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他直接手下用劲,狠狠将对方从自己身边推离。
尽管水下有很大的水压,可穆宴这一下用了十足的力气,再加上有身旁的流水作为助力,穆染整个人便被推得离他很远。
彻底远离了那水下的暗涌之处。
可穆宴自己,却因为方才那一动作,整个人愈发往后落去,眼见得就要被原本缠住穆染的那处暗涌所吞噬。
穆染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对方用力一推,整个人远离那处暗涌之后,立马当机立断地手脚用了几分力气,很快浮出水面。
在迅速呼吸几下后,她狠狠将一口气憋在喉间,接着毫不犹豫地再次整个人扎入水中。
这回她是有准备地入水,不似方才那样,因而很快就游到了先前那暗流涌动的地方。
然后勉强看见了正在下落的穆宴。
对方此时在身体的本能下挣扎着。
先前之所以显得冷静,不过是因为他脑中救穆染的想法压过了一切恐惧,如今眼见对方被自己亲手推离那危险之处,他自然放下心来,整个人脑中绷着的那根弦彻底断开,也就放任自己身体的本能了。
身体有着求生的意识,因而会不自觉地挣扎,而越是挣扎,他就越是往那暗涌之处沉下去。
眼见就要落入穆染先前的位置,这回却感觉到自己被人拉住。
原本已经意识有些模糊的穆宴猛地睁眼。
接着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口中却瞬间灌满溪水,只有喉间溢出一点点声音,却完全不成调。
他其实看不太清眼前的人,可心里却十分清楚对方是谁。
那紧紧握着自己手腕上纤细的指尖,分明是冰凉的,可此时却让他觉得如火烧一般灼热,烫得他下意识要挣开。
放手……
他想跟对方这样说。
但声音发不出来,于是伸手想要拉开对方的指尖,可却发现,自己现在已经没什么力气,对方的指尖却惊人地用劲,一时间竟无法拉开。
两个人的身份不过短短的时间就调换过来。
原本那个跳下来救人的是穆宴,可眼下却又成了穆染来救他。
尤其是对方在拉住他的手腕后,同他先前一般,直接手下用力,似是想要借着水流顺势将他拉出那暗涌。
可哪这么容易?
穆宴此时下沉的地方毕穆染先前的还要低一些,因而她一次竟然没能拉动对方,反而自己被带的往对方那边靠了些。
眼见两人都逐渐靠近,要被那暗涌吸入,穆宴不由地心中慌了慌。
他再次手下用力,想要将对方的指尖拉开,再同先前一样把对方推出去,可当他的指尖刚刚碰到对方时,忽地感觉唇上一软。
……原来穆染也在给他渡气。
这是穆染第一次主动吻他。
或许也算不吻。
不过是替他渡气,不叫他因为过度缺氧而昏死过去罢了。
可穆宴心知,若是两人都这样纠缠,只怕都会命丧在这水底,因此尽管唇上的温软让他整个人都极为留恋,可他还是马上做出了决定。
经过渡气后稍稍恢复了一些力气的他直接指尖用劲将对方拉住他手腕的手拉开
他还是打算把对方推出去。
可这个想法还未付诸行动前,他便感觉到自己的手腕又一次被对方握住。
接着在他有些愕然的神情中,穆染忽地在水中转了身子,然后竟直接游到他身后去。
这样一来,那个离暗涌近的人就变成了穆染。
穆宴虽看不太清,但这么大一个人从自己跟前游到身后,他还是瞧见了的。
尤其是对方在他身后之后,就直接伸手压在他的双肩上,另一只手则从他腋下穿过,很快,他整个人便被对方以一种奇特的姿势抱住。
穆宴不知道对方到底想做什么。
和先前的穆染一样,眼下的穆宴其实也没料到,他这个性子冷淡的皇姐,竟会在浮上水面之后又马上下来救他。
他是知道对方对自己的态度的。
尽管这些日子他改了对策,不再似先前那样逼迫对方,可在对方心中,只怕还是对他又很强的戒备心,否则他在对方寝殿的地上席地而眠了这么些日子,对方也始终没松口说让他不要再睡地上。
穆宴原本想着,皇姐不喜欢他,就算要救,也不应当这样快,有所犹豫才是正常的。
可偏偏就是对方下意识的举动,让他愣愕。
