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便在此时发生。
下属报:“公子,有船跟上了我们,速度很快。”
烈阳下,江面遥远处,一艘车船正飞速驶近,帆布随风起舞。
远远望去看不清人影,但想来不会少。
拿到账册后,荀宴不作犹豫快速离开夔州的原因便在此,毛九田心狠手辣,钦差也暗杀过,一旦他身份败露,毛九田绝不会有顾忌。
弃陆路走水路是为了安全着想,毕竟夔州一路往北,接连三城都是毛九田的党羽,唯有海城总督敢对毛九田叫板。
如此迅速地追了上来,他这手中的账册,看来当真是毛九田死穴。
荀宴立刻做出反应,令另外两人将账册藏入怀中,“船不要停,加速,其余人张弓,对面一旦靠近立刻射箭。”
他冷冷地吐出几字,“生死不论。”
船上皆是见过生死之人,也清楚此次案子的重要,齐刷刷应下。
荀宴大步往上走,视线掠过左臂受伤的林琅,对钟九道:“你护着他。”
说罢略一犹豫,伸手抱起了静楠,手臂随之一沉。
他还是低估了小孩分量,瞧着只是肉了点,入手了方知这沉甸甸的不可小觑。
但这点重量倒不成问题,荀宴低声对静楠道:“抱紧我。”
船身颠簸起来,小孩根本站不住。
静楠立刻伸手抱住了他脖子,小腿被荀宴一手托着,极稳。
一手抱着她,并不影响荀宴指挥。他从未参与过征伐,但好似天生血脉中就流传了作战天赋,数声令下,船中本稍显忙乱的众人立刻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或引弓,或护船,或准备泅水。
荀宴声音清冷,并不高昂,落在每人耳畔却十分有力,极具说服力,令人不由自主便按照他的每声吩咐去做。
他登至船顶,衣袍猎猎,目光冷冽好似如腰间长剑,泛着寒光。
钟九一时呆住,眼前挺立的身影和他曾经印在心中的那道影子重合,不禁喃喃自语:“像,太像了,无怪……”
后面的话,藏在了心中并未说出口。
林琅隐晦地扫了他一眼,将钟九的反应收入心底。
两艘船愈近了,已经可以隐约看到船上的人。
毛九田带的人和荀宴这边相比,只多不少。他本人没有露面,但荀宴相信此时他定站在舱中。
“离海城还有多远?”
“约莫二十五里。”
暗自比了双方速度,荀宴目光沉下。
想要在进入海城前不被毛九田追上,是不可能了。
他只沉思了一瞬,传令道:“离海城还有十里时弃船入水,各自保命。”
“是!”
驶近海城,风浪越大,但两艘车船都十分坚固,风浪于它们而言不成问题。
至多随浪起伏,翻船绝无可能。
最受影响的,莫过于在上方站立的人。
几次箭雨来回后,静楠喝了好些江水,咳了几声,软趴趴伏在荀宴肩头。
湿哒哒的模样,颇像被打湿绒毛的小动物,双手紧紧揪着他,似是怕被甩下了。
情况紧急,荀宴无暇安抚她,便伸手拍了拍,随后快速走出,“再过一刻钟,弃船。”
他们的箭矢已经所剩无几,起初尚能凭借密集的攻势迫使毛九田的车船远离,一旦对面意识到这方境况,定会赶上来。
即便如此危急的境况,荀宴的面上依旧不见慌张,始终从容。
众人本来紧张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
是了,荀公子算无遗策,经历过几次险境都成功化解,这次定也早有预测。
江面上,心腹对毛九田道:“大人,快入海城了,再往前可不好抓人。”
毛九田早就心急火燎,何尝不知他的意思,眼见海城港口愈发清晰,他目色发狠,下了决定,“准备火弹!”
