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魂不守舍,正遇见平儿过来,王善保家的忙端起笑脸问:“平姑娘哪里去?”
平儿笑道:“舅太太来接二姑娘家去,我看着她们收拾行李去。”
邢夫人皱起眉头:“来接二丫头,怎么没人告诉我知道?”
话音未落,手臂就被王善保家的的扯了一下,只听平儿笑道:“方才回给老太太,老太太允了,我们奶奶正要亲来禀明太太呢。只是舅太太催的急,奶奶命我去平明楼去帮忙……”正说着,平儿就指向邢夫人过来的路:“那不是去求见太太的顺儿吗,可见是正巧走岔了路。”
得了王善保家的提醒,邢夫人才醒悟过来:老爷成了白身,连带她身上一品诰命也革了去,如今凤姐儿却是当当正正的三品诰命夫人了。邢夫人几乎立不住,等顺儿过来,立刻抓着她问:“舅太太在哪里?”
得知此时李夫人等都在丹桂苑,邢夫人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就往凤姐院子去。才迈去二进,李夫人的声音就钻进耳朵里:“……御史足说了一刻钟,洋洋洒洒,你叔父、你林姑父、陈大人皆羞窘难忍。亏得圣上看在琏儿不像贾大老爷那般荒唐,又刻意给你叔父几人留下颜面,这才没追究藐蔑官印的不敬大罪,爵位也只降了二等……若非为着你,为着迎儿几个,我今日万不肯来!你也别劝我去看你婆婆,我不见她那糊涂人!怎么,毒打我王家侄女婿的时候她这做母亲的不曾拦阻解劝一句,现在倒还有脸叫我去开劝她呢?若非看在琏儿的份上,怕反叫他为难,你叔父早该去问赦大老爷了,真当我王家的女婿就那样好打的,我王家的女孩儿的私房就任他算计的!”
“罢!看在你们和迎儿的份上不说这些扫兴的了,快收拾了迎儿的东西,我把女孩儿接回家去,在我那里不拘如何,好歹能体面的出嫁。”李夫人还气闷,不由啐了一口:“真真歹竹出好笋!”
于是在贾母无心力管,邢夫人没脸反对的情况下,由诰命还未落实的凤姐做主,迎春、云安被李夫人接回家中居住,黛玉也暂回自己家里去了。后两日,惜春也被尤氏以荣府忙乱的由头悄悄接回了东府。宁国府自贾珍往玄真观修道后果然宁静下来,贾蓉被吓破了胆子,再也不敢胡闹,虽仍同嫡妻秦氏淡淡的,但与新取的一位胡姨娘倒很相得,秦氏温柔大度,倒与胡姨娘妻妾和睦。尤氏掌管中馈,独居正院,她那里最是清静干净,这次接回惜春就将她安置在正院同住,尤氏已与凤姐通了气,此番是不准备让惜春再来西府居住了,姑嫂两个住着,感情也突飞猛进,不久就好的母女一般了。
只在眨眼间,荣府的花朵就四散了,只剩下三姑娘探春这朵玫瑰花儿颤巍巍的倔强着独自支持,凤姐看了倒不忍心,不时请她来说话,大姐儿也经常请她带一带,再后因凤姐成了名副其实的当家奶奶,事情更多,索性分出一部分令探春执管,这倒使得探春历练的越发出挑了……此为后话,暂且止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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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这里赦大老爷自作自受,遭了王子腾利索的后手——自先后知道了杜仲心意,陈子微和王子腾二人就有摁死贾赦不叫他连累徒弟儿子的盘算,只不过陈老狐狸‘可怜’王大人,在这件事上退了半步,大力让给王子腾出了,陈先生稍稍落井下石,借此机会踩着贾赦抬了抬显了显自家徒弟的品德。连当今听闻后都感叹杜佥事是个性情正人,从而脑子里留了个四品佥事杜仲的名儿。
那边还有一个为他人做嫁的小人孙绍祖未拾掇呢。这倒无需大佬们出手,杜仲自己同兵部武选司的老友吃过几次酒,这位曾在平叛时与杜仲共事的主事轻轻松松就办好了事情。因盯着这次优试的世官子弟太多,那个勾选了孙绍祖名字的员外郎心里也正发虚。武选司郎中核复名单时,这位主事在送上五个备选名字的当头就随口提了一句:“此次比试丁员的年岁倒有些差别,既有刚满二十的,还有年近而立的。”