这要是换了平常,他只怕心中早已高兴坏了,可眼下这样的情形,容不得他多想了。
这水底真的不平静,而他又不会泅水,再这样下去,两个人都无法生存。
他想要对方放开他,自己去水面,可身上传来的拉扯感却将他整个人都往上带去。
穆宴这时才发现,身后暗涌的拉扯之感没有了,唯余下肩上和腋下推动着他往上浮的助力。
他应当是奇怪的。
可眼下也来不及细想。
他只知道,应当是穆染带着他往上浮。
而在这过程中,也不知是不是因着皇姐在身边,他竟逐渐放松下来,整个人的两只腿也无师自通地开始上下游动起来,给他的身体带来了不小的助力。
因为两人之间的配合,再加上暗涌已经不再出现,过了没一会儿,穆染就带着穆宴从水底钻出水面。
露出水面的一瞬间,两人都下意识地迅速呼吸了几下。
接着不会泅水的穆宴便又要往下沉。
“抱住我。”穆染清冷却带着些微,喘的声音在空旷的洞内响起,夹杂着潺潺的流水声,竟产生了一些回音。
穆宴听见了对方说的,正要伸手环住对方,却不想对方比他速度更快。
穆染在说完那句话后,就直接将原本压在对方肩上和腋下的手换了个位置,然后主动抱住了对方。
她的十指在对方背后紧扣,接着才再次道:“你别动,我带你靠岸。”
她知道不懂水性的人就是出了水面也会因为不会泅水而继续下沉,因此才特意交代了句。
穆宴听了这句,竟真的放松不再动。
任由对方环着自己的手,将他一点点地,从这水流的中心带走,很快就靠近了湿滑的岸边。
“伸手,别再掉下去。”
穆染提醒对方自己将手压在岸上,免得再此往下落。
穆宴此时安静又乖巧,穆染说一句,他便做一句。
将自己的手压在岸上后,他原本在对方用劲的情况下还有些隐隐下沉的身子终于稳住。
然后他才发现,带着他一路游过来的人似乎在努力调整着呼吸。
想来是方才用力过猛,眼下失了不少力气了。
“皇姐……”穆宴叫了对方一声,却又不知要说什么。
问对方怎么样这样的话,他实在说不出。
毕竟对方有些迅速的呼吸声昭示着对方眼下状态并不好的事实。
而实际上,他的状态更差。
比起他,穆染好歹懂水性,他则是丝毫不懂,不过是凭借着一腔毅力下的水,眼下整个人的四肢都有些无力。
“为什么跳下来?”
半晌后,穆染的声音才响起。
“你分明不会泅水,跳下来几乎就是个死。”
她的声音有些微微的哑。
“穆宴,你别忘了自己是大魏天子,若是你出了事,你有没有考虑过大魏会成什么样?”
穆宴继位不到一年,先前的殿选都被取消,眼下后宫空悬,连一个嫔妃都没有,更别提有人侍寝。
天子膝下无子嗣,本就不是什么好事,若是再突然崩逝,届时整个大魏只会乱作一团。
“没想过。”穆宴回答得十分认真且诚实。
他确实没想过,
刚才那瞬间,他的脑中几乎一片空白,除了救下穆染,他别的什么都没想。
“皇姐会怪我吗?怪我身为大魏天子,却丝毫不考虑大魏。”
似乎从入了这个岩洞后,穆宴身上身为天子的那些特质便忽然隐去,他不再以朕自称,整个人有些锐利的棱角也悄然收起来。
“我方才是真的没想过若是我死了会如何。”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岩洞中,显得低沉幽幽,“但现在我却想了。”
然而他如何想的,却没有告诉穆染,他只是止住了声音,整个人大半个身子还浸泡在冰凉的溪水之中,半晌后才再次开口。
“皇姐又为何重新回来救我?若是我真的没了,你便能离开了。”
离开两个字,穆宴说的并不轻松。
只因对他来说,要直面穆染离开,就突然要了他的命一般。
他知道,眼下对方留下来不过是有所顾虑,若是有机会,对方只怕会毫不犹豫地就从他身边离去,绝不回头。
原本的他从来不想面对这些,哪怕是对方提一句放手,他都会出离的盛怒。
可不知怎的,眼下他竟想亲自问问对方。
穆宴将话挑得十分明白。
穆染听后却沉默了。
她确实不想留在宫中,一直都想走。
若不是当初同对方做了交易。
若不是估计到母亲身后的名誉同哀荣,她其实有许多方法可以离开皇城。
穆宴可以拦住她,可能永远拦住吗?
