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崇德帝正在批阅折子,见太子来了,也没搁下笔,也没道声“免礼”,只继续埋头书写着。
卢湛只能一直弯腰保持行礼的姿势,就这样足足被晾了近两刻钟,卢湛行礼行得腰酸,胳膊也僵了,还不见父皇有免礼的意思。
这番冷遇,卢湛不知不觉就背脊发毛,额头也隐隐渗出了冷汗。
期间,崇德帝批阅完了一本折子,又紧接着下一本,眼皮都不抬一下,哪怕抬了也不是望向卢湛。
直到龙案上的一小沓折子全部批阅完毕,崇德帝才接过福公公奉上的茶,浅酌一口,然后才免了太子的礼,冷声道:“太子,最近民怨沸腾,你可有什么打算?”
卢湛此时已被父皇晾了小半个时辰,后背冒出一层层细密冷汗。但他依旧没说出解决措施,只双膝往地上一跪,试图为自己辩白道:“父皇,儿臣没去逼迫苏老夫人,那日儿臣登门苏府,只是好心去慰问一番,不想苏老夫人误会了,才会……”
这样的解释,这样的废话,岂是崇德帝想听的?
世上弄巧成拙的事太多了,作为储君,作为太子,面临风波,首先要去想的是该如何化解危机,如何应对,而不是解释这些没人愿意听的废话。
这些废话就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下来,张贴在皇榜上,那些民众看了也不会信啊。太子与林真真偷情是事情,事后太子想让苏炎退亲也是事实,苏老夫人因为这事气得一病不起也是事实,最后太子迟迟不放手林真真也是事实。
这一系列的事实面前,卢湛解释的那些话,多么苍白无力啊,哪个傻子乐意去听?
是以,崇德帝冷声打断道:“太子,你在东宫都苦想了十来日了,还没憋出一个勉强能用的解决方案吗?”
说着这话时,崇德帝眼神里迸射出一股难以言说的失望。
储君当成这样,委实太过无能了。
卢湛察觉到了父皇眼底深深的失望,一时,想起自己储君之位不稳的事,心中一个害怕,终于僵着嘴开了口:“父皇,儿臣仔细想过了,苏老夫人气得一病不起,皆是儿臣和林姑娘的过失。从即日起,儿臣每日为苏老夫人上香祈福,祈求上苍保佑苏老夫人长命百岁。”
“林二姑娘呢?你打算怎么个处置?”崇德帝见卢湛到了此时此刻,还犹犹豫豫,忍不住厉声喝道。
卢湛吓得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眼角憋泪,终于说出了口:“林二姑娘德行有失,该……立即送入寺庙,为苏老夫人祈福。”
这便是放弃林真真,要送她去落发出家之意了。
崇德帝听了,点点头。立马招来福公公,嘱咐道:“老福子,你立马派人去林国公府传旨,立刻遣送林二姑娘去奉国寺,落发修行,为苏老夫人祈福。要快!”要赶在苏老夫人咽气前办好。
福公公立马应下,火速派遣了一队小太监前往林国公府。
卢湛见了,泪水盈满眼眶,但努力憋着,不在父皇面前坠落。
崇德帝看见卢湛这个窝囊相,心头就来气,最后也是没控制住,拿起龙案上一本折子,就摔在了卢湛脸上,恨铁不成钢道:
“你身为太子,明知民间怨声四起,也不早点采取措施平息。坐在储君之位上,却干不出储君该做的事!滚回你的东宫,闭门思过去!无召不得出!”
卢湛听到这话,浑身都僵了,这是要长时间的禁足他了?
“父,父皇,儿臣这阵子正在研究西南怒族的事,每每早朝散后,儿臣都会与诸位大臣探讨一番……”卢湛这样说,是想争取继续上早朝。
一旦早朝都不能参与了,那他和圈禁有何不同?
不想,却被崇德帝冷冷拒绝了:“西南怒族的事,你莫再研究了,凭你的能耐,解决不来。!”
丢下这话,崇德帝再不想多说一句,大手一挥,自有福公公上前搀扶太子离去。
卢湛听了这话,脑子轰的一下炸了,他还是第一次听见父皇如此否定他的办事能力。他似乎听出废黜储君之意,脑海里急得一片空白,再无心思去琢磨林真真的事了。
林国公府。
宫里太监前来宣旨时,林灼灼正挨着娘亲坐,母女俩闲来无事,对着窗外日光剪贴纸玩呢。林镇山则坐在矮几对面,一边抚弄新得的匕首,一边时不时偷瞅妻女两眼,分外享受一家三口的悠闲时光。
突然,门房婆子匆匆跑来道:“郡主,世子爷,宫里来人了,有旨意要宣!”