这一句话提醒了主事,那十来个因父平叛身亡而参试的子弟年纪都不算大,说来其父都是壮年战死,这些小郎君可比不上准备了数年的其他人,偏偏他们是一定得通过的,此次魁梧健壮的给替换下来。因险些在他们身上出了纰漏的原因,主事心情不好,反手将此三人勾入三月比试名额里去。优试过后的几场比试按默许的惯例是要严厉一些的,因要弥平优试通过人数过多的问题,因此不中就多些了。以魁梧高大得意,而自比武二郎的孙绍祖就是三人之一。
孙绍祖得武选司通告时正是他遍寻不到合谋给贾赦下套的骗子,又惊闻京营节度使王大人认贾二小姐做女儿后不久,那时贾赦那点子丑事正传出来,孙绍祖又担怕那伙子骗子被捉住牵连出自己来,又眼热心渴好一块飞黄腾达的肥肉从嘴边溜走。
他再胆大包天再垂涎觊觎,也不敢撩王子腾的胡须,只得愤恨不平的按捺心思,转而又掂量起新门路来。谁知郁气未平,连好容易挤上的优选名额也丢了。这人本就是个盗霸性气,饮多几杯黄汤后本性毕露,就堵了他行贿的那位员外郎的门,这兵部的员外郎却非武者而是文官,哪里禁得住他酒后推攘,说不得就跌了两个跟头,当时未说什么,事后却记恨住了。反手将孙绍祖排到三月中最难的一次比试中去。
其实孙绍祖既好赌酗酒,又极为贪色,不过是个驴粪蛋儿表面光的样子货,便是不得罪武选司的员外郎被放进最难的一场比试,寻常比试他靠本事也难中的。不出意料,方进三月的这场比试,孙绍祖就没中,于是按例袭了指挥之官,俸禄减半,这兵部候实缺的美事就别想了,直到两年后再进行一场比试,那次再不中,可要丢了世官被发配充军了。孙绍祖自然急的厉害,又恐得罪的员外郎再使绊子,于是发狠效仿先祖,当日他祖父亦是有难了结的事才拜在荣府门下,后果然借国公府的势力腾达了,这孙绍祖越发如此起来。
孙家虽家资饶富,但也禁不起孙绍祖拿银钱开路、肆意挥霍的行径,况且都中吃喝嫖赌的花样和开销岂是大同府能比的,不出几月,孙绍祖被勾诱的更坏更废了十倍,孙家十万贯的家财亦不剩多少。这靡费惯了的杀家达子哪里耐得住节省,因此不免又生出歪心来。
废了好些功夫打听遍都中淑女,真叫这孙绍祖相中了一户人家,只要娶了她家的女儿,就有大笔的绝户财发。又因这桂花夏家亦是本地有名姓的皇商,挂在户部,领供奉大内陈设盆景的差事多年,在都中有些根基,在仕途上许还能添些助力。于是这孙绍祖故技重施,又重金请了官媒人朱嫂子说项,夏家只剩个老奶奶并独身女儿,正是求寻倚仗的时候,孙绍祖好不好有个三品世官在身上,况且又无婆母公爹压于头顶,经官媒人几番舌灿莲花,夏家打听过果然是大同府富贵人家,便很快说成了。
一方有心嫁,一方着急娶,定下的日子竟跟有狗撵似的着急。迎春方过大礼,杜家四十八抬扎扎实实的聘礼送进王家去,同是这六月初九的吉日,孙绍祖取了夏小姐过门。
这夏小姐闺名金桂,年方十六岁,生的花柳之姿,还通文墨,只是遇着孙绍祖这等只一味好色的粗人,何解她的风情。幸而这夏小姐还有一项别家闺秀都无的好处,既是秉性又毒又辣,吃酒吃肉吃便宜就是不肯吃亏。她内里水性儿,爱的是那等文秀公子,新婚前十日因孙绍祖卖力耕耘倒还觉有滋味,后头这孙绍祖故态复萌,不仅将她带来的丫头乃至不大年轻的媳妇子都淫遍,还私开了金桂的箱笼,这叫本意要徐徐压服住丈夫的夏小姐如何能忍,说不得就闹个天翻地覆。新婚次月,这对儿新夫妇就大打出手,金桂开头着实吃了男女力气的亏,可这女子却是个狠戾的,爱自己比神佛菩萨,鄙他人若粪便泥土,睚眦必报,当夜便趁孙绍祖吃醉了酒后险些溺杀他。
孙绍祖有力气有官衔儿,夏小姐有钱有亲戚有根基,这两个闹将起来都有个家破人亡的气魄,于是谁都奈何不得谁,倒僵持住了。这孙绍祖便着意作践正妻,赎买了个粉头作姨娘,日日与妓子丫头老婆胡闹,叫夏小姐独守空房。这夏小姐如何肯依,没多久竟自己觅了相好儿,正是那种白面小生儿的长相,分外讨夏小姐喜欢,这相好是唱老旦的戏子,却是孙绍祖置办戏酒时常请的小戏班中的人。这种登不上高台盘的野戏班儿的男女与青楼里的妓子实际并无二样,台上唱念做打,台下就作炕上勾当。最可笑的是,这戏子已是成了亲的,其妻亦是戏班的人,孙绍祖只爱女色,早前就偷着了这女人,一旦请了这戏班儿,孙家就如同秦楼楚馆一般了,孙绍祖同他的那些狐朋狗友自是胡作非为,可夏小姐的屋子也是春光满室,说不得谁更荒唐。家下许多人都心知肚明,连那些个上年纪的老婆子都羞的站不住,但碍于两个主子的厉害,谁都不敢多嘴。这一来,孙绍祖夫妇俩一时之间竟也相安无事……
