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禹黎抬头,再次看向了宁娇娇。
这个要求有些出乎意料。
但也不是不行。
宁娇娇思索着,点了点头:“好。”
可禹黎接触到她的目光,却像是被火烫到了一般,猛然间退缩。
他的身影在空中化作虚无,只留下一句话——
“不如先想想,如何从这里离开。”
*
九重天宫的正殿内,所有的仙侍都退在殿外,唯有帝君与鴏常两人。
“所以你是故意让那人北芙引宁娇娇去荒地的?”鴏常压低了声音,难以掩饰自己语气中的惊愕,“离渊,你明知道他……!”
鴏常已经从离渊处得知了‘禹黎’与他的关系,只是仍不解离渊此刻的决定。
“我还以为,你很喜欢那个小花仙。”鴏常摇头,“现在看来,倒是我眼拙了。”
离渊蹙眉:“这两者并没有关系。”他像是不解为何鴏常会得此结论,顿了顿,仍旧好脾气地开口解释,“我的情绪都会传递给我的分\\身。他以情绪为食,在清醒时,力量足以与我抗衡。除非让他有所羁绊,动摇本心。”
恐怕就连离渊自己都未曾意识到,他从未这么耐心地与人解释过。
鴏常奇了:“你就这么自信那分\\身见到宁仙子会动摇本心?”
离渊垂下眼,嘴角笑意淡了些,低低应了一声。
鴏常见此,心中更是惊奇,故作不解地扬眉:“那分\\身本源可是帝君大人,意志极为坚定才对啊。小仙不才,也曾记得当年赤炎烈火将帝君大人活生生灼烧三日,也未曾听开口喊过一句痛,如今不过是——”
“我喜欢她。”
离渊面无表情地看向了鴏常,抬手抚住了自己的心口,感受着提起她时,那一闪而过的喜悦,唇边不自觉地溢出了一丝笑意。
“……应当是极为喜欢她的。”
离渊这般坦诚,反倒让鴏常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即便有心想要提醒,鴏常看着好友,竟是一时不忍拆穿。
罢了,如今这般不懂也好。
左不过等他情绪回来,自然就知晓了。
静默片刻,鴏常开口:“便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离渊敛眸:“这是最快的方法。”
以此让禹黎动摇本心,借此机会一网打尽,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方法了。
所有的一切都尽在掌握,不差分毫。
离渊执起茶壶,想要亲自添上点茶,却不知怎么走了神,连茶水满溢都未曾发现。
鴏常不住地摇头,看向离渊的目光难得带着几分怜悯。
两人之间的气氛沉默,直到北芙出现。
她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一切都在离渊的掌控之中,魔族大败,余孽皆束手就擒。
不过,还有一个坏消息。
“主使者未曾得见。”北芙面容冷峻,曾经明艳的模样都化作了冷峻嶙峋,“手下的人来报,回来的人是个傀儡,宁仙子并未及时归来。”
“如无意外,宁仙子此刻应仍被他困住,不知所踪。”
话音落下,气氛冷凝得像是要化成冰。
同样赶来的姻缘仙君缘邱闻言,皱起眉,他看向了离渊,不知想到了什么。
不等缘邱想出结论,高台上坐着的那人已然起身。
禹黎刻意将这幅场景展现给北芙,显然是挑衅。
而除去挑衅之外,离渊竟荒唐地感受到了不受控的感觉。
他根本来不及细想,身体已然走下了高台。
时至如今,离渊荒谬地发现自己脑中只有一件事。
——找到她。
不料,一柄烈焰红刀直横在了他的面前,离渊抬眸,对上了北芙冷凝的双眸。
“帝君大人,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忘了和本公主说明了?”
鴏常心里捏了把汗,连自称也不用了,直接用北海帝姬的身份,可见北芙是气得狠了。
四海之内谁不知道,北海帝姬北芙生来性子高傲,懒于攻心算计,却从来不是蠢。
若是真的蠢人,又如何能够从北海那乱七八糟的子嗣关系中脱颖而出,令如今的北海王也在她面前唯唯诺诺,做出一副极尽宠爱的模样,绝不敢造次呢?
