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姐,这路不好走,小心些。”
对方一只手拿着火折子,另一只手环在她的腰间,接着微微低头,在她耳边低哑着声音开口。
穆染:……
她倒也不是不能自己走。
两人走了不知多久,忽然原本黑暗的前方,隐隐有光线显露。
“就在前面了。”穆宴道。
穆染的视线便往前看,那丝光线并不很明亮,离得远了其实也瞧不见什么,只是穆染走着走着,忽听得前方似乎有什么声音传来。
潺潺而清泠泠。
虽然细微,却给原本寂静的岩洞中带来了一丝生机。
那似乎是溪水的声音。
这个认知让穆染有些怔住。
她怎么也没想到,在这样一处岩洞动竟会有水,且听着那声音,还不是死水,毕竟死水是不会流动,也不会发出那样清脆声音的。
难怪穆宴非要拉着她来。
在见了行宫的半山腰中,竟还有这样一处别有洞天的地方,确实有些意思。
正想着,穆宴已经带着她到了那光线显露的地方。
离得近了穆染才发现,原来那光线竟是从外照进来的。
虽然只有一缕,可显然是日光,且那光线照入的地方有一个约莫女子掌心大小的口子,也不知那口子外边是通向哪儿,只是在这样一个暗色的岩洞内,那印照入内的日光着实叫人看着心中生出些莫名的安心。
至少证明这地方不是什么死路。
而令穆染有些惊讶的,便是那日光照射下来的地方,恰好是一条溪流。
因着内里光线不足,故而穆染也看不清那溪流下方究竟多深,只是站在边上瞧着,幽深的内里总是显得有暗流涌动一般,叫人心中微微发紧。
而这溪流也有些宽度,人若是落进去,想要上岸倒不是件轻易的事。
此时那溪流正潺潺流动着,顺着一个方向流去,穆染往那处看了看,却只见到一片浓墨黑暗,看不清究竟流向何处。
而带着穆染在溪边站定后,穆宴才嘱咐了她一句。
“皇姐,这溪水边的路最滑最不好走,你就在此处莫要走动了,免得不当心落水。”
说着便收回放在对方腰间的手,接着将手中的火折子放入对方掌心,自己则接着微弱的光线,一点点往前走去。
穆染见状眉心蹙起。
“你去做什么?”
虽然知道对方曾经来过这里,可眼下看来,这地方四处都不安全。
原本岩洞之中的水流许多都是暗涌,面上看着平静,实际上下面并不太平,若是真的落水,便棘手得很。
眼见对方离开后径直朝着一个方向去,想来应是有目的的寻找什么。
穆染同对方说了几句,对方都说马上就好。
幸而确实是马上就好。
从她身边离开的穆宴不过朝前走了约莫十步的样子,便忽地蹲下来,掌心似是在溪流的岸边摸索着什么。
穆染将手中的火折子往前递了递,也只能隐约照亮他的这个人,却看不清对方在找什么。
半晌后,她忽听得对方高兴地说了句:“找着了!”
