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亓官邈入了偏殿后,侍童已然提前拉了扇避嫌的屏风,司俨则将小王后横着身子抱到了胡床上。
亓官邈看着绢纱刺绣屏风后的影影绰绰,正觉纳闷时,便听司俨低声命道:“孤觉王后应是有孕了,你为她把下脉。”
听罢这话,亓官邈双眸一阔。
这…这就有了?!
他觉司俨平日应是对房事比较克制的,且也会采取些避孕的措施,他目前应该没有让小王后为他诞育子嗣的打算,这怎么还能怀上?
故而亓官邈恭敬应诺,待她为裴鸢把脉时,裴鸢和司俨的心情都是异常紧张,二人亦都屏住了呼吸。
亓官邈神色一变。
倒还真是滑脉。
裴鸢纵是隔着屏风,也瞧出了亓官邈神情间的变化,小美人儿不禁喜上眉梢,觉得自己八成是真的有了,柔美的双唇故而也抿了起来。
司俨的性情一贯沉稳自持,待得见亓官邈的这副神情后,眸中难能有了些慌色。
亓官邈却连眨了数下眼皮,他刚从睡梦中被人唤起来,人还是有些糊涂的,便道:“待臣…再为王后殿下细细诊断一番。”
少顷之后,亓官邈的面色恢复了平静,对着这对年轻的夫妇如实回道:“回王上,殿下的脉象虽是滑脉,但是其脉却甚不强烈,如此便是要来月事之前的征兆。且殿下的身子还是体寒,偶尔会有月事不顺的情况也属常态,还应好好保养。”
裴鸢一听这话,便有些急了,忙细声问道:“我真的没怀上宝宝吗?”
亓官邈一听,裴鸢竟是连本宫都未称,且语气也透着足足的失落,便安慰她道:“殿下还年轻,早晚都会为王上怀上小世子的。”
司俨得知裴鸢并未怀孕,冷峻的眉目稍舒了几分。
待亓官邈离开明瑟阁后,裴鸢的小脸儿一下子便垮了下来。
所以她适才小腹痛,竟是因为要来月事了……
裴鸢的心中原本充满了期待和兴奋,可现下,那些情愫俱都转变成了失落,这让小姑娘有些承受不来,再一想到自己连小侄都没看成,难免便会同司俨使些小性子。
二人和衣躺下后,司俨刚要将他适才遗落在榻上的小药瓶放回那高几上,裴鸢却还以为是他又要让自己服下这避子的汤药。
故而她神情委屈地撇了撇小嘴,亦用小手推了推男人持着药瓶的大手,瓮声瓮气地道:“我不想再吃这种药了。”
司俨原本就没打算让她吃下这药,且她既是将来月事,那这几日也就无需再吃这种药了。
裴鸢这时委屈兮兮地又问:“夫君,我明明都比去年刚嫁到颍国时大了许多,你为何还是不让我有自己的小宝宝啊?”
司俨默了一瞬,随即直言不讳地回道:“你太娇气了,我舍不得现在就让你有孕。”
裴鸢听罢,却将注意力都放在了男人适才所说的,那“娇气”二字。
小姑娘虽然承认自己是个娇气的人,却听不得司俨他说自己娇气。
司俨刚要将榻上的小姑娘抱进怀里,却见她竟是翻了个身,只肯用后脑勺面对着他,亦用自己的小胳膊肘力道不轻地怼了他一下。
裴鸢娇愠地哼了一声。
司俨看着这便同他恼了的小人儿,不禁被气笑了。
只听裴鸢又噙着娇软的嗓子,同他约法三章道:“那今晚就不许再让我吃药了,我要试试这次能不能怀上。”
司俨无奈摇首,他看着裴鸢这个糊涂的小姑娘,亦只能选择对她忍让,待将她拥进怀中后,亦将大手覆在了她软绵绵的小肚子上,随即低声回道:“好…那就让你试一试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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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瞬便到了初春,四处的垂柳亦抽出了鲜嫩的蕊芽。
宫婢亦在逢春之时,将颍宫各处的宫道、屋檐洒扫了一通,亦泼了许多清水去去冬日的沉晦,满目望去,都是如黑曜石般的明亮和澄澈。
无论是宫人,还是颍国的臣子,都觉近来他们的王上司俨心情好了许多。
他往常虽也待人温和有礼,但一举一行间,却总是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让人觉他只可远观,却不好接近。
而现下,许是因为那娇美小王后的陪伴,便让人觉,他的眼角眉梢间是真的从内而外的沁着和煦,旁人也很少会在他的身上见到从前的冷厉阴郁之感。
司俨自继位之后,便如所有的君王一样,也在自己的封国内豢了些颇有学识的门客,他亦偶尔会将这些人唤到谦光殿,同他们共议天下之大计。
这些门客中,也不乏出身于贵族和豪强的子弟,他们仰慕司俨的才学,自愿到君王这处做门客和生员,也不收司俨予他们的俸禄。
有心人都知晓,司俨豢这些门客的缘由,也是想在篡位之前培养自己的势力,若他真的赢了阏临,亦成为了中原新的帝王,那阏临从前的臣下并不一定都能归顺于他,他现在就选贤任能,也可在将来及时派上用场。
这日天朗气清。
待司俨同一众门客清谈完毕后,谦光大殿渐变得空旷,他便欲在主案前,再处理一些封国政务。
恰时,翁仪携着传讯舍人至此。
司俨掀眸看向二人时,却见翁仪的神情有些凝重。
侍童亦于这时呈上了白瓷茶盏呈的初春新茶,并将其放在了君王的手旁。
司俨淡声问道:“何事要奏?”
