去了,他们该早不记得你长相。”
徐杏倒觉得这正是一个可以光明正大离开长安的机会,出去后,就不回来了。只是……只是她不知道,朱大娘会不会愿意帮她。
但还没等徐杏问,朱大娘就叹息了一声,主动说:“其实,我早看出来你不是小怜了。”
徐杏忽然垂下眼眸,一时没说话。
朱大娘伸过手来,紧紧攥徐杏手在她掌心中,她则还如从前一样,笑着对徐杏说:“我不知道你为何要扮作小怜来找我,但我知道,你真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女子。所以你别担心,你不愿说,我什么都不会问。”
“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我难道还不了解你吗?便是你有目的的主动接近我,那你也是好人。”
正如朱大娘所言,数月的相处中,彼此间都是以真情相待的。朝夕相伴多日,谁还不了解谁?
徐杏原不愿有所隐瞒的,只是,兹事体大,她实在不能如实相告。日后她离开后,为着朱大娘好,她也是什么都不能说。
“还望大娘见谅。”徐杏朝朱大娘作了揖,“我有我的苦衷。”
“好孩子。”朱大娘说,“你不说才是对的,我怎会怪你呢?只是……”朱大娘预感到她就要离开了,所以,难免有些不舍的哽咽。
但她不想拿感情困住这个善良的好孩子,所以,她还是竭力忍住了。
“你离开之前,还是和从前一样,继续唤我作娘吧。”朱大娘说,“我女儿小怜,她虽也很好,但却远没你这么好。你的父母可真有福分,这辈子竟能得你这样好的闺女。你要真是我亲闺女,我怕不是做梦都得笑醒了。”
朱大娘姑母的八十大寿在九月中,但从长安出发到京郊的县,路上也有个几日车程。若是从前,朱大娘都是步行个十天半月去的。
但如今,为了徐杏,她特意提前几天雇好了马车。
等真到了出发这日,朱大娘倒是还好,徐杏则反倒是万分舍不得。
她从前缺了近二十年的亲情,如今都尽数在朱大娘身上找补回来了。这份情,她想她会一辈子都牢记在心。
“丫头,你出了京,可想好了去处?”
徐杏早前还在风月楼做姑娘时,就收到过牡丹和海棠寄回来给她的信。她们都说,此生若有机会,定要下趟江南,江南风景人情,皆不是长安可比。
徐杏不知道自己能逃多久,所以,如今既有机会,她想先去江南看看。
“打算去江南。”徐杏说。
“江南?”朱大娘双眼亮了亮,她笑着道,“你若真去了,我可有桩事要拜托于你。”
“您请说。”徐杏道,“您于我有恩,不管有任何差遣,我定会照做。”
朱大娘这才说:“小怜亲生父母家就在扬州城,她自走了后,再没送过信回来。我想,若是你去了,顺路的话,可帮忙打探打探她过得可好。”
“她姓什么?”徐杏问。
“姓祁,叫祁怜。”朱大娘说。
徐杏正要应下,就听外面忽然传来阵阵“得得得”的马蹄声。似是来了很多人,围在外面,一时间人流更是拥挤起来,十分哄闹。
徐杏不敢伸手撩开侧帘去看,但即便她不去看,光用耳朵听,也能感知到外面的阵仗肯定不会小。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功夫,便有一道略粗粝洪亮的声音响在耳畔:“郑三公子且留步,太子殿下召见。”
徐杏蓦地听到这样一句,抓着包袱的手倏的缩紧,她连呼吸都不敢动静太大。
而此刻外面,郑三郎一身湖蓝锦缎圆领袍,身上斜挂个包袱,他人则骑在高高大马上,闻声不卑不亢问那将军:“殿下可说召唤何事?”