接着蹲着的穆宴从地上拿起了什么,穆染这才堪堪看清楚。
那似乎是把梳子。
可瞧着不是木梳,也不是象牙梳,更不似百纳贡上的牛角梳,在她手中火折子的照耀下,隐约能看见点点月华流晖,尤其是整个梳子本身通体带着软玉般的感觉,一瞧便价值不菲。
而此时那梳子似是浸染了溪流许久,整个梳体被拿起来后,上面还带着水珠,且那水珠远远瞧着似是融进了内里,叫人一时分不清真假。
穆染原本面色还正常,直至见到那梳子后,整个人握着火折子的指尖一紧。
不为别的,皆因穆宴眼下首手中拿着的那梳子是她送给穆宴的。
先帝崩逝的前一年,穆宴生辰。
那时的穆宴也不知是喝多了,还是借酒撒疯,从生辰宴离开后便去了她的安阳殿,接着在夜里双手环在她的腰间,将头靠在她身前,整个人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具体都说了什么,穆染现在自己都不记得了。
唯独记得的,便是当时对方说的那句:“皇姐,为什么只有你没送生辰礼?这么多年了,年年都缺你的……”
之后对方又说了些,但总结下来就是他觉得穆染没有给他送生辰礼,因而之后也闹了一些事。
穆染那回被对方纠缠得不行,随口应了句一定给他补上的,结果没想到对方当真了,第二日酒醒后便在她的殿外站着,见她起身后便一直追问她记不记得昨夜说了什么。
穆染本来想着对方应是喝多了,酒醒之后便会忘了这事。谁知记性却奇好,在醉成那样的情况下还能记得前一晚穆染答应了什么,且第一天早早便起来问她要。
穆染那时正好打开了妆奁台,便从内里拿出了这把白玉梳,给了穆宴。
其实她的东西多数都是穆宴送的,那把白玉梳也一样。
她送给对方,不过是取之于彼还至于彼罢了,但凡换一个人都不会觉得高兴。
可穆宴不同,他得了穆染送的那把梳子后,高兴极了,说了好几回这是她第一次给他送生辰礼。
这是那之后过了不久,穆染便没在对方那里见过这把梳子。
原本她都快要忘了这事,眼下见对方在这样一处地方拿出那梳子,她不由地有些愣住。
因问了句这东西怎么会在这儿。
穆宴从怀中拿出一条素色的帕子,轻轻将梳子上的溪水擦干净。
“都说这岩洞中的水有奇效,若是将贴身所用之物在此处方上一年半载,吸收了这水中的效用,再用起来于身体大有裨益。”
穆染闻言隐约猜出了些。
想来是上一回对方发现了这地方后,便将白玉梳放在了这里,这次来了特意来拿罢了。
只是她不是很明白为何对方一定要带着她来。
正想着,却见穆宴已经将那梳子上的水擦干,往她这边走来。
“这梳子皇姐到时候带了回去,日日用来篦发,对身子好。”
穆染这才明白,原来对方这样做,是想将这梳子再送还给她。
这地方黑暗又难走,穆宴却因着不知从何处听来的一句话,将这梳子放在溪水边这样久,而今又再次拿出来重新送给她。
这行为确实是穆宴会做得出来的。
可却让穆染心中生了些说不出的情绪。
她想到了一些事。
似乎从幼时开始,穆宴于她的事情之上,便总是会做出一些惊人之举。
有些做的过了,穆染看来都会觉得这人有些疯。
但若真个细想,似乎也只有面对她的事情时,穆宴才一直有些死心眼。
他小时候便总想着将最好的给穆染,救了濒死的她,替她选了座华丽的殿宇,不叫任何人欺辱她,登基后更是加封她为长公主。
可偏偏也是穆宴,亲手拧断了那银喉长尾雀的脖子,不让先帝膝下旁的公主同她接触,继位后骗了她,尔后更是以那道帛书相逼。
好的,坏的,其实都是穆宴。
这么些年,穆染见过了对方最孩子气的一面,也见过对方最疯癫可怖的一面。
这些都印在穆染的脑中。
“皇姐。”恍惚间,对方已经快走到跟前,可不知怎的,在穆染的眼里,对方似乎越来越往那溪水中走去。
眼见对方只差一步便要踏入水中时,穆染下意识地叫了一声。
“穆宴!”
她脚下步子一动,似乎想拉住对方,可原本她站着的地方就已经很湿滑,再加上正在潺潺流动的溪水点点溅出来,将她脚步的地方浸得更湿,她若是站着不动倒还好,可眼下一只脚往旁边挪动了下后,便直接打滑,接着整个人失了平衡,直接往一旁的溪流中栽去。
手中的火折子下意识地脱手,掉落在积了水地面上,瞬间灭掉。
霎时间,整个岩洞中再次陷入黑暗,唯余下那一点点由上方照下的日光,可偏偏,此时外面的光线似乎变了,那原本还有几分亮的日光也变得黯淡起来,于这幽深的岩洞之中也没什么太多作用,并不能叫人看清这里面的情况。
而穆染在落水的瞬间,巨大的声音响起。
火折子几乎是和她同时掉落。
她落入水中,火折子也忽地熄灭。
整个岩洞中,便知听见书面被重物击砸出的声音。
“皇姐——!”
