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王氏乃百年士族,只是如今士族到了末路,王家也不复往年光景。
如今好在王家太公还任朝堂宰辅一职,能撑着门面。但老人家年岁已高,不久就将致仕。到那时,王家在朝中的地位,必然一落千丈。
王徐两家交好有二十年之久,从前都说是徐家巴着王家。而如今,徐国公乃是开国功臣,受封公爵,王家和徐家的地位自然也是调了个个儿。
如今外人都说,是王家在巴着徐家。
徐护被冷风吹了会儿,酒有些醒了,他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后,忙说:“二娘是养在身边十五年的,即便不是亲生的,感情也一点不少。是,我们是对不起幸娘,所以,我们家会加倍对她好的。”
“我倒没看出来你哪里对她好。”王九言性子清冷不好靠近,偶尔说话也是带着刺的,“徐二,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我最是清楚。”
徐护白了他一眼,一时没再吭声,只是抱起酒壶来灌酒。
王九言倒不是看上了徐杏,对她有意思,所以才为她抱不平。他只是觉得,徐公夫妇此事做得过于丑陋难看罢了。
但毕竟是别人家的事,他也不好过于指摘。
冷静下来后,又问徐护:“为何不能说是当年生的其实是双胎?其中一个在逃亡的路上走丢了,这些年一直有在找,而如今才找回来。”
这个徐家自然也有考虑过,只是……
徐护说:“既是一胎出来的,二娘也过于不像母亲了些。到时候,必然会引起外人的指点议论,又何必惹这个麻烦?”
既如此,王九言是再没什么好说的了。
总之一句话,徐家自己高兴就行。
其实按私心来说,王九言不会比徐护少疼徐妙莲。他们二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是青梅竹马。也就是这两年,大家都大了,才开始渐渐避嫌起来。从前都是阿兄阿妹的叫,当是自家兄妹的。
但王九言心中至少是有是非观念的,若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发生在王家,他想,自己父亲母亲绝对不会是这种处理的方式。
可以两个都疼,但绝对不会这般委屈亲生的这个。
王九言最后和徐护有点不欢而散。而徐护喝多了酒,沾枕就睡了过去,醒来时,已经是傍晚了。
他脑子清醒后,想着王九言已经知道幸娘和二娘的事后,立即起身往正院去。
“王三郎替幸娘鸣不平?”徐国公不介意别的,只问了这个,“他之前有随你一道去过风月楼,当时瞧见幸娘时,可有流露过爱惜之情?”
徐护知道父亲误会了,忙解释说:“九言不是这种人,他对幸娘绝对没有半点儿女私情,这点我是敢保证的。他方才那样生气,多少……多少还是觉得我们家做得有些过分吧。这事搁在任何一个人身上,他恐怕都会这样。”
徐国公却似是没听到儿子后面的几句话似的,神思有些飘远了。
徐夫人则感叹说:“王家三郎是个好郎君。”忽又想到徐妙莲亲事来,徐夫人忙又和丈夫道,“如今幸娘及笄的大事也办妥了,接下来,该是办二娘的事情了吧?”
“这事不急。”徐国公微笑着道,“马上就要近年关,等来年开春了再说不迟。对了,你是不是该去宫里探望大娘了?”
“是该去了。”徐夫人笑着回。
如今女儿多了,她也更忙了。忙完这个忙那个,真是一刻也不让她歇下来。不过,都是些好事,她忙起来也高兴。
“那你就明儿去吧。”徐国公说,“顺便带二娘去中宫给皇后殿下请个安,幸娘就暂时不必去皇后跟前了。东宫那位小公子不是很喜欢幸娘吗?届时你就让她和小公子多呆会儿,也算是全了太子的意思。”
徐国公脑子转得快,心里也颇多自己的算计。徐夫人简单、单纯,自然一时意识不到丈夫的言外之意,只觉得他这样安排甚是妥当。
徐护却觉得父亲这样交代得甚是清楚似是有哪里不对,但也一时想不出哪里不对来。
既然决定次日去宫里,当天晚上徐夫人就把这事和徐杏说了,让她提前做好准备。
徐杏把这事放在心上了,但却没有多想。晚上该好好睡觉还是好好的睡了。所以次日一早被嬷嬷叫起时,她睡得够饱,精神状态也就很好。
“娘子今儿随夫人入宫去,就要见到大娘了。”姚嬷嬷挺高兴的,一边亲自帮徐杏梳个适合入宫的髻,一边望着铜镜里的徐杏说,“娘子长得如此娇艳夺目,又这般像夫人,大娘一定会喜欢娘子的。”
“别人不知道,但咱们自己家人却是知道的,娘子你和大娘才是血脉之亲。”
多日相处下来,姚嬷嬷也早一心一意侍奉徐杏了。如今所言所行,无一不是为着徐杏考虑。
不过,徐杏对此却没有任何期待,她知道徐妙芝并不会喜欢她。徐家的这几个孩子中,论性情和野心,徐妙芝是最像徐国公的。她和徐国公一样冷静理智,也一样冷血、心狠手辣。
在他们父女的眼中,是只有利益,没有亲情的。
所以,她是不是才是徐妙芝的嫡亲妹妹,这于徐妙芝来说,并不重要。
但徐杏也并不在意这些,因为她也不喜欢徐妙芝。与其说不喜,不如说是极其厌恶的。
心狠手辣或许是一种求生手段,但为了一己私利能对一个孩子痛下杀手,这已经不能以人来论之了。
与牲畜又有何区别?