杜仲知道孙绍祖成亲后就渐将其人抛去脑后,并不着意对付他。当日这孙绍祖心怀不轨,杜仲阻了一次他的前程,已算报复过了。两人其实并不相识,于某些事情上偶然交汇后就南辕北辙了。
杜仲此时紧张的是九月将至,亲迎的正日子就要到了。
而在开平卫的宋辰也在这当头请官媒以他亲手捕捉的活雁作礼,登门求合八字。
第71章 王门嫁女
因贾赦的事情, 荣国府多半年都未缓过气来,贾母、贾赦、贾政及邢王二位夫人是一个接一个的生病,这个还未好那个就倒下来, 贾琏凤姐夫妇各处不停照应, 忙乱到连空出来的荣禧堂都未及搬进去。
好容易小半年过去,请医吃药的日子总算熬到了头,荣府上下的药气都散了的时候,凤姐尚排场喜荣耀的心气儿又高了起来,因跟贾琏商量搬到正院居住的事情,谁料贾琏却不愿意。
凤姐奇道:“爷袭了爵位, 现在大家伙儿也拿你做正经的当家人, 搬去正院居住原是正理儿,我以为不过说一句的事情,你怎反先派上我一篇不是来?”
说着, 熙凤就冷笑:“二爷若真孝顺,早先倒不该袭爵,把这爵位让给二老爷或者宝玉才是真孝顺呢!现今儿咱们一家子或是给叔父或是给堂兄弟做管事务内外管家, 许是老太太、二老爷等也不会生这场大病……”
贾琏笑道:“我才不过说了一句, 怎的引出你这些刁钻的话来!荣禧堂连老爷都没居住过, 你以为我不眼热,只是那日听林姑父点拨了一句,我才悟了, 说到底那里也不过是一处房子, 空着比咱们慌不迭的搬进去好似占窝子似的要好处多得多。”
凤姐疑惑:“二爷如何得了林姑父的青眼,得他老人家点拨?”林姑老爷如今可了不得,已经蒙恩典于二品尚书实职上加赠正一品特进光禄大夫散阶,正式入了内阁, 参预机务。林姑老爷镇日公务繁忙,林妹妹现今又由林家长辈陈老县君教养,两家来往自然稀少起来。
贾琏叹道:“还是沾了二妹妹的光。原是与妹夫商量婚事,妹夫约我在微园,你也知那微园本就是陈大人的居住,我去了才知道原来姑老爷也时常居住在这里,这不就遇着了。”
“林姑父无再取之意,老县君还是陈大人的堂姑母,这两家人亲厚至极又都人丁凋零,在一处还多些照应。”凤姐点头笑道:“可见是妹丈有意照拂爷的,不然哪里不好商量,倒巴巴把你约去那里。”
琏二爷笑道:“我想也是,陈大人和林姑父还开了尊口,让我常去。必定是杜兄弟见我们对二妹妹上心,才有意从中排解,你也知自打老太太先前露出那将林妹妹配与宝玉的想头,林姑父舍下他那个国子监的名额后,姑老爷就一直淡淡的,若非还有几个妹妹交好,真就与我们不来往的意思了。”这姻亲最厚也最薄,尤其像林、贾这种只一辈儿结了亲的,亲疏都只系于嫁过去的贾姓姑娘身上,自林姑妈去后,两家的情份就丢了大半儿。老太太当日那样急切的要接林表妹进京,就是想保住这仅剩的一小半儿,谁知还弄巧成拙,给林姑老爷心上留了个“算计他唯一骨血”的坎儿。
自从上京以来,林如海一点都没遮掩他渐次冷淡的意思,将国子监名额给贾宝玉之后,贾母仗着辈分请了几次,林如海都未肯登门,只以公务等语敷衍一二,后来宝玉在国子监表现不佳,连贾母也不再碰林家的钉子了。如今能稍稍和缓,还真多亏了贾琏夫妇二人对妹妹们肯用心照拂的缘故,林如海一心为黛玉筹谋,自然对琏凤二人有好感,才有这回点拨教诲之事。
那日杜仲和贾琏商量的就是迎春从哪里出门、杜家何处亲迎的事情,本来依贾琏的想头,他这三品将军唯一个亲妹子很该从荣国府里出嫁才是,到时他们搬去荣禧堂,叫迎春从荣禧堂出门子,也好长一长脸面,叫人知道姑娘的尊贵。可杜仲心里却更想从王家接亲,并非为王子腾,而是他想报李夫人多年的爱护之心。李夫人当真是疼爱他们兄妹,拳拳之心,有如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