穆宴眼见对方落入水,整个人都怔住了。
而掉在水里的穆染,整个身子都被这冰凉的溪水浸透。
确实如她所想,这看似平静的溪流下,有暗流涌动。
只是没有那样严重,但也足够让她被越来越往下拖,而无法游出去。
她的四肢逐渐泛冷,快要没了力气。
此时,在水中的她隐约听得又是一阵水面发出的巨大声音,思绪迷蒙之时,便忽地感觉到自己的手被用力一拉,接着落入一个坚硬的怀中。
“……穆宴。”她下意识开口。
第四十一章 他忽然昏了过去。
落入水中的瞬间, 漫天盖地的水流肆意挤压着穆染整个人。
她并非不懂水性。
可这溪流中暗流涌动,她想要往水面上游,可整个人却被暗流拉扯着, 越来越往深处去,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扯着她的脚腕, 阻挡了她上岸的动作。
也正是因为落水后,她才发现, 原来这看似平静的溪流竟这样深, 让她完全够不到底。
穆染不是会等死的人, 她知道自己再上不了岸,就会窒息而亡, 可无论她如何用劲,却始终没办法从这水下浮上去。
很快, 她整个人因为缺氧眼前开始变得模糊。
此时, 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一只手握住,接着整个人被狠狠一拉。
晕眩的头霎时间恢复了些许理智, 她睁开眼, 看着抱着自己的人。
“穆宴……”
当开口的刹那, 水流一下灌入口中,声音发不出,唯余下从口中冒出的几个小小的气泡,慢慢往上漂浮, 最终在露出水面,再消失不见。
穆染没想到穆宴会下来救她。
她分明记得, 对方是不懂水性的。
若不然,幼时落水了也不会一直在太液池中挣扎,直到李静涵偶然发现将他救起。
正是因着对方不会泅水, 穆染先前才会因为看错,以为他要往水里走,然后自己去拦时,不慎落水。
而在水中挣扎时,她也从未想过等对方来救她。
莫说这水底这样暗流涌动,便是一片静止平静的水域,一个不通水性人下去了,也只有溺亡的份。
更别说不会泅水的人天生对水有恐惧感。
许多人几乎在入水的瞬间,整个人便会在身体的本能下,下意识挣扎起来。
懂水性的人都知道,落水后越是挣扎,便越会下沉。
而越是下沉,越无法浮上去。
如此恶性循环,自然会溺亡。
这还是不通水性的人,对穆宴这等幼时落水差点出事的人来说,他们对水的恐惧只会更甚。
这点在穆宴身上也表现得很分明。
自幼时差点溺亡后,他就很少去太液池,为数不多的几次,也是实在出于必要。
虽然面上未表现出来,可同对方相处多年的穆染却知道,他应当是十分不喜欢太液池的。
毕竟那里有着对方最靠近死亡的记忆。
可她未料到,就是这样一个对水有阴影的人,会在这别有洞天之中的水流旁埋下她当初赠予对方白玉梳。
更没想的是,明明完全不通水性的穆宴,竟会毫不犹豫地跳下来。
穆染虽然被这水中的暗涌钳制无法上浮,可她自己知道,时辰并未过去多久,她只是因为一直试图往上,耗费了不少精力,从而导致自己全身愈发无力,才逐渐缺氧的。
因此,她几乎可以猜出来,自己落水后没多久,对方就直接跳下来了。
虽然穆宴靠着毅力在落水后努力找到了穆染,也将对方从那片暗涌处拉出,可他到底不会泅水。
如果不是因为想要救穆染,此时他绝不是眼下这样的。
他一只手紧紧环着对方的腰肢,接着忽地低头,另一只手按在对方的脑后,将对方压向自己。
这水中视物并不容易,尤其是如此黑暗的环境中,因而他几乎看不清对方的神情。
可眼下他也没这么多心力再去考虑对方的心思了,他只知道,自己要把这个人救上去。
即便他不通水性。
因而在低头之后,两个人唇间相触。
穆染感觉有一股生气一点点从对方的口中渡入自己这边,让她缺血的脑子一点点清明起来。
两人都在水中,可却都慢慢往下面沉下去。
穆宴在给她渡气之后,才稍稍往后一退。
尽管他知道,此时的对方应当是看不见自己脸上的神情的,可他还是双目温柔地看着对方,接着在对方额间落下一吻。
他想,总要有一个人是能离开这水底的。
于是环在对方腰间的手猛地收回,改为扶住对方的后腰,另一只手则卡在了对方手肘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