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不必说这宫中还有个长公主。
不是褚师黛带着偏见,而是在她看来,李静涵同长公主相比,完全就是天上地下。
褚师黛长得这样大,见过的唯独让她觉得惊艳却之中念念不忘的,便唯有长公主一人。
旁人再貌美也只是凡人之姿。
可长公主的容貌,如远山寒雪,捉摸不透,却只消一眼便能永远留在心间。
这也是小翁主这样亲近穆染的原因。
毕竟天底下,谁人不爱美人呢?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明明自己皇姐便是这样的仙姿玉色了,陛下看了这么些年眼光竟还没变高,眼下竟会想要册封李静涵那个姿色尚过得去,但性子却虚伪做作的女人。
陛下的眼光只怕不太好。
这句话她没说出来,只是自己在心中略想了想。
而穆染听了她的问题后却没确切回答,只是说了句:“先前陛下是有这意思,且等着瞧吧,你倒也不必如此激动。”
穆染只是见了她这副反应,若是知道了眼前的人究竟是如何想的,只怕都要觉得好笑。
两人正说着,便听得说李太妃来了,还带着李静涵一道。
这清晖阁内的人原本都在说着李静涵的事,眼下正主来了,当着面议论别人总归不好,因而便都不约而同地止了声。
偌大一个清晖阁,霎时间便安静下来。
而后李太妃便带着李静涵入了殿。
在坐的都是先帝的皇嗣,除了小翁主一人。
李太妃虽只是个太妃,可当初先帝未薨逝前,这些皇子皇女们见了庶母也是要见礼的。
因此当李太妃入殿后,众人便都起了身。
包括穆染。
只是她不似旁人那样见礼,只是同先前寒食宴一般,就那样安静站着。
和她一样的还有桓亲王。
只因眼下身有实爵的唯有他二人,旁人都只是册封了个名号罢了。
至于小翁主,原本是不想见礼的。
倒也不是她对太妃有什么意见,只是因着她瞧见了跟在李太妃身后的李静涵。
这场景便叫她想起当初李太妃办的那场寒食宴。
那回的李静涵也是如眼下这般,跟着李太妃一道,心安理得地受了所有人的见礼。
小翁主不喜欢她,自然不想见礼,可身旁的长公主却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任性。
她这才不情不愿地同旁人一般福身见了个礼。
接着微微抬头,果真见那李静涵又是一副心安理得受着的模样。
心中不由地愈发不喜这人。
虽则陛下先前下了令说今日册封,可到底还不是宫嫔,竟也好意思受在场这些公主的礼。
难道就没发现那几个公主面上的神情都不太好看了吗?
李静涵其实发现了。
可即将被册封的喜悦掩盖了眼下所有的不对,她甚至都没多想为何宫宴之上会有百纳的翁主,还有卫国公夫人在场。
她只是觉得,自己似乎真的要走向心中所想的那步了。
身为天子宫嫔,外命妇见了她全都要见礼,这是规矩。
今日只是这么几个公主,日后便会是所有外命妇,再之后……便是大魏的子民。
她的心思越发飘远,根本没有发现那几个公主眼中对她的不满。
而随着自己姑母去了上首两旁的位置落座后,她这心思便愈发上升。
毕竟这种宫宴的座次不是能随意安排的。
原本自己这位置应当是属于长公主的。
可眼下对方坐在下首,而她同姑母一道,分别坐在了两侧,中间便是陛下的位置。
这显然是有意安排。
李静涵愈发肯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想。
若只是那些个低位的品轶,陛下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地安排这些。
今日册封,她的封位只怕不会低。
思及此,李静涵整个人心中都有抑制不住的激动涌出,可又不能明着展露出来,只能压抑着,可眼中的情绪却藏不住,那股傲意一直流露出来。
她这模样落在小翁主眼中便又是一声嗤笑。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眼下就是要封后 ,眼里的得意藏都藏不住。”
这声音并不大,恰好够坐在她身边的长公主听见。
“想的多了自然以为该是如此。”穆染徐徐说了句,尔后提醒小翁主道,“如今是宫宴,本宫知你心中不快,但有些话该说不该说,你自己应当有数。”
天子后位一事,不是能随意置喙的。
小翁主这才有些不怎么情愿地应了句,收回视线时,恰好撞见一直看着她这边的桓亲王。