翁仪嗓音沉重地如实回道:“长平侯班昀…于昨夜去世了……”
司俨听罢,眸色微变。
他对生死之事一贯看得很淡,但是却知,班昀于裴鸢而言,是很重要的亲人。
裴鸢年岁尚小,亲人还都健在,她貌似还没经历过如亲人去世的这般沉痛之事。
随即,司俨的面色亦是沉重了几分,他正在心中忖着该如何同裴鸢说出这事时,却见翁仪复又抬眸,亦是稍带犹豫地看了他一眼。
故而司俨又问:“还有何话要讲?”
见翁仪欲言又止,司俨便挥退了仍在谦光殿中驻守的一众下人。
待这谦光大殿只剩下了他和司俨两个人时,翁仪才将未央宫中的秘事同司俨尽数说出:“新帝…纳了个新的容华。据说这容华的相貌同王后殿下很是肖似,他将鸳鸾殿赐给了这位容华,并夜夜宠幸于她。杨皇后和新帝的那两个妃嫔都备受冷落。且…且新帝还赐了那容华封号……”
司俨眉目愈沉,冷声问道:“是何封号?”
翁仪如实回道:“与王后殿下的闺名一样,都为鸢鸟的鸢字……”
话音甫落,翁仪便听“啪嗒”一声。
随即他的双眸骤然瞪大,便见司俨竟是愤而用手将案旁的茶盏生生按碎,那些残存的碎瓷旁,亦有些白色的齑粉,足可见其力道之大。
血亦沿着他的手心,混入了透绿的茶水之中。
翁仪忙唤侍童去请医师来为他包扎伤口,他觉司俨固然会在臣下的面前流露出独属于上位者的强势一面,却鲜少会做怒。
他本是个不会外露情绪的人。
却没成想,新帝的那个鸢容华,真的触及到了他的逆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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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俨回到青阳殿后,裴鸢瞧见了他受伤的左手,自是倍觉心疼,他不知男人到底是怎么弄成这副模样的,那白色的绷带上还残存着那些已变得干涸的血。
裴鸢嗓音一哽,不禁关切地问道:“你…你这是怎么弄的?”
