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梨心领神会,瞧见二人郎才女貌模样,不由得抿唇灿然一笑。
李玄进来后,虽没正眼看阿梨,可全部的心神,俱落在她身上。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在他的眼里,犹如放大了一百倍一样。
他也恨自己不够心狠,明明被那样回绝,可看到她的时候,她在身边的时候,他还是失了平日的冷静,失了风度。
见她同别的郎君颔首示意,见她眉眼因别的郎君,染上点点笑意,李玄心里的嫉妒,犹如野草般疯长,压都压不住。
他放在黑漆描金桌案上的手,不自觉紧紧握成了拳,眼神直直盯着那郎君。
而苏三娘子的未来夫婿,吴家三郎君,也敏锐察觉到这不善的目光,抬眸看过去,见是从未打过交道的大理寺少卿,心里顿时疑惑了。
自己进刑部的时候,李玄已经去了大理寺任少卿,按说不该有什么交集才是,他怎么眼神这般不善。
倒不像是结怨,更像是……嫉妒?
吴家郎君一愣,莫不是李玄也心悦苏家三娘子,想到这里,吴家郎君也抬起了眼,毫不退让回看过去。
若是三娘子的话,他是绝不会放手的,即便李玄家世、官职都在他之上,他也绝不退让的。
两个郎君就这般隔空对视着,谁都不让。
主家崔夫人倒是浑然未觉,轻轻一拍手,花厅四面空荡荡处,哗地一下,落下许多竹编的席子。
席子上端被系在屋檐下,长度刚好沾地,内外共三层,被这席子一遮,花厅内顿时暗了下来。
花厅内黑黢黢的,可谓伸手不见五指,这时,有丫鬟点亮了一盏灯,但也只有一盏。
崔夫人和气笑道,“诸位夫人、诸位郎君娘子们,莫慌,这花习性奇特,只在夜间开放,若太亮了,今日这花便赏不成了。”
她这般说,众人自然很给面子,俱说无妨。
但那一盏灯的光,委实弱了些,又摆在那花盆旁边,阿梨离得略远些,连自己面前的桌案上摆的盘盏都看不清了,怕碰了摔了,阿梨便先收回了手,双手柔柔落在膝上。
花盆上盖着的黑布,此时才被掀开,里里外外几层缓缓掀开,花株从露出真容。
几乎就在它露出真容的那一刹那,花苞绽开了,犹如精致的宫灯,在一片黑暗中,散发出柔和的光芒。洁白的花瓣,边缘一层浅紫,犹如留仙裙的裙边一般,黄色花蕊处,攒着细腻的花粉。
一股浓香,随着花瓣的绽开,瞬间朝四周散开。
其实昙花并不算稀奇之物,各府若舍得银钱,多数也能买到。但昙花别名月下美人,因它习性奇特,只在夜间开放,且每每开放,也只一瞬,似今日这样青天白日之下,众人围观之下,犹如仙子般绽放的,却是极为难得的。
阿梨也是第一次看见昙花,几乎挪不开眼了。
她身边的七娘子苏薇则还更激动些,微微朝前探了探身子,想看得更清楚些,却不想,撞掉了桌案上的茶盏。
黑暗之中,茶盏倾倒,从桌案上滚落下来,花茶水溅落在阿梨和妹妹苏薇的裙上。
那茶盏则从两人膝上滚了下去,咕噜噜滚了出去。
好在此时黑黢黢的,众人又沉浸在昙花的美丽中,她们的动静没惊扰了旁人。
阿梨顾不得自己,帮着妹妹拍了拍裙上的茶水,那茶盏到底是直直掉下来的,她只是受了牵连,苏薇的裙子才是湿了大半。
苏薇羞愧难忍,自知自己惹了祸了,忙抓住姐姐的手,“六姐姐,你身上没事吧?都是我太不稳重了,都怪我……”
阿梨柔声安慰她,“我没事,你先拿着帕子,擦一擦。”