但徐杏心里的这些话却不好和嬷嬷讲,只能是嬷嬷说什么,她都保持微微一笑。不答话,也不反驳,不发表任何自己对徐妙芝的看法。
徐妙芝如今已有五个多月身孕,即便衣裳穿得厚,也显怀得有些明显。徐夫人有些日子没来了,瞧见长女肚子突然大了一圈,喜得不行。
“现在还吃得下吗?”徐夫人高兴完后,就又是担忧,“我瞧你都瘦了。如今你肚子里可是怀了一个的,你吃不下也得吃,这样生出来的孩子才能健康。”
徐妙莲也关心道:“娘说的对,阿姊,便是再不舒服,也不能糟践了自己身子。”
徐夫人又问:“太子殿下回来后……对你如何?”徐夫人还记着徐国公和她说过的长女和太子间的博弈,她只要一想到太子曾出手对付过女儿,她这颗心啊,就跟油滚过的一样。
难受。
第21章 第21朵杏花
徐夫人和徐妙莲你一言我一语的关心,倒是闹得徐妙芝笑起来。
“你们这样一个接一个的问,叫我怎么答?”她状态倒还挺好,虽然瘦,但至少精神还算不错。一边手轻抚着肚子,一边回道:“我胃口还可以,吃的不算少。太子殿下对我也尚可,虽打从外头回来后只来我这里坐过一回,但至少也没再给过我难堪。”
说起这些来,徐妙芝脸色不免就要渐渐差了些,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但很快,她又自己把话给岔开了,似乎并不愿在娘家人面前说这些似的。
徐妙莲心细,察觉出了徐妙芝不愿说这些后,就立马说了些别的。
母女姊妹三个有些时日未见,这会儿说起体己话来,满堂都是欢声笑语,好不开心热闹。如此,就更衬得徐杏纯粹就是个外人了。
对于徐妙芝对自己的这种态度,徐杏一点都不意外,她早在过来之前就猜到了。
那一世她虽然没有来过东宫,但徐妙莲嫁人前一夜,徐妙芝是回过一趟徐家的。而当时,徐夫人有安排她们姊妹两个见过一面。
徐妙芝当时对她的态度,她至今都还能记得清晰。左右就是看不起,瞧不上,好像是她的存在害得徐家门庭有辱了一般。
她清楚记得徐妙芝当时和她说过一句话,她说她不配拥有这样一张脸。还让她好自为之。
徐杏当时并不太能明白为何徐妙芝对她恶意这么大?后来自己想了想,才有些想明白。估计是当时徐妙芝在东宫处境十分艰难吧。她本来处境就不好,娘家又遇上这种事,所以她可能是觉得因为有她这个亲妹妹的存在,让她在东宫被人耻笑了。
于是她把在东宫受到的委屈,尽数撒在了她身上。
徐杏有时候想,觉得徐家一家其实都挺可笑的。明明处处夹杂着算计和利益,却偏偏演绎得好像真的是姊妹情深一样,还没感动别人呢,就先把自己给感动得一塌糊涂。
而徐妙莲此刻,就是十分感动的。
徐妙莲没想到阿姊理都没理幸娘,只简单冲她点了头算打了招呼后,就全程拉着她说话了。她原也没担心阿姊会因幸娘的出现而冷落甚至怪罪她,但阿姊这般冷待幸娘,多少还是让她意外的。
她原以为,阿姊怎么说也是会对幸娘客气一些的。
徐妙芝是故意想冷落徐杏的,回回徐夫人想把话题往徐杏身上扯,徐妙芝就立马把话头扯了回去。几次下来,纵是徐夫人再笨再蠢,也明白了长女的意思。所以,她接下来也就没再那样做。
徐杏是懒得融入到她们的话题中去的,她这会儿老实的沉默坐在一旁,其实是在等公子李佼来传自己。
果然很快,李佼打发来的人过来了。
徐良娣和太子嫡长子李佼曾闹出的那一场,其实在东宫也不是什么秘密。虽然没人敢再提,但大家心里都是清楚的。
而且,大家也都知道,公子佼十分厌恶徐良娣。
公子佼厌恶徐良娣,却对良娣的这个义妹另眼相待,这无疑是让徐良娣更难堪的。
所以,当李佼身边的宦者说明来意时,徐良娣并没有那么好说话,只问那宦者道:“本宫与娘家亲人相聚,公子为何故意前来和本宫要人?”