桓亲王见她终于看向自己,唇边便带上一抹轻快的笑意,显然在同她打招呼。
可褚师黛却并未理会对方,只是直接收回视线,接着不再往那边瞧。
对面的桓亲王见状先是一愣,接着摇摇头,显然有些无奈。
这一幕恰好落入穆染的眼中,她看了看身边的人,又看了看已经收回眼神的桓亲王,幽深的双眸之中霎时有什么东西闪过。
李太妃来了后,便是真的只差陛下一人了。
有尚食局的女史担心贵人们坐着无趣,便一再地端了些做工精致,口味精巧的点心上来,以供贵人们打发时间。
而李太妃因着刚来,原本放在面前毡案之上的那盏茶早已不适合再喝,便有知机的小宫娥去将那盖碗端走,接着半刻后便换了新的来。
新端上来的盖碗精致好看,嫩绿色的叶子在影青的杯盏之中缓缓舒展,杯盖拿起的瞬间,氤氲的热气伴着茶叶的清香一点点飘散出来,轻轻一嗅,便能让人感觉到那茶水之宗清新而雅致的独特香味。
十分怡人。
李太妃并非喜欢饮茶的人。
她日常之中也甚少饮茶,虽平日会有宫人泡了茶水来,可她喝的时候倒少。
可眼下跟前这盖碗之中的茶却不知是什么做的,味道十分好闻,以至于她掀开盖子之后下意识轻啜了口。
不是想象中厚重而黏稠的感觉,反而带着些清爽,茶水入喉的瞬间没有一丝苦涩,因着沏茶的水是尚好的,故而咽下的瞬间喉间没有涩意,反倒是柔滑而顺畅。待将口中全部的茶水彻底吞咽下腹后不久,那浓郁的回甘便从舌根散发出来,很快蔓延至整个舌面乃至唇间内壁。
于是李太妃便低头又喝了一口。
没发现一直看着她的李静涵因为她的举动而显得有些讶异。
李静涵是知道自己姑母不爱喝茶的,因此当对方一盏茶连着喝了两口时,自然觉得惊愕。
尤其是当她端起了自己跟前那杯也是刚换了新的来的盖碗。
轻啜一口后,确实口感极佳,但也没到那种让人立刻便想饮第二口的地步。
可看着姑母的模样,这茶似乎是特别好喝?
正当李静涵不解时,却听得清晖阁外的内侍高声唱和,显然是陛下到了。
这下整个殿内的人便不只是起身这样简单了,全都站起后,从自己跟前的毡案绕出,接着都走到殿中央,然后行大礼。
很快,换了白纱帽的陛下由外入内,接着在一声声“陛下大安”声中,径直略过众人往上首去。
在经过穆染身边时,他微微低头看了眼。
恰好此时穆染似是感知到什么,便也抬头,两人视线霎时对上。
“……”穆宴张口,无声说了两个字,接着才转过头走了上去。
待听得天子在上首落座后,又叫众人起身,原本见礼的人才站了起来,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而穆染落座后,纤细的指尖在跟前的毡案上一点点摩挲着。
她自然是看懂了方才穆宴同她说的话。
对方跟她说“放心”。
想来及至眼下,原本计划好的一切都没有出纰漏。
思及此,她微微抬头,看了眼自打陛下出现便面带羞意的李静涵。
对方的双颊之处隐隐有薄红显露,微微垂下的眼眸上羽睫轻颤,红唇轻咬,身子微侧,似是想要看上首的帝王,可又不敢直白地瞧,只能含羞带怯地将自己忐忑的心思显露出来。
她这模样不只是穆染瞧见了,在做的人几乎都看见了。
旁人如何且不说,倒是小翁主略瞥了一眼,接着便收回视线,再不想看对方这副矫揉造作的模样。
李静涵原以为陛下不会这样快便提及册封一事,毕竟今日是宫宴,应当要写说些其它的。
可谁知陛下落座后不久,也没同在场的人说几句,只是简单问了桓亲王一些话,接着便忽地道:“朕原是下了旨,今日本有一场册封礼的。”他声音低沉,缓缓道,“原是想着,登基一年多,后宫始终空悬,若是能有合适的人,便也好先封了,如此朝臣们也少些话说。”
“李静涵乃太妃之内侄女,性子温柔贤淑,容貌才情上佳,原就是殿选备选家人子,如今又在宫中待了这么些时日,乃最好的人选。”
“朕自来想去许久,才下了旨,原是打算封李静涵为四妃之一的。”
他的声音听上去低沉缓慢,却又不带什么情绪。
原本李静涵还因着陛下前面的话而双颊愈发红了,放在毡案之下的手也在不停地搅着自己的衣裙,显然有些紧张和期待。
尤其是听得陛下说她是最好的人选时,她连指尖都有些不自觉地轻颤起来。
心跳更是一下快过一下,甚至脑子都有些空白起来。
连带着原先听了姑母再三交代的那些话都一道忘干净了。
可就当她心中的期待达到顶峰时,却忽地听见陛下说的那一句“原本是打算册封四妃之一”。
她虽紧张,可双耳却一直听着陛下的言语,因此当听见这剧时,她整个人忽地一愣。
原本……?