心腹一惊,火弹是压箱底的武器,他们也不过私藏了十颗而已。
火弹投射准头有限,一旦动用,威力将会波及江面十余里,想避过海城总督更不可能。
毛九田咬牙道:“不能活捉,那就船毁人亡,那件东西不能被人带走。”
他作为夔州知州,擅自动兵追剿盗贼,至多罚奉或降职。但账册若到了他人手中,就是入狱丢命的事。
孰轻孰重,根本不用取舍。
作者有话要说: 可爱的作者连更了11天,那么明天就休息下叭
提前祝小可爱们圣诞快乐(*^▽^*)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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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反击
江面胶着之际,海城总督杨丰掐算时辰,立在港口远眺。
他身前同样备了一艘车船,整装待发,以备来客之需。
从接到传信至现在,也不过三个时辰而已。杨丰是个谨慎之人,轻易不会出动,但信上印章竟是圣上私印,他找人鉴定过后,当即给了答复。
“毛九田贪婪太过,招来了杀身之祸,这次恐怕谁也保不了他。”杨丰身侧,胡师爷感叹道,“还好大人未接受他的求好,几年来虽然受了些掣肘,但总比他如今状况要好。”
杨丰冷哼一声,“我不喜欢他,纯粹是看不惯此人为人罢了。若说他此次有杀身之祸……倒是未必。”
说罢,他继续张望江面,等待探路海兵汇报情况。
毛九田手段不凡,他有些担心传信人安危。但眼下无令无紧急状况,他无法整兵出海城地域。
只盼这人命大些,不要像上一位钦差那般。
十五里外,江浪翻涌,来势之汹竟像要掀翻车船。
谁都没想到毛九田竟私藏了火弹,这样的威力,便是他们这边人数再多一倍也无济于事。
火弹箭雨齐攻之下,荀宴他们这艘车船很快就要坚持不住,不少人受了伤。
一人倒下,另一人迅速接过掌帆,高声道:“公子,你们快走!趁船尚在,潜水离开这儿,他们不会发现的。”
钟九挥刀挡开箭矢,他转头看向荀宴,“公子?”
“不用。”荀宴随手抹了把湿润的脸颊,上面不知是血是水。
假使他此刻走了,自己确实能安全逃脱,毕竟再往前,就能得到海城总督庇护。
但这只是让这些人用性命给他铺路罢了。
荀宴闭目,再张开,沉沉道:“所有人,提前弃船,往对面游。”
投鼠忌器,距离近了,毛九田才不敢再用火弹。·
“圆圆。”他托着小孩的手往上些,“会凫水吗?”
小孩摇头,倒也不出所料。
荀宴将她托付给水性极好的水生,“你不用做其他,只护好她。”
水生自懂他的意思,与静楠相处多日,也很疼惜她,“公子放心,我一定护圆圆小师傅周全!”
静楠被转到了水生胸前,乖乖趴着,整个人被他用外衫牢牢裹住。
水生给她临时寻了个用以呼吸的小管,嘱咐她闭眼抱紧即可。
很快,众人陆续下水,借起伏的江面掩去身影,快速接近毛九田的车船。
他们将车船开远了些再离开,此处水温虽受火弹影响有所上升,稍稍发烫,但不妨碍行动。
静楠起初听话地紧闭双眼,随水生下船。水流拂过眼皮,浪声近在耳畔,不知怎的,她慢慢就睁开了眼,没有一丝不适,将水下场景看得一清二楚。
所有人如同游鱼,在水下十分轻盈,迅速而无声。
小孩从未见识过这种水下画面,眨了眨眼,期间受到江水阻力,还能清晰看到自己的眼睫毛在水中晃动。
她伸手点了点,根本没有发现,自己身处在怎样一个危险的境地。
水生将静楠护得极好,稳稳缀在众人后方,憋气许久,直至看到前方人从水底一跃而上,迅猛地跃至车船之上,这才浮上水面。
厮杀顿起,刀击斧鸣,荀宴从京台大营挑选的人在这一刻发挥了真正的实力,即便人数只有毛九田的一半,也慢慢占了优势。
又过一刻,彻底压制住了毛九田的府兵。
此时,船上已然遍地烽火,鲜血将船身附近的江水都染成一片红色。
毛九田大惊,连连后退,心道这样的身手和阵势……这些人从何处来,似乎不言而喻了。
当下他就要弃船出逃,但荀宴双目一直紧盯他,疾步走去,将杀得卷刃的刀口对准了毛九田,“毛知州,好久不见。”
不过两日而已,但对二人而言够久了。
荀宴臂间淌血,神色凶戾,像是血海中走出的哪尊煞神。
毛九田见惯生死,此时竟也生了退意。
如此年轻又狠辣的人物,怎么他竟从未听说过?
