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余光瞧了眼单季秋, 见她嘴角的弧度微微向上翘着。
哼, 这么开心?
有种别忍着啊!跟谁看不出来似的。亲自给你送校牌, 心里乐开花了吧?
你还跟那儿拼命装平静, 装淡定, 装无所谓。
呵,女人。
陆允又瞥一眼谭俊浩,别问些有的没的, 不爱听。你就给我挑重点问,问她为什么拿我的水给那什么段博弈洗手?
校牌都落人家那儿了,挺激烈啊!
就像是受到了感应和号召,谭俊浩还真就问了个大差不差的问题:“那你的校牌怎么会在他那儿?”
陆允手机里的游戏小人从开始到Game Over不过几秒,他这摆明就是自杀行为。
手机屏幕熄了他又摁亮,亮了又自动熄灭,他又摁亮。
他其实哪里是在玩什么游戏,玩游戏那不过是在掩饰他不在意的幌子,尖起耳朵在偷听才是他的真实目的。
单季秋没有再去看陆允,更不会细心到发现他一系列的反常,当然更不会知道他心里的那些个小九九。
她就跟谭俊浩聊,听他这么一问,也就一五一十地如实告知:“就我下午不小心撞到他了,然后倒了他一身的水。凑巧看到他手上有伤,我把水撞到人家身上,怎么说也是我的错。就说拿剩下的矿泉水给他洗洗伤口,免得细菌感染。结果不小心把校牌掉那儿了被他见到,他刚才就是过来还我校牌而已,别乱想。”
当然,礼尚往来,单季秋还是很友好地询问了一下段博弈的伤势,然后就打预备铃了。
谭俊浩下午请了个假回去了一趟,回学校以后直接过来竞赛班这边。所以压根不知道今天篮球场到底发生了什么。
现在听单季秋这一说,也没详细追问,就顺势点了点下巴:“哦,是这样啊。”
陆允把手机揣进裤兜里,居高临下地瞅着单季秋。整个人正巧被教室里溢出来的光映衬着,倏然间就变得柔和了不少。
半响,他开了口:“怎么不早说?”
单季秋倒是没料到陆允会先开口,虽然态度还是不怎么样,脸也依然挺臭,但语气听上去确实软了好多。
他这是在跟她示好的表现。
这么一回想,好像每一次吵架,不管谁对谁错,先服软的似乎总是他。
她的心窝像是被突然塞了层棉花,添了一丝丝的柔软。
现在想来,自己不过就是仗着他对她的包容和迁就便可以肆无忌惮,蹬鼻子上脸。
平心而论,他又有什么错呢?
她没意义吃的醋,她心里的兵荒马乱,自食苦果。
她这些年一个人唱尽喜怒哀乐的独角戏,他又不知道。
从前不知道,现在不知道,以后也不会知道。
所以,他不过是接受了别人的饮料。
可能,或许,大概,万一,他就是礼貌客气了一下,是礼节和涵养。根本就不是她想的那样,是她误会了呢。
到头来,他却平白无故,莫名其妙地受了她的气。
生气那会儿,偏偏遇到有人在谈论那事,她又下意识逃避,避之不及,一个字也不想听。
未知全貌,不予置评。
认识多年,陆允的秉性她还是门儿清。
那么大一活人,怎么能说变就变,她怎么就毅然决然地给他盖棺定论了呢。
哎,她可能真的是被嫉妒冲昏了头脑。
单季秋暗自清了清嗓子,瞥了眼陆允又将视线挪到一边去。心里还是有点儿别扭,语气自然也就淡而犟:“你不也没问。”
陆允舌尖顶了下内脸颊,瞧着单季秋琢磨了好一会儿,就憋出这几个字来?
得,好歹算是理他了。
作为男人应该大气,不跟女人一般见识。
心里这么想,话到嘴边又嘴欠地翻起旧账:“不你说没什么好说的么。”
单季秋:“……”突然语塞。
陆允见单季秋一脸不太乐意的模样,没再继续说下去。
算了,也懒得问了,再说多了一会儿又得闹脾气了。
也不知道他们这些女的一天在想些什么,这丫头以前可不这样,一定是余可夏。
近墨者黑。
“行了,不想说我也不问了。外面凉,进教室去。”陆允看着单季秋,朝她抬了抬下巴,语气柔和。
“正要进去。”
单季秋也不矫情端着,顺着台阶下。
她跟陆允对视了一眼,一眼解千愁,便转身往教室走去。
陆允瞧着单季秋纤瘦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起了好看的弧度。
他顺手搭在谭俊浩的肩膀率先往教室门口走,一边径直往前,一边收紧手臂圈着他的颈脖,玩味道:“我怎么觉得你刚才那句‘哦,是这样啊’,这话听着感觉有点儿遗憾啊?”
