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梨低下头,亲了口自家闺女肉肉的脸蛋,道,“小岁岁,往后娘又要照看生意,又要照顾你,你可要乖一点,知不知道?”
小岁岁哪里听得懂,被香香的娘亲了一口,还以为她在同自己玩,笑得连眼睛都瞧不见了。
阿梨也跟着笑了,轻声道,“岁岁跟娘一起看铺子去。”
小岁岁继续傻笑,咿咿呀呀像是在回应她一样。
母女俩穿过巷子,身后还跟着只浑身通黄的狗崽子,今日难得是个大晴天,阳光将母女俩和狗崽子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微风拂过,卷起一片枯叶,在空中打了个卷,很快落进河里,沿着流水的方向,一路随波逐流漂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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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肆对面的酒肆里,二楼的一个窗内,李玄站在那里,静静看着母女俩踏进书肆。
那只胖胖的狗崽子,被阿梨取了个“阿黄”的名字,也跟着进去了。
再过一刻钟,书肆便会开门了。
只是冬日生意惨淡,街上大抵也没什么人,到下午书肆便会关门。
李玄看了许久,直到连阿梨的背影都彻底看不见了,才收回视线,却没关上窗户,依旧留了小半扇敞着。
微冷的风穿过窗户吹进来,吹得桌上的烛火微微晃动。
他回过身,谷峰已经在屋里等了许久了,垂手立在一侧,等着他的吩咐。
李玄沉默了会儿,沉声道,“备马,去江州。”
江州离苏州并不远,若是骑马,也只用不了半日的功夫,李玄带着谷峰出门,清晨走的,还未到午时,便已经进了江州城门。
进了江州城门,又走了一段,李玄才勒停了胯.下的马.
他翻身下马,在一座府邸前站定,长身而立,微微仰头抬眼,扫过那府邸上的匾额。
匾额之上,赫然是郑府两个大字。
谷峰上前敲门,很快门便开了,谷峰报上家门,那小厮就立马开了门,殷勤道,“二位快快请进,我家老爷恭候已久。”
李玄疾步入内,穿过庭院,来到正厅,正厅里,一个中年男人坐着,听到动静,很快起身,迎上前来,拱手道,“世子”。
“郑大人。”
李玄轻轻朝他颔首,沉声道,“找个安静的地方。”
郑老爷赶忙道,“好,世子移步书房。”
二人来到书房,丫鬟送了茶水进来,便很快退了出去。
屋里骤然静了下来,李玄才开口,温声道,“我听说,贵府曾经走丢一位小姐,如今还未寻回。”
郑老爷原就不明白,李玄这样一个世子爷,怎么会专程上门,拜访他这样一个小官。他先前收到拜帖的时候,也是震惊得久久不能回神。
此时听他问起这陈年旧事,郑老爷愈发糊涂了,只点头应道,“确有此事。十三年前,我那小女儿跟着她祖母出门赏花灯,那时起便走丢了。我苦寻多年,始终没寻到她的消息。”
提起多年前走丢的女儿,郑老爷已经谈不上什么难过了,毕竟已经过去太久,他几乎都已经放弃了。
李玄沉吟片刻,抬起眼,一错不错盯着郑老爷,温声道,“郑大人,我同你谈一桩生意,可好?”
郑老爷一愣,忙道,“世子的意思是……”
李玄倒不在意他的试探,直接坦诚道,“我想借贵府小姐的身份一用。”
第41章
李玄前脚刚出郑家大门, 眨眼的功夫,郑老爷便回了正院。
他进门时,小女儿郑嘉荷正在郑夫人跟前撒娇, 娇气地问母亲讨要新首饰。
郑老爷走进去, 想同妻子说正事,见小女儿也在, 忙叫嬷嬷带她去隔间玩。
郑嘉荷是家中小女儿,骄纵得厉害, 如何肯, 只赖着不肯走, 噘嘴满脸不高兴道, “爹爹做什么赶我?有什么事不能叫我听的?”