第96章 第96朵杏花
徐杏不在东宫一事,太子瞒不了雁奴,同样也瞒不住郑四。郑四和徐杏交情好,常会去丽正殿找徐杏说话谈天。
若徐杏病了,郑四是势必要去探病的。若是太子阻拦,她自会心起疑虑。
太子知道徐杏和齐王妃交情深厚,所以,有关徐杏一事,太子也没有瞒着郑四。郑四虽是亲王妃,但她行事颇有些我行我素,不遵礼数。得知徐杏竟从太子眼皮底下成功逃走了后,她大惊之余,做出的第一个决定便是出京去寻人。
郑四突然不在京中,齐王瞒得了郑家一时,却瞒不了一世。所以无奈之下,并且在征求得太子同意的情况下,齐王把实情向郑家如实相告了。
郑三也是最近才得到这个消息的,所以,他一得到消息后,即刻就选择先放下学业,他打算出去找妹妹回家。
自因徐杏嫁入东宫,他无能为力生了一场久病后,再重新振作起来时,就似是脱胎换骨了一般。一改从前内敛腼腆的性子,如今一言一行倒渐有他父兄的风范。
哪怕是此刻面对当朝太子的心腹大将,郑三也丝毫不现惧意。
在这太子心腹大将跟前不卑不亢,则也相当是在太子面前如此稳重。
那将军回道:“郑三公子去了便知。”说罢,他作了个“请”的手势,“公子请。”
纵然郑三心中对太子再有成见,但从小的教养让他始终不会做出离经叛道之事来。面上的礼数和规矩,他都是要守住的。
太子召见,他不能不见。
所以,郑三直接勒缰调转马头,跟在那将军身后往太子所在方向去。
而这边,城门守将听说太子突然造访,立马放堵在城门口的人和车通行。城门口堵着这些人,不但严重影响了秩序和形象,他自还怕这些三教九流之人其中会混迹秦王党余孽。
届时,若是要对太子行刺,太子龙体受恙,他怕是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
本来城门守卫是很森严的,出入必会严查。所以徐杏还紧张着,这一关是否能过。如今可倒好,太子的突然造访,倒算是变相帮了她一个大忙。
还在城内时,徐杏静坐车内丝毫不敢乱动。但出了城,马车朝官道驶去,渐渐离身后的长安城远了,徐杏这才颇有些不舍的撩开侧帘,朝身后的那座巍峨的城池望去。
这一走,她想,若是顺利的话,这辈子可能就都不会再回来。
城门口,来来往往的三教九流之人都有,嘈杂哄闹。
郑三被方将军一路请着去了不远处的一座茶楼,而太子,此刻就等候在茶楼内。
郑三到后,就见窗下正负手立着个身着月白锦缎圆领袍的男子。男子虽背对他,但看这翩然若谪仙般的身影,他一眼就认出了是谁。
稳步走近后,郑三弯腰抱手:“拜见太子殿下。”
早在郑三出现在茶楼楼下时,太子就已经看到他人了。看着他那身打扮,不出他所料,他怕也是要离开京城去远方的。
太子有静默一瞬,之后才侧转过身来看向郑三。
“三郎不必多礼。”太子朝他伸出一只手,“坐吧。”
说罢,太子率先于桌边坐下后,郑三这才道了声:“谢殿下赐坐。”然后坐在了一旁。
太子似乎又恢复了他往日的温和,他此刻眉眼含笑看着郑三问:“三郎这是要去哪里?”
郑三依旧恭敬守礼,他略颔首回话道:“听家母说,四娘只身一人出去远游了,家中父母兄嫂都对她十分担心。所以,臣子奉父母之命,去寻四娘回京。”
太子则说:“四娘乃是重情重义之人,三郎你亦是。”
太子语气始终温柔,只是,此情此景下,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来,不免有些耐人寻味。
郑三却明白太子所言之意。但既然太子不明说,他便也只装着什么都不懂的样子。
若说从前杏娘嫁入东宫,他只能怪自己无能,但却坚信太子一定能给她她想要的幸福。可如今,他知道自己错了。
不论是太子,还是东宫,都皆非杏娘所爱。
杏娘并非爱慕虚荣贪慕权贵之人,太子留不住她,东宫也困不住她。
所以如今,郑三心中倒对太子生出了些怨怼来。
“殿下召见臣子,不知有何吩咐?”郑三虽一直守礼恭敬,但言语间的客气生疏,也是不难看出他的意思的。
太子自是一眼识破。
“你们都先退下。”太子忽然看向一旁的方绍文方将军吩咐。
方将军领命立即遵是。
而这边,退了左右,只独剩下太子和郑三二人后,太子这才明说:“孤知道,你明着是去寻四娘,但其实你去寻杏娘的。”
徐杏如今虽逃了,但太子一直捂着这个消息,秘而不宣。甚至,借口说她病了,一直静养在东宫丽正殿,连本来五月该举办的太子妃册封大礼,太子都主张延迟了。
她逃走的消息,知情者不多,也仅仅是与太子最亲近的才知情而已。
所以在外人看来,何氏杏娘,她自一直都是东宫良娣,是太子的女人。
觊觎太子的女人,实乃大不敬。郑三担不起这号罪名,所以他忙起身请罪:“臣万死不敢。”
太子却朝他按了按手,示意他不必如此惊慌,让他继续坐下说。
待郑三又重新坐下去后,太子则道:“孤知道,当年杏娘一直中意的是你,是孤用了些手段,才得到的佳人。事到如今,孤也不否认,这一年来,孤心中对你有嫉妒。”他望着郑三,此时此刻再谈起此事,他心中仍还酸苦难忍。
虽然他心中也知道,杏娘中意郑家三郎其实也未必是中意他这个人,不过是在当时的那种情况下,她觉得郑三才是最好的选择罢了。但,便是如此,太子心中依旧难平。
可虽到如今他心中仍是难平,却也愿意正视这个事实了。
他得正视,杏娘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生活。有过那样经历的一个女子,她心中最向往的,到底该是什么。
他想去了解她的心。想知道她所有的心事。
也想知道她会因什么而快乐,又因什么而难过。
他从前给她的那些,对她来说,其实远远不够。
他想重新开始。
就把眼下的局面当作是一个新的开始,这一次,他想一点一点,慢慢的走进她的心里去。
太子知道,想要重新开始他和杏娘的这份感情,他最先该做的,就是去正视所有欣赏杏娘的人。郑家三郎……的确,或许以他的身份来说,更适合杏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