三娘子苏曦也看见了这边的动静,取出帕子递过来,便安慰两个妹妹,“无妨,我去崔家小姐相熟,等会儿同嬷嬷说一声,借两身衣裳过来……”
说罢,她便微微侧身,抬手唤了伺候的丫鬟过来,附耳同她轻轻说着话。
阿梨见有长袖善舞的姐姐安排,便摸黑去见方才落在地上的茶盏,此时一片漆黑,若是谁踩到茶盏,跌了碰了,那便是她们的罪过了。
阿梨探出半个身子,去寻那遗落的茶盏,起初只在身边摸,可摸了一圈,怎么都没寻到,想了想,觉得大概是滚远了。
这般想着,阿梨便继续朝远处去寻,四下一片黑,她只能靠直觉。
摸着摸着,却是碰到了一点温热的皮肉。
像是男人的手……
想到自己身边坐着的就是李玄,这手除他之外,应当不可能是旁人了。阿梨尴尬至极,像是被烫到了一样,飞快想要缩回手。
刚有动作,却被那手握住了指尖。
男人温热的手掌,握着她细腻柔嫩的指尖,不轻不重的力度,暧昧至极的动作,肌肤相触的地方,一股热意缓缓升了上来。
黑暗之间,阿梨的脸颊一下子红透了,耳尖也发烫着。
但很快,那手便递过来个茶盏,然后若无其事缩了回去。
仿佛刚才的触碰,只是意外一样。
阿梨端着茶盏回到坐具上,面上红晕散去,耳尖的热度,却是一直下不去。
直到三娘子苏曦朝妹妹们开口,低声道,“我同嬷嬷说好了,你们随我走,换了身上的湿衣裳。”
阿梨同七娘子俱答应着,两人相护扶着站起身,身形隐没进身后的黑暗中,姐妹三人,跟着崔府的嬷嬷,从花厅的小门出去了。
花厅内,李玄依旧面色淡然坐着,仿佛方才握阿梨的手的人,不是他一样。
直到看见对面坐着的吴家郎君起身,李玄也蓦地站了起来。
李元娘被吓了一跳,低声道,“哥——”
李玄却只丢下一句,“我出去一趟”,便头也不回出去了。
第67章
吴郎君刚走出花厅, 还未走几步,便察觉到身后有脚步声。他在刑部做事,一贯警惕, 当即回过头, 却是一愣。
吴郎君微怔后,拱手道, “少卿大人。”
“尾随”被人发现的李玄,却一脸坦荡, 面上看不出半点心虚, 上下打量了眼面前的郎君, 眸色渐深。
阿梨似乎一贯很欣赏这样的郎君, 温文儒雅、气质清和,苏州的秦二郎是, 如今说笑的郎君,亦是。
她偏就厌恶他这样的罢了……
李玄眸色微冷,冷冰冰看着面前的郎君, 淡淡开口,“倒是未曾见过你。”
吴正微愣, 主动自报家门, 道, “下官姓吴名正, 如今在刑部左侍郎手下。下官去刑部时, 少卿大人已升任大理寺少卿, 觉得下官眼生, 也属常理。”
他虽口口声声下官,但语气却是不卑不亢的,并不因自己官职低了些而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李玄判过多少案, 见过多少人,哪里察觉不出面前人微妙的态度。虽用词谦卑客气,可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情,分明带着警惕和戒备。犹如被林间被侵犯了领地的兽类,虽是食草的鹿羊,可一旦涉及底线,便是素日性情再温顺,也会殊死抵抗,半步不退。
他同阿梨,已经是这般倾心相许的程度了?
还是,今日压根不是二人第一次见面?
李玄神情越发冷淡了,左手不自觉握紧了拳,薄唇不悦地抿着。
吴正自然也察觉到了,来自这位不熟悉的大理寺少卿的不善,愈发不肯退让,又想到李玄无端端追出来,难道是看见三娘子带着两位妹妹出来,所以追了上来?
为的是对三娘子不利?