林灼灼一听,眸光一亮,这是太子终于下定决心,要与林真真做个了断了?
萧盈盈和林镇山对视一眼,彼此眼中也是这个猜测。
“爹娘,咱们快去大门口接旨吧。”林灼灼终于盼来了这一刻,心头说不出的雀跃,立马将手里的剪纸一丢,还将娘亲手中的剪纸也往矮几上一掷,挽住娘亲胳膊,就催促赶紧走。
宫里来人宣旨了,萧盈盈当然不会耽搁,一家三口很快朝大门口行去。
林灼灼一家子抵达大门口时,三房的林灿灿一家子全部到齐了,但大房的人还没到呢。这真的是看热闹的人比较性急,倒了大霉的大房一家子,则是能磨蹭一刻是一刻。
宫里来的太监一见林镇山和萧盈盈来了,远远地就笑着打了个千:“奴才给宝扇郡主和镇国大将军请安。”
这些宫里来的太监,一个个都鬼机灵着呢,全都晓得萧盈盈和林镇山,是乐意看到林真真倒霉的。是以他们前来宣旨,对林国公府本是晦气事一桩,但面对萧盈盈和林镇山时,却还是一个个都笑容满面的,像是来宣布什么大喜事似的。
“公公们快免礼。”太监们的讨好,萧盈盈岂能不知,也笑盈盈地回应他们。
林灿灿没进过宫,甚少有机会能近距离接触太监,对太监啊是说不出的好奇,忍不住就站在林灼灼身旁,瞪大双眼朝一溜八个太监望去。
林灼灼见了,只觉得林灿灿可爱,也没笑她少见多怪。
正在这时,远远的,大房一家子来了。林灼灼本能地朝林真真望去,只见春风将林真真衣裙往后勒,将林真真瘦骨嶙峋的身子骨给勒了出来。
短短十几日不见,林真真是掉了不少肉啊,脸上、身上都瘦没了。
足以见得,这十几日林真真内心有多煎熬,承受的压力有多大,日子有多苦。
瞅完林真真,林灼灼又瞥向大伯母,只见大伯母原本发福的面庞和身子也瘦了一两圈,不仅如此,还眼底乌青严重,眉头紧蹙,一双眸子里哪里还有曾经的得意和欢喜,只剩下对未知的恐惧了。
“快点吧,磨蹭什么呢?”为首的公公露出不耐烦来,朝他们一家子喝道。
大夫人姜氏忙加快步子,林真真也咬唇快走了几步。大爷林镇茂步伐大,已是在公公呵斥前就已经到达了。
萧盈盈和林镇山打头,大房、三房的人往后站,然后齐齐跪下接旨。
为首的公公清了清嗓音,然后扬声道:
“奉皇上口谕,林国公府二姑娘,定亲期间德行有失,一意孤行退亲时,又冲撞了苏府老夫人,致使苏老夫人缠绵病榻、一病不起。这样无德的女子,实在不堪嫁入东宫,即刻起遣送进皇家寺庙奉国寺,为苏老夫人落发祈福,钦此。”
林真真听到这个,浑身都颤栗起来,被皇上亲口勒令落发出家,那就只能当一辈子尼姑了啊!
她这一辈子算是毁了,完了!
林真真当即两眼发黑,一头栽倒在地上,唇都蹭破了皮。
大夫人姜氏呢,听到这样的结果,眼神也立马空洞起来,心口拔凉拔凉的。
正在大夫人姜氏发怔时,两个太监一把拽起林真真,将昏死过去的她从地上拽起,就往门口停着的马车上送。
“女儿啊,女儿啊……”这样的拖拽,到底激出了大夫人姜氏的母爱,回过神来,一路哭着追了上去。
彼时,林国公府大门前围堵了一大圈的路人,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纷纷伸长了脖子探望,见一个瘦瘪瘪的小姑娘被架了出来,人人觉得痛快,大有一副坏人终于得到应有报应的爽感。
“还是咱们皇上英明,一出手就足够解气!”