司俨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妻子,见她眼眸泛雾,但好像他刚进殿时,她的眼圈便有些红了,薄嫩的眼睑处也有些泛肿。
“不小心弄的,但都是小伤,且国师的药粉很用效,过几日便能好了。”
司俨其实有想过,要瞒住裴鸢,暂时不让她知道班昀去世的消息,他怕她会承受不来。
但是现下,他还是决定,将这件事同她说出来。
若她觉得心中难受,他亦会一直陪着她。
“鸢鸢,我有一件事要同你说。“
“我已经知道了……”
话落,裴鸢掀眸看向了眼前高大的男人,嗓音微哽地又道:“我适才见到了那传讯舍人,我知道外祖父他去世了…且皇帝还允我离开颍国,暂回上京奔丧。”
外祖父班昀去世后,裴鸢心中最惦念地便是母亲和裴猇。
尤其是裴猇。
他是班昀一手带大的,裴鸢怕裴猇会对此事承受不来。
若要让她选择,那她定是要回上京去看看并安慰安慰他们的。
但裴鸢也顾及到了司俨的情绪,便强自耐住泪意,又道:“既是给了我回去的机会,我还是想回去见见娘和我兄长…但若你不同意,我还是会好好地待在姑臧。”
司俨却见,也不知在何时,裴鸢那柔美且娇嫩的小嘴上,竟是起了个小泡。
她知裴鸢的心中定是悲痛又焦急的。
司俨不忍心,让她还待在颍国,而不是去上京为长平侯奔丧。
他亦清楚,阏临此番只允裴鸢离开他的封地,前往上京。
虽然那未央宫中有了个备受宠爱的鸢容华,但他还是会怕阏临对裴鸢动别的心思。
除却绛云,司俨亦培养了两名身负高强武艺的年轻女使,只是裴鸢嫁予他后,活动范围多数只在这后宫之中,马夫人和韦儇既已不在,这阖宫之内,也无人敢找裴鸢的麻烦,所以那两个女使便没派上什么用场。
此番裴鸢去上京奔丧,这两个女使也终于能被派上用场了。
故而司俨淡声回道:“你放心去上京奔丧,我会想法子,让你平安回到我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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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鸢在去往上京的路途中,还在宽袖中藏了把匕首,她想,如果阏临真的敢对她动歪心思,她亦别无他法,那么为了对司俨保持忠贞,她会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车马行了大半日,终于到抵了相府。
这是裴鸢生长且怀念的地方,她一年未归,却见中门之后的百官朝会殿早已被阏临下令拆除,周遭亦无长史、司直等掾属忙碌的身影。
相府如今,再无掌邦国政务之职。
它只成了裴丞相及其家人的住所。
种种迹象都表明,阏临他在这几月的功夫,就削了她父亲的相权。
而今分明是桃花盛开的春季,但裴鸢却在一派生机盎然之中,觉出了淡淡的凄凉和凋败。
她听闻,裴丞相对他遭逢的变故淡然处之,并未显露任何沮丧失意之态,每日含饴弄孙,倒是乐得清闲。
母亲班氏的眼下却有乌青,自长平侯去世后,她自是一连数日都未睡好。
班昀要走之前,便有了征兆,小辈俱都守在了榻边,看着他安详离去。
这种死法对于普通人来说,自是善终。
但是裴鸢却很是了解自己的外祖父,她知他身为戎马一生的将领,并非是想安详的死去,而是更想死在战场。
班氏得见小女儿归来,却觉她好像比从前成长了不少,就算披麻戴孝,也掩不住她容貌的娇美。
她觉,那抚远王应是有在善待她的女儿。
见裴鸢神情担忧,班氏劝慰道:“娘没事,只是你兄长一直闭门不出,他谁也不肯见,且他有两日都未吃未喝了。鸢鸢,你既是回来了,就帮娘劝劝他罢。”
故而裴鸢颔首,没再耽搁功夫,立即便去了他和裴猇同住的庭院中。
到抵了裴猇所住的北方后,裴鸢见其内光影昏暗,裴猇穿着丧服,头发亦有些散落,他盘腿坐在了虎皮所制的茵席之上,却说这张虎皮,还是他年岁尚小时,班昀亲自猎给他的。
裴猇觉出裴鸢回到了相府,却未言语,也未掀眸看她。
裴鸢悲痛万分,却知裴猇的心情只会比她更哀恸。她想起当年司俨离开上京时,裴猇为了安慰她,便抱住了她,他虽没有说什么,却也给了她无声的安慰。
故而她轻轻地走到了裴猇的身旁,将身子微僵的少年抱进了怀里,亦用小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脊,也无声地予了裴猇她温柔的安慰。
她觉肩头一湿,便知裴猇还是在她的怀里哭了。
虽然事后他定不会承认,也一贯自诩男儿有泪不轻弹,但他今日却然是哭了。
裴鸢有种预感,她外祖父班昀死后,北军的控制权就完全落在了阏临的手中,而裴猇他打仗突袭固然厉害,年岁却仍是尚小,他并无统管全军的能力。
阏临表面上予了长平侯班昀无上的哀荣,背地里,却不知该如何高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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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平侯班昀的头七过去后,阏临却还未有让裴鸢回到颍国的意图和任何表态。
是日,裴鸢被裴太后唤到了桂宫中,她现在无法得知司俨在颍国的消息,亦想进宫同姑母商议回颍国的对策。
待她甫入桂宫时,恰时却在其外见到了杨皇后、阏临的另两位妃嫔,还有那个与她长得很像的崔姓容华,只是那阏临竟是将她的封号赐为了鸢。
裴鸢见到那崔容华后,也如吃了只苍蝇似的,心中不仅觉得反感,甚至还有些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