吴正虽觉得,这般恶意揣测旁人,实属过于小心,但出身刑部的人,见惯了犯人,总是比旁人警惕几分的。
而且,宗室郎君仗着家世欺男霸女,在京城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这般想着,吴正倒是一下子不急着走了,不动神色调转了身子,将去路堵了个严严实实。他身材单薄,身高也比李玄矮了半个头,这般同李玄对峙着,不管能不能拦住李玄,可气势还是在的。
李玄此时才正眼去看吴正,虽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清瘦单薄,为了维护自己的心上人,却有勇气堵着他的路,同他对峙。
不管他如何因私心看不惯吴正,都不得不承认,吴正是个有责任心、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
但越是这么想,李玄心里越是翻江倒海得厉害,神色越发冷漠,眉宇间寒意也越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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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三娘子分别把两身衣裳递给两个妹妹后,从厢房退出来时,瞧见的便是这么一幕。
吴三郎君同个陌生郎君对峙着,两人谁都不让谁,倒不像是来赏花,更像是来寻仇的。且吴三郎君瘦削许多,在那郎君面前,一看便是出于弱势。
三娘子苏曦心里一急,怕两人真的动手,忙疾步上前,望向吴三郎,见他毫发无损,心里不自觉松了口气,微微抬声道,“万事以和为贵,二位在旁人府上,还是当和气些。”
她一来,吴正眼里就放不下别人了,耳尖一下子红了,也不敢拿正眼去看苏曦,生怕唐突了她,结巴道,“三……三娘子。”
他平日说话办案,嘴皮子最利索不过,此时居然紧张得都结巴了,当即面上羞愧得红透了。
苏曦其实对自己这未来夫婿没有太深的感情,毕竟连话都未说过几句,可此时见他这幅样子,不自觉也跟着不好意思了,抿唇颔首,“吴三郎。”
吴三郎被心上人温柔注视着,越发紧张了,强令自己镇定下来,关切问道,“我方才瞧见六妹妹同七妹妹被茶水泼了,若有什么需要,三娘子吩咐便是。”
苏曦含笑轻轻摇头,“她们没什么事,谢过您了。”
心上人温温柔柔谢过自己,虽然只是客气话,可吴三郎还是激动得有些晕乎了,磕磕巴巴道,“不用……不用客气。是我应该的。”
两人虽依旧客客气气说着话,可明眼人一看,便能看出来,两人之间的暧昧氛围。
李玄不瞎,看到吴正面对苏家三娘子时的羞赧,便当即知道,自己会错意了。
吴正喜欢的是这位苏家的三娘子,阿梨的姐姐。
两人说罢话,吴正才想起在场还有一人,立马就警惕了起来。
李玄倒懒得去看他,温和有礼打招呼,微微颔首,“苏三娘子。”
苏曦有些疑惑望着面前的陌生郎君,但并无什么恶感,李玄的长相,至多只能叫人觉得他很难亲近,但当他一脸温和时,是很容易叫人生出好感的。
苏曦也不例外,微微颔首回礼。
吴正见状,更紧张了些,朝前迈了一步,拦在两人中间,正色道,“三娘子,此人不怀好意,方才追着你们姐妹出来,不知有何图谋!”
李玄淡淡瞥他一眼,忽然觉得方才把吴正当做眼中钉的自己,似乎有点蠢,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话,吴正居然也说得出。
他也懒得辩解,只淡道,“那照吴郎君的意思,你也是图谋不轨,不怀好意?”
吴正一愣,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无话可说了。
还是苏曦看不过眼,出面道,“郎君莫怪,是我们拦了郎君的路。”
说罢,朝旁人扯了几步,又隐晦拉了吴正的袖子一把,示意他让路。
李玄垂眼,瞥见那拉袖子的小动作,神情一顿,继而朝苏曦点了点头,越过两人,走出了长廊。
见李玄走远,吴正紧绷的弦,才松了下来,看见面前温温柔柔的三娘子,鼓起勇气道,“三娘子,我有些话同你说,可否随我移步?”
说完,见苏曦抬眼看自己,吴正一下子脸红了,解释道,“我不会冒犯你的,只是有几句话,我想亲自当面同你说。”
“不想让人传达……”
苏曦耳尖红透了,极轻点了下头,应了下来。
两人便朝回廊另一头走了几步,入了湖上的凉亭。
却不提苏曦同吴三郎如何,阿梨这头,却是换好了衣裳。
崔娘子身量高,身形却瘦削了些,阿梨换上崔娘子的裙衫,其它的地方倒还算贴身,只裙摆略长了些,容易踩着跌倒,另一处极为尴尬的地方,便是胸脯处。
柔软的布料紧紧贴着那处,勾勒出圆润的弧度,腰身处又是极为服帖的腰带,海棠红的裙衫,衬得她曲线若隐若现。其实这衣裳并不算出格,毕竟是正经官娘子的襦裙,款式料子都不会不入流,大大方方穿出去,也并不失礼。
但阿梨却不大习惯。
她瞧了眼镜子里的自己,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脸上有些发红,但再叫丫鬟去取一身,却又不合适了。
原就是崔娘子好心借了衣裳,她们再挑三拣四,岂不是显得没规矩?
阿梨吸了口气,还是没说什么,从内室出来,却还没看见七妹妹苏薇的影子。
这么久了,她不免有些担忧,便走过去,轻轻敲了敲门,轻声道,“七妹妹?”
几乎是一瞬间,屋里便传出了苏薇惊慌又羞涩的声音,道,“六姐姐,我……我小裤也湿了,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