“对,我听闻,就在刚刚,太子殿下也被禁足了,咱们皇上真是太给力了。”
当然,也有人关注点有点歪,有个四十来岁的婆子,见到架出来的林真真瘦瘪瘪的,跟个猴子似的,忍不住怀疑太子殿下的审美:
“还以为是什么样的美人呢,就这副尊容,还勾得太子殿下灌了迷魂汤似的,偷人都要弄进宫?嗤,白送给我大孙子,我大孙子都不要呢。”
咳咳咳,这实在是故意贬损了。
林真真虽然最近十来日瘦得没个人样,方才嘴唇也磕破了,挂了血,整个人瞧上去没那么美,再不是什么娇艳牡丹花了,但路边小野花的水准还是有的。
“美不美的不好评说,各花入各眼,但林二姑娘这偷人的品行,确实下贱了点,活该得到这样的惩罚。”
追出门的大夫人姜氏,听到这些个闲言碎语,她是悔不当初啊。恨死了无能窝囊的太子了,早知太子连个心爱的女人都护不住,当初就该将女儿吊死在苏炎身上,不一心两用的。
眼下好了,她女儿要去寺庙常伴青灯古佛,受苦了,他们大房也失去苏炎这个金龟婿了。
思及此,大夫人姜氏恨不得一头撞死在马车上啊。
当然,这可是皇家马车,大夫人姜氏就是想一头撞死在马车上,太监们还嫌晦气呢。
“走走走,别送了,止步!接下来自有咱们将林二姑娘押往奉国寺,肖发为尼。”为首的太监对大夫人姜氏可是毫不客气,一把撞开扑上来的她,眼角眉梢均是嫌弃。
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林真真这副德行,她娘大夫人姜氏又能好到哪里去?
是以,为首的太监视线扫向大夫人姜氏时,就像在看另一件赃物似的,满是嫌弃。
大夫人姜氏先是被猛地一撞,脚步不稳,给撞跌到地上去了。仰躺在地刚要爬起来,就见到对方如此鄙视的目光,大夫人姜氏没来由的心头一颤。
最终,在周遭的无数唾弃声中,大夫人姜氏眼睁睁看着女儿被丢上马车,疾驰而去。
第96章
林真真被太监押送进了奉国寺, 一个时辰后,“已剃发出家”的消息,伴随着红彤彤的晚霞, 送到了林灼灼耳边。
彼时, 林灼灼正与林灿灿在后花园玩耍,坐在秋千上, 发丝荡漾在空中呢。闻之,林灼灼不由自主摸上了自己飘荡的秀发。
“一头乌发没了, 多丑啊?”林灼灼手指勾着发丝, 喃喃道。
“可不是, 丑绝了, 脑袋光溜溜的,头皮全露在外面。”林灿灿绝对是好姐妹啊, 什么时候都站在林灼灼这边,同仇敌忾。
边说,还边摸向自己小脑瓜。
林灼灼荡在秋千上见了, 忍不住“噗嗤”一笑,心情越发愉快起来。
林灼灼笑着笑着, 视线忽地飘向了院墙那头的空宅院。虽然隔壁被四表哥给否决了, 睿王府定在了别处。但莫名的, 瞅向隔壁时, 林灼灼还是不由自主惦念起了四表哥, 有好一阵子没见到他了呢, 也不知他在忙些什么。
“你在想什么呢?脑袋都歪了。”林灿灿见林灼灼突然发起呆来, 仰起小脑袋就问道。
“想四表哥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呀。”林灼灼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林灿灿听了,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立马双眸一亮,然后一把拽停了秋千,凑到林灼灼耳边道:“你是不是喜欢四表哥啊,荡个秋千都能想起他。”
林灼灼:……
“不过你家四表哥也确实招人喜欢,皮相俊美不说,还潇洒风趣,跟他在一块,很有趣。”林灿灿抓着后脑勺,一脸认真道,“你跟了他,日后保证其乐无穷。”
林灼灼:……
这话怎么听起来,莫名有些……哪儿不对?
林灼灼刚想说两句时,那边小径上拐过来了一个小丫鬟,是三房的,笑盈盈地上前喊林灿灿回去吃晚饭了。
“好咧,灼灼,我明儿再找你玩啦!”林灿灿一想着好吃的就要流口水,张开小嘴乐呵道,“我爹今早跟我说了,今晚买只烤鸡给我解解馋!哎呀,不能说了啦,越说我越馋了,走啦,走啦!”
望着灿灿离去的背影,林灼灼也不知怎的,好像自己也有些馋烤鸡了。
“碧岚,你派个小厮去烤风堂买一只烤鸡回来,今晚我也要吃。”林灼灼视线从林灿灿后背收回,立马看向身边的碧岚,吩咐道。
烤风堂是京城出了名的老字号,他家的烤鸡味道正宗,鸡皮都非同一般的脆。吃上一口,满嘴余香。
“好咧,保证给姑娘买来。”碧岚笑着回应。说罢,就派遣另一个伺候在侧的小丫鬟,去外头找个小厮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