她不知道是自己听错了,还是陛下说错了。
什么叫原本打算册封她的?
原本的意思,便是眼下不打算册封了?
可是为什么?
她自认这些日子一直都好好的,包括今日之前,她都还去过紫宸殿面圣,并未发现有任何不对。
而六尚局那边她也时常派人打听着,说是都在准备着她今日的册封礼。
可她期待了这么就,就当以为自己终于要成功时,陛下却说了是原本打算册封她?
若非眼下如此多的人,李静涵只怕都按捺不住要问了。
可正是因着人多,她才最终压制住了自己的心思,强忍着不开口。
与此同时,陛下的话还在继续。
“六尚局那边朕早先便吩咐了,叫准备着今日的册封礼,可未料到,在这段时日里,朕竟听得了一个流传甚广的流言。”
他这话一说出来,让原本还百思不得其解的李静涵霎时白了面容。
她万万没想到,陛下竟会在今日将此事说出来。
且是当着这样多人的面前。
“陛下——”她下意识转身看向上首的人,想求对方不要说出,可被对方不带情绪的黑色双目睨了一眼,顿时失了所有的声音。
她原本以为经了这些日子,陛下待她应当是有些情谊的,否则为何要下令册封她?
可刚刚那一眼,且让她忽然意识到,也许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陛下的双目中,没有丝毫温度,看着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毫无生气的人。
不知为何,李静涵忽地感觉到心中一凉。
极度不好的预感忽然腾生而出。
在场的人虽不是人人都听过那流言,可到底也有曾耳闻过的,先前一直没说出来不过是因着过于敏感而不敢轻易开口。
可眼下听得陛下主动提起,自然心中都暗自猜想着是不是自己所听的那样。
而下一刻,陛下冷岑岑的声音响起。
“朕今日听得说,宫中皆传朕非先帝同先太后所出,实则是国夫人之子。”
他说着,便又接了句。
“且这传言,还是从慈安殿中传出的。”
此言一出,有两三个没听过这传言的公主都愣了愣,而李静涵更是指尖掐入自己掌心之中,也顾不得其它,忙起身匆匆到了下首接着行大礼。
“陛下明察!”她的声音急切道,“此言实乃无稽之谈,妾从未听过,又怎会是从慈安殿中传出?”
李静涵实在还是年轻,不知要如何辩解,且因着心中一急,连先按兵不动,随机应变都未想到,便径直出来分辨。
而说出的话却又极为苍白无力。
以至于上首的天子听后,沉沉的笑了一声,却不带任何情绪。
“你未听过?”天子的声音轻缓,却也没同她多纠结,只是转而问了身边一直没开口的李太妃一句,“那朕便问太妃一句,可听过这传言?”
李静涵自然以为自己姑母会同她一样说不知,可陛下说完后许久,她都没听见上首有动静,心中不知想到什么,忽地紧张起来。
而就在她狠狠咬着下唇,期待着不要发生意外时,忽然响起的声音打碎了她所有念想。
“——你这个赝品,有什么资格问我!”
听得这话时,李静涵心中咯噔一下,顿时意识到,一切都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