那宦者年纪不大,也才只十岁出头的样子,闻声只笑答:“回良娣的话,公子说,这是太子殿下的意思。良娣若不信,可问徐夫人。”
徐妙芝朝一旁母亲看去,徐夫人有些为难的点了点头。
徐妙芝气得十指倏的攥紧。但很快,又渐渐松开。
她自己在心内化解了情绪,再开口时,已然没了方才的愠怒之气,只温柔大方的笑着对那宦者道:“既是太子殿下的意思,本宫又岂敢不依。吾妹能入公子之眼,也算是她的福分。吾妹自小在乡野长大,不甚懂规矩,若哪里冲撞了公子,还望公子勿要怪罪。”
那宦者答:“公子最是敬重徐娘子了,娘子又怎会冲撞公子,良娣多虑了。”
“那你便去吧。”徐妙芝傲然侧首看着徐杏说话,她居高临下,姿态傲慢,更是盛气凌人,“记住,你如今一言一行代表的皆是徐家。且这里是东宫,不是你从前呆的地方。”
徐杏起身,没答徐妙芝的话,就像是没听到她说什么一样,直接依着礼数行了个退安礼后,就跟着那位宦者离开了。
气得徐妙芝眉头紧蹙,藏在袖子中的双手更是倏的再次攥紧起来,指关节泛白。
“真是好无礼的一个丫头,我方才对她的嘱咐,她都全然视之不理了吗?”徐妙芝气愤。
徐夫人不愿她们姐妹之间闹不愉快,就劝说:“她不懂礼数,你又何必和她一般见识?快别气了,伤了自己身子不值得。”
徐妙芝却问:“她不过才入徐家的门月余时间,怎么就这么厉害?算着日子,从她进徐家,到公子佼出徐家,最多也就半个月……半个月时间就能让公子佼对她这般倚重敬戴,可真不敢小觑她!”
李佼回了东宫后,也没藏着自己和徐杏的交情。更是把他和徐杏交好的消息传出去,让徐良娣知道。然后他还各种夸徐杏,对其不乏各种赞美和欣赏之词,说她端庄素雅,性情纯善,又说她貌美温柔,心灵手巧,说这才是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
李佼字字句句针对的都是徐良娣,闹的徐良娣还没见着徐杏之前,就对她没了什么好感。
如今见了人后,见她竟比自己想象中还要美,徐良娣心中更是不太舒服。
外祖母当年是长安城第一美人,母亲和姨母也都继承了外祖母的美貌。可到了她这里,她当然是不丑的,但却离第一美人差得远。
尤其是见徐杏不但继承了母亲美貌,甚至比母亲还要美时,她心里更是觉得上天不公。
再加上,她和徐杏没有半点手足之情,要她喜欢上这个有血缘之亲的妹妹,也实在难。
太子在明德殿和一群东宫属臣议完朝政后已是申时末,外面日已西沉,一轮红日挂在天边。晚霞如彩色织布般,衬得整个天都五彩绚烂。
太子这才想起来今天徐家人入宫来的事,便侧首问了曹安有:“徐家人可走了?”
曹安有就知道太子议完政事后会打探这件事,所以,他差了人出去打听着,每隔一刻钟就有人回来向他禀告。方才,正好才有人过来禀告过徐家母女三个的行程。
于是曹安有曲身回道:“这会儿徐夫人带着徐家二娘去给皇后请安了,在皇后宫里。而那位杏娘,则被公子的人传了过去,这会儿怕是和公子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