郑老爷沉下脸,原想凶她几句, 却被郑夫人给拦住了,柔声道,“荷儿还小, 老爷别同她计较。”
说完,又朝小女儿道, “听你爹爹的, 还不快快出去, 你要的那新头面, 我明日就遣人送过去。”
郑嘉荷这才笑开了花, 肯点头出去了。
她一走, 屋里便只剩下了郑老爷夫妇, 郑老爷开口道,“过些日子,我会接一个姑娘到府里, 对外只称是嘉柔找回来了,这话我只同你说了,你也将嘴把严了,尤其不能同嘉荷同她几个哥哥说。”
郑夫人听得云里雾里,不大明白丈夫话里的意思,迟疑着道,“老爷的意思是……”
郑老爷坐直了身子,道,“嘉柔丢了这么多年,能寻回来的机会也微乎其微。索性认养个孩子回来,只当是嘉柔回来了,这般,母亲也不必日夜愧疚。”
十三年前,郑夫人正怀着小女儿,无暇顾及小女儿嘉柔,便大多时候都是婆母郑老夫人帮忙带着。那时候郑老爷的官还远不如现在,府里丫鬟婆子也少,郑老夫人亲力亲为,把孙女养在膝下,跟宝贝疙瘩一样宠着。结果出门赏花灯时,将人给丢了。
老太太愧疚了十来年,一想起来都还要掉眼泪,跟心头肉被割了一块一样。
郑老爷肯答应将女儿的身份借出去,自不仅仅只是为了安老母的心,若是如此,随意找个年龄相仿的,如何不行?说到底,他看中的是武安侯府的权势。
他要是同京城武安侯府成了亲家,往后在这江州,谁能同他郑家比肩?
只是,这番念头,郑老爷自是不会同妻子说,只面上一派孝顺,将老母亲搬出来作了借口。
郑夫人性子柔顺,是那种以夫为天的秉性,自是郑老爷说什么,她便信什么,虽觉得有些对不起女儿,可到底点了头,“我都听老爷的。那我明日便去腾个屋子出来,同嘉荷住一个院子,姐妹俩也有个伴,这样可好?”
郑老爷却摇头,“单独收拾个院子,别怠慢了人家。”
郑夫人心里不解,仍是点了头应下。
待郑老爷走了,郑嘉荷便回来了,凑到母亲身边,亲亲热热问她,“爹爹方才说什么了?”
郑夫人愣了一下,想起方才夫君的嘱咐,便道,“你姐姐有消息了。”
郑嘉荷面上的笑容一滞,脸塌了下来,“是祖母总念叨着的嘉柔么?不都丢了十几年了,怎么忽然有消息了?爹爹莫不是被人哄了……”
郑夫人不妨女儿是这个反应,奇怪看了她一眼,道,“你可不能喊嘉柔,得喊姐姐。你姐姐要回来是好事,你怎么像不高兴似的?”
郑嘉荷忙道,“我哪有不高兴,不过是一时惊讶而已!姐姐回来,我自然是高兴的,娘不许污蔑我!”
说着,郑嘉柔又抱住母亲一番撒娇。
郑夫人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儿,倒也吃这一套,没继续追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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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出了郑府,却没转头回苏州,而是去了州衙。
州衙的人早就知道大理寺少卿要来,只是不妨他这么突然到访,忙去请了知州来。
江州的知州姓陆,刚过知命之年,留着一撮灰白的山羊胡须,看上去慈眉善目,连腕上都绕着串佛珠,还有个六净居士的雅称。
他似乎来的颇急,微微喘着气,皱巴巴的脸上露出个笑,没什么架子,拱手道,“有失远迎,世子爷恕罪。”
李玄亦回他一礼,淡声道,“陆大人客气了。”
陆知州呵呵笑着,又一副糊涂样子,只颠来倒去说着,“不敢不敢,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李玄今日初至江州,自不会立即开始查案,也只是来衙署露个脸,很快便要去江州官邸入住。
离了衙署,李玄转头便去了官邸,他从京城带来的大理寺官员,先他一步便已在江州安顿下来了,得知他来的消息,俱在院里候着。
李玄进门,微微颔首,叫了负责此案的司直官入内。
司直姓叶,生着一张四四方方的国字脸,身强体壮,比起文官,更像个武官。
不等李玄问,叶司直便把这些日子查到的线索一一说了。
李玄只听着,神色一动不动,最后才轻轻抬眼,定定问,“所以你认为,郭氏灭门一案确为山匪所为?”