当一个人始终想走时,除非用极端的手段,否则谁又能一辈子留住谁?
而极端的手段……
穆染的脑中忽地又闪过这些日子经常浮现的零碎片段。
那是那个被称为卿卿的女子,被另一个男人用尽手段囚在身边的情景。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一直见到那些场景。
有时是在梦中,有时是在寝殿内小憩。
原本她做的那些梦,最开始醒来时总是会尽数遗忘,除了心间压抑的情绪,旁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可当那夜穆宴带着她去了那深藏于明安殿下方巨大的地宫后,当亲眼看见那地宫中的架子床上,虬节而混乱的纹样后,她就脑中有些东西就愈发清晰。
零零碎碎的片段总是不断闪现。
她时常被扰得从梦中惊醒,然后再也无法入眠。
及至前些日子从皇城中离开来了行宫,这症状才稍有改善。
尤其是到了行宫后的这几日,她夜间入眠时,竟再不会做那样诡异而压抑的梦境,睡得也安稳不少。
穆宴虽当时未告诉她世宗同赵国大长公主的事,可她从自己见到的那些零碎片段中,也隐约猜出了些。
只怕史料上所记并不是全部真相。
她所见到的那女子,悲戚而压抑的绝望,丝毫不是史书上所记载的那样。
史书上的大长公主,性子爽朗而极重义气,接人待物总是带着江湖儿女的快意恩仇。只是在世宗继位之后,为便甚少出现于人前,理由是并不方便。
她在世宗为她修建的明安殿住了十余年,同世宗姑侄感情极好。虽无血缘,但世宗极为敬重这位江湖出身的姑母,自然也待对方极好。
甚至于因为姑侄关系过好,在大长公主忽染重疾逝世不久,世宗便也病倒,因着膝下无子嗣,崩逝前在宗亲之中亲自选了个德行人品手段俱佳的,钦点对方继承皇位。
之后不久,世宗便也步了大长公主后尘。
那被他钦点继位的宗亲子弟,便是穆宴的先祖。
这些都是穆染之后再去查的。
可都只是史料所载。
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穆染几乎可以肯定,自己时常见着的那些片段中被称为卿卿的女子,便是当初的大长公主。
而那个将她折断羽翼,彻底囚在明安殿的人,应当就是世宗。
史料记载大长公主性子爽利,明艳而夺目。
可穆染所以见,那个女子分明是绝望而恨意浓烈的。
眼中毫无一丝生气。
有时穆染想到都不禁有些发寒。
她所知道的大长公主只怕也不是史官胡乱杜撰,想来在外人面前,曾经的大长公主应当就是那样的。
只是因着被囚起来后,便极少有人见过,再加上世宗刻意隐瞒,故而旁人并不知晓有些事。
若真是如此……
能让一个明媚而艳丽的女子成了那样充满绝望的模样,她究竟是经历了什么……
想来那才是真正狠绝而极端的手段。
穆宴曾经,也有些那样。
穆染的脑中又闪过一些场景。
甚至于那夜在地宫之中,对方如玉般的指尖都已经将她的衣衫褪去大半。
可最终对方还是放弃了。
穆染虽然性子有些冷淡,但并不是分不清两者之间的区别。
比起世宗,穆宴似乎还有理智。
他知道什么该做,什么做了之后会彻底收不了场。
甚至于穆染都能想到,这样直接地问她,若是自己死了,她便能彻底离开的话,换成世宗,只怕一个字都不会说出来。
因而当对方问出口后,她先是沉默了会儿,接着开口。
“我还没有疯到,放任大魏之君丧命的地步。”
她比谁都清楚,大魏若是没了天子会如何。
穆宴不比世宗,早早便定了继位的人选,若是对方真的这样丧命,只怕单是下一任天子的人选便是一件棘手而难办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