谭俊浩被突然一勒,整个人往陆允那边带,颈脖被勒的发紧,他忙挣脱着:“有吗?没有啊,语气很正常,你听错了吧。”
陆允咬着牙:“是……吗?”
谭俊浩:“哎哎哎,松手,谋杀呢你。”
“……”
……
放学的时候雨已经下大了,夜色中这场始料未及的雨看上去有些迷离,落在身上亦会让人变得扑朔迷离。
数竞班今晚拖了一会儿堂,加上徐志把单季秋和陆允叫到办公室说了下今晚卷子的大题以及开家长会的事。
早在高一的时候,徐志就去这俩孩子家里家访过。
他知道陆允是单亲家庭,父亲是烈士,从小是爷爷奶奶带大的。奶奶早几年去世了,爷爷去年也走了,家里好像就没什么人了。亲戚又都在外地,他不愿意去。这之后是隔壁邻居,也就是单季秋的外婆帮着照料着他的生活。
好巧不巧,这单季秋的外婆正是以前教过他的沈老师。沈老师提过一嘴单季秋也是父母离异,母亲过世的早,孩子从小是她带大的。至于她父亲,跟陆允的母亲一样,同样没听提起过。
俩孩子都是单亲家庭,不幸的原生家庭出来的孩子有两个极端。要么毁了,要么奋发。
很幸运的是,这俩孩子属于后者。都是积极向上的,懂事也争气,各方面都不怎么让人操心。
徐志说完了题,双手交握搁在办公桌上望着两人,笑道:“家长会就不用让沈老师来了,我也没什么可以告你俩的状。”
单季秋笑着点点头:“好的,小徐。”
徐志哭笑不得地浅白一眼单季秋,却是跟陆允说教:“好歹也是你邻里间的妹妹,教教她要尊重老师。”
陆允“嗯”的一声:“好的,小徐。”
“你俩,狼狈为奸。”徐志认命,看了眼时间,“行了,赶紧回家吧,带伞没?”
两人摇了摇头,今天一天都没下雨,他们就没带。
徐志将椅子往后一滑,拉开旁边抽屉,从里面摸出一把折叠雨伞递给陆允:“明天还我。”
陆允接过雨伞:“谢谢徐老师。”
徐志“啧啧”两声:“现实。”
……
校园此时基本上已经清空。
此刻的校园灯光昏柔,陪伴着夜雨朦胧,显得静幽而孤寂。
而蓝色格子伞下的少年少女踏着地面坑洼的水花,行走在“滴沥啪啦”里。
世界就这么突然之间安静了下来。
夜色,校园,路灯,雨,伞,心仪的少年,都是情感的催化剂。
单季秋努力的提醒着自己要清醒,而刻意跟陆允保持着距离,越离越远。
不大的伞面下,两人的臂膀隔着一拳多的距离,就像是隔着一条永远也无法逾越的鸿沟。
她望着前路,前路却是一望无际的昏黄烟雨,看不到未来。
气氛太过于诡异了,但却又总是欲言又止。
少年撑着伞,因为今晚被扰乱的心弦,落在眼下这空无一人的雨中校园,也是破天荒地找不到话题。
还记得九月里的那个燥热的雨夜,他那么斩钉截铁的那段幻觉。
如今再想,似乎也不是无迹可寻。
陆允总想说点儿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如此清净,可他的心却热闹的迷了路,便沉默一路。
他真不敢相信,他跟这丫头也有无话可说到尴尬的一天。
陆允微微偏过头,低垂着眼眸,身旁的少女离他越来越远。那半边肩头都暴露在雨雾中。
她目视着前方,似乎浑然不觉。
陆允把伞柄换到左手杵在中间举着,准备伸右手将人揽进雨伞里。
可他的右手刚刚在姑娘的身后抬起,就蓦地刹了车,堪堪横停在那儿,晾在了她后背。
那骨节分明的五指握拳又伸展,伸展又握拳,循环反复,犹豫不决。
不知为何一个曾经随意为之的大方举动,在此刻却变得如此谨小慎微,一点儿也不敢去碰触她的臂膀。
最后,他终是放弃。收回右手,把左手的伞柄重新换回来。