叶司直一听上峰这语气,顿时后背一阵寒意,哑口无言了。
李玄见他不开口,倒也未曾斥责,只道,“下去吧,明日带人去查郭家奴仆。”
叶司直忙抹了把冷汗,应下,然后退了出去。
他前脚刚走,后脚谷峰便带了一人进来,是李玄留在苏州的侍卫的其中一个。
李玄来江州,自然不会抛下阿梨母女不管,大半的侍卫都留在了苏州,但凡有什么动静,不到半日,消息便传到他这里了。
挥退了谷峰,李玄才开口,“说。”
那侍卫便言简意赅道,“章家已经同秦家提了亲事,薛主子同秦二郎和离了。另外,薛主子去了衙门,递了立女户的文书。”
事情的发展,全然同李玄安排的一模一样。章月娘同秦二郎,一个郎有情、一个妾有意,阿梨一旦知道,便绝无可能再占着秦二郎妻子的位置。
至于秦二郎不肯娶章月娘,他许了章家好处,章家自然会出力。
李玄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侍卫便又取了封信出来,双手递上,道,“这是李知州让属下带来的。”
李玄收下,随口让人出去了,打开了信,寥寥几眼便看了个大概,眉心微微舒展,心中已有了个主意。
阿梨去郑家的事,再往后延些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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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
天又渐渐更冷了些,离过年也越来越近,只剩下三四日了。
早些日子,阿梨便同秦二郎去了衙门,两人便算是正式和离了。阿梨立女户的文书也堪堪才递上去,怕是需得过年后才能下来。
这一日,秦三娘来了书肆后院。
阿梨见她,忙招呼她进来坐,先把手里的暖炉递过去,笑着道,“外头冷吧?”
秦三搓了搓冰凉的手,道,“可不是么,你可别带岁岁出门了,她那嫩乎乎的小脸蛋,一出门就得冻得通红。”
自打阿梨同秦二郎和离后,秦三娘很是不好意思了一段日子,像是不敢见阿梨一样,还是阿梨主动同她说开了,两人关系才恢复如初。
“我二哥说,先前要替你同他旧时一个同窗引见的,他已经同那同窗说了,等开了年,便选个日子。”秦三娘是来帮兄长传话的。
阿梨闻言自是欣喜,她如今一人带着岁岁,自然一门心思要把书肆的生意撑起来。她应了下来,又道,“麻烦你特意跑一趟了,这么冷的天。”
秦三娘只一笑,“你同我客气什么。就算如今你不是我嫂嫂了,我那也还是岁岁的干娘呢。”
阿梨被她逗笑,抿着唇笑着,“那我们岁岁干娘还不快去抱抱岁岁。”
秦三娘立马起身,去抱了摇床里的岁岁,好一阵亲热,才放她在膝上,问阿梨,“你同岁岁今年过年打算如何过?不如和我们搭伴吧,过年就是要热热闹闹的,人越多越好。”
她像是随口一提,但实际上眼神一直盯着阿梨,等着她的回答。
阿梨听罢,却只是抿着唇笑,并不作声。
秦三娘有些急了,忍不住开口,“这又没什么要紧,你的事情,我都同月娘说了,你同二哥清清白白,没什么可避嫌的。月娘亦不是那样小气的人。”
章月娘还未同秦二郎成亲,但章月娘在娘家处境艰难,她嫂子因着章月娘和离归宗一事,气得回了娘家。章月娘不想家中父兄难做,索性便搬出来了,但她一个弱女子,又无去处,如今便住在秦家。
这件事,阿梨也知道。
秦三娘还欲说点什么,阿梨温声开了口,“三娘,我还是不去了。”
秦三娘不死心,极力劝她,“叫你一起过年,不是我一人的主意,我二哥也说了的,只是他不方便来,故而叫我带的话。”
阿梨看上去温温柔柔的,很好说话的样子,实则是个执拗的性子,打定主意便不轻易改口的那种,任凭秦三娘说什么,她都只摇头不语。
秦三娘到底是泄气了,松口道,“你不愿意便算了。”
阿梨反过来轻声安慰她,“三娘,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但你想,我又不是一人,我有岁岁呢,不会冷清的,岁岁多闹腾,你还不知道?”
秦三娘哪还能说什么,二人又说了会儿话,眼看着外头天渐渐黑了下来,怕夜路危险,阿梨便催秦三娘回去了。
送走秦三娘,阿梨回了屋子,便看见岁岁使劲儿晃着手腕上的铃铛,叮铃叮铃的声响,驱散了满屋子的冷寂,还有一旁乖乖蹲着、守着小主人的阿黄。
阿梨见此情景,忍不住抿着唇,露出个温然的笑容。
不管章姑娘在意不在意,她是绝不能带着岁岁去碍眼的,大过年的,不能给人心里添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