荀宴手下并非没有伤亡,他扫过一圈,看到了几具横躺的尸体,眼底杀意更甚。
钟九急忙赶来,拉住他,低声道:“公子,不能杀。”
毛九田身份特殊,牵涉甚广,若是杀他便能解决问题,也不至拖到今日了,他活着价值才是最大的。
荀宴自懂,被钟九拉停了动作。
令人押住毛九田,钟九再道:“您也受了不少伤,不宜再动了。”
确实,荀宴周身的血,不仅来自于周围的厮杀,更有不少来自于他自己。
他受惯了伤,此时也不觉疼痛无法忍受,被钟九拉着半强迫坐下时,依旧杀气腾腾,不见平和。
钟九深知,公子看似冷淡,实则最为柔软,定是为了那些战死之人发怒。
他的心底,不禁发出了同毛九田此前一致的感叹:到底年少。
却也令人心折。
巨浪稍歇,静楠终于被水生带上了船。
从厮杀开始后,她双目就被水生遮住,此时亦被布条绑起,看不清四周,唯有鼻间萦着刺激的火|药味和浓浓的血腥味。
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耳畔的声音亦让小孩意识到,不是什么好事。
她抱紧了水生,被他按在胸前,一直乖巧的不曾动弹。
片刻后,水生走至某处,伸手将她递了出去。
静楠从湿淋淋的怀抱,转移到了另一个同样湿润的胸膛,但那水似乎粘稠感更重,带着并不好闻的气味。
小孩动了动,似乎有些抵触,下一瞬就被人轻柔地拍了拍。
“不怕。”这人低低地安抚她,手中动作不停,声音虽平淡,但让静楠瞬间安心下来。
她听出来了。
温软的小身体乖乖伏在胸前,奇异般的,让荀宴郁躁的情绪稍稍缓和。
任由小孩抱着他,荀宴双目看向远方。
江海相接之处,总督杨丰已经在那等候。
***
初生牛犊不怕虎,杨丰总算信了这话。
常人对上毛九田,保命尚且来不及,只有这位——在他看来年轻得过分的钦差,胆敢迎面而上,厮杀一场,活捉了毛九田。
追杀钦差,私藏火弹,无令入海……种种罪状,都足够将其钉死。
那点小小的伤亡,在杨丰看来着实可以忽略,但这位荀公子似乎并不觉得如此。
他命人将下属尸身收殓,站在那儿沉默地凝视许久,令人将毛九田押至此处,跪拜十二个时辰。
杨丰诧异之余,亦有欣赏,此前对钦差半信半疑的心情,定下大半。
将人带回府中,他先请来回春堂的大夫为众人诊治。
荀宴身先士卒,所有伤员中以他伤势最重,但他行走坐站,皆挺拔如松,丝毫不见疲色,甚至将自己安排在最后看诊。
他是抱着小静楠下船的,杨丰本就好奇,入府后才得以一见小孩面容,玉雪粉嫩,极是可爱。
杨丰笑问:“这是令妹?”
“……是。”短暂的停顿后,荀宴作出回答。
杨丰怜惜道:“小小年纪,也跟着经历了一场乱战,方才是不是很怕呀?”
后半句,自是对着静楠询问。
小孩眨了眨眼,清脆道:“不怕!”
毕竟什么也没看见。
掷地有声的回答让杨丰哈哈笑起来,想摸摸小孩脑袋,触及荀宴冷淡的视线,不得不憾然收回,转头便吩咐家仆给小孩备上衣物吃食。
直至午时,大夫方来为荀宴诊伤。
外衫被褪下,有几处布料粘连了伤口,药童不得不用力扯下。
旁人见之蹙眉,静楠也跟着看。
妙光师太常上山采药,亦会受伤,她是看得懂的。
突然,小孩伸手捂住了脸。
杨丰好奇,“怎么了?”
难道这时候觉得害怕了?
静楠从指缝中看他一眼,稚气的奶声认真道:“看不见,就不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