然后,再不动声色地将雨伞往单季秋的方向倾斜过去。
直到自己的左边肩膀渐渐被雨水浸湿,冷雨贴着衣服一层层下浸。
当寒意渗透到了骨子里,才方感真实。
“打车回去吧。”单季秋蓦地开口提议。
“好。”
陆允瞅着身边的姑娘,终是笑了。
第25章 年少 满心满眼满脑都是——单季秋。(……
这一夜的雨下的慢条斯理, 雨打屋檐,珠成串。沿着窗户上的雨棚滑落下去,亲吻大地。
声音不大, 滴滴答答, 这样的夜晚,很好成眠。
然而陆允却, 一夜难眠。
他洗漱完毕关灯睡觉。
谁知道刚刚进入睡眠的状态,单季秋的脸就不打招呼地闯了进来。
少女侧躺在他的身边, 单手枕着脸颊, 深情款款地看着他。
媚眼如丝, 水润的红唇上扬, 唇色似枝头红杏。
她的一颦一笑都能让他心跳紊乱到燃起蓝色的火焰。
他的心一滞,莫名地口干舌燥, 于是用力地滚了滚喉结。
似烈焰,如火山,感觉丹田有股气在乱窜。
陆允猛地被这梦惊醒, 睁开眼睛,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身边的位置。
是空的。
他吁了一口气, 在黑暗中坐了起来, 顺手拍亮床头台灯, 瞥了眼时间, 凌晨两点。
陆允将头埋进被子里, 有些烦躁地用力揉了揉头发。
当眼睛闭上的时候, 听觉会变得更加灵敏。
他听到窗外无比清晰的雨声, 和胸腔里震耳欲聋的潮涨潮汐。
陆允抬起头来,掀开被子下床。反正也睡不着了,干脆起来干点别的转移下注意力, 冷静冷静。
不多时,书桌旁的少年握着笔,笔尖在一张卷子上划动着。
台灯染着他蓬松的黑发泛着金黄,深邃墨黑桃花眸无精打采地盯着卷面。眼神略显呆滞,整个人像是在魂游太虚。
待他回过神来,准备重新打起精神来继续时,定睛朝试卷上一看,心一抖,右手连带着整只笔也跟着狠狠地抖了一下。
卷子答题的空白位置,参差不齐地排列着一模一样的三个字:单季秋。
笔锋有力的字体,每一个字,每一笔,每一划,似乎都在争先恐后地向他诉说着一个不争的事实。
你现在满心满眼满脑都是——单季秋。
……
翌日,陆允破天荒没有等单季秋一起去上学,而是给她发了个短信,说是有事先走。
单季秋站在公交车里,反复地睨着手机屏幕里的短信,表情恹恹的。
昨天虽然也算是和好了,但她明显能感觉到两人的气氛跟往常不一样。以前比这闹得厉害,讲和以后就跟没事人似的,什么都说,毫无隔阂。
再想想昨晚回家那气氛,拘谨又尴尬,还处处透露着……客气。
他什么时候跟她客气过?
现在倒好,上学都不等她一路了。
难道,他是真的有喜欢的女生了?
是那个可乐还是脉动?
所以才决定从现在开始跟她保持距离了?
哎……
她单手拽着吊环,暗自叹了口气。
双眸望着车窗外节节倒退的梧桐,树叶泛黄枯竭,枝丫斑驳孤零,犹如她此刻的心一般。
公交车一个急刹车,单季秋没站稳往前面冲去,冲击力过大,吊环脱手,脚下不稳。
就在这时,一个强而有力的大手紧紧地握住她的胳膊,将她往后拉了回去,耳边是周遭乘客略显不满的声音堪堪入耳。
单季秋站好便道了声“谢谢”,一抬头却笑了:“段同学,怎么总能遇到你?”
段博弈笑着把单季秋往旁边扯了扯,自己则是往前走了一步,把人半掩在自己面前,才道:“都说我俩有缘了。”
单季秋重新伸手去够着吊环扶稳,才偏头看向段博弈,又是一笑:“孽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