北芙才不管旁人如何想,她一旦想起自己可能被人算计着将最好的朋友推入陷阱,五脏六腑都犹如被蝼蚁啃噬,恨不得一把火烧了九重天的所有才好。
龙性如此,天生的霸道不讲理。
然而不等北芙做出任何举动,离渊抬起手,轻轻挥了挥,便将那巫山玄铁所制的千斤之刃挥开。
磅礴骇人的威压铺展开来,北芙等人尚且能咬紧牙关抵挡,身后修为再低些的小仙们,早就瑟瑟发抖地跪了一片。
“吾不在之时,如遇不定之事,丹药掌司与姻缘仙君共决。”离渊嗓音冰冷,唇角再也没有笑意,此时的他完全就是九重天帝君的模样。
如被雪光浸染的冰冷,漠然到不近人情。
“其余诸事再议。”
不等话音落下,离渊已然消失在了原地。
缘邱茫然,一张苍老的面容上写满了疑惑,他看向了鴏常,后者摊开手苦笑。
显然,某人算计了一切,结果忘把自己的心算计进去了。
*
不知有意无意,禹黎离开时,没有将所有的光亮撤走,他给宁娇娇留下了最后一点火光。
圆圆的,不足手掌大小的萤火之光漂浮在空中,宁娇娇用掌心托着,强撑着往前走去。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原本身体上的疲惫逐渐消散,就连手臂上的伤口都愈合的很快。
宁娇娇已经想不清自己在昏迷时梦见了什么了,但她仍记得梦中祥和宁静的感觉。
好似所有的情感全都消散与梦中,红尘是非皆为虚无,渺渺间,只剩大地一片。
这样很好。
宁娇娇握着那团光晕,摩摸索着前路,孤自走在一片漆黑中。
四周一片死寂,不提鸟鸣溪涧,就连半点风声也无,似乎苍茫天地间,独独只剩她一人。
宁娇娇不能使用灵力,只能凭借双腿行走,原本以为这很困难,可是走着走着,她竟意外地觉得并不是那么骇人。
虽然昏暗无光,不知为何,总有几分熟悉。
就像是……
宁娇娇迟疑着低头,将手中的光团贴在了腰间,借着着些许光亮,她撩开裙侧薄纱的遮挡,看见了禹黎送给自己的生辰贺礼。
没有半点犹豫,宁娇娇扯下了那块玉佩,摩挲着暖玉,将它贴在了光团上,细细观赏。
当日在荒地的木屋,她解了许久才将盒子上的阵法解开,那时禹黎在一旁笑着,神采飞扬的模样至今难忘。
然而就在这时,那玉佩散开化作空中繁星点点,瑰丽得好似要将夜空点燃。
就连宁娇娇也被这场面惊了一瞬,她愣在原地没有动,紧接着却见那玉佩化作的星光如利剑一般直直向自己袭来,根本来不及躲避!
……
“不问我将她藏在了何处吗?”
离渊看也不看半跪在地上的人,好似这个浑身浴血,几乎要维持不住人性的人与他毫无关系一样。
如同方才疯了似的落在禹黎身上的法诀,也不会让离渊一同承担痛苦一样。
禹黎偏过头,看向对荒地上幻化出阵法,试图破局的离渊,眼中尽是恶意与嘲讽。
其实黑袍少年的近况远比离渊还要糟糕,最起码离渊还能维持一袭白袍,纤尘不染的模样,可禹黎却浑身狼狈,他方才被盛怒下的帝君毫无顾忌地攻击,好不抵挡,以至于此刻皮肉翻滚,几可见骨。
当然,禹黎也知道,自己的疼痛,同样会反加在离渊身上,所以他不躲不避,仍由对方如疯狗般攻击。
“放弃吧,离渊,你应该知道,都是无用功。”禹黎不愿示弱,语气散漫,维持单膝跪地的姿势,他生性骄傲不羁,不容许自己在敌人面前露出半分怯弱,哪怕敌人就是他的本身。
他同样在等待结果。
尽管所有的理智布局都告诉禹黎,杀了宁娇娇,彻底铲除这个能左右自己情绪的小花仙,便能独揽大局,可禹黎终究没有动手。
这就是他和离渊不同的地方。
作为‘情感’的化身,禹黎心中,感情永远站于上峰。
越是激烈的情感,他越是无法忘怀。
欲念,执妄,求不得。
“不要白费功夫了。”禹黎吐了口血,尽管有守卫相制,他仍是半点不见阶下囚的颓唐,反而笑道,“离渊,这是你自己设计的阵法,你应该知道,除非是消磨时间,否则无解。”
天界将士听着颇为奇怪,怎么会是帝君设计的阵法?
唯有离渊明白,因为禹黎与他共享某些记忆的缘故,这阵法确实是他曾经所做的。
是为了做什么?离渊却已经记不清了。
他皱眉,突然觉得自己记不得的事情未免太多了些。
“将他压入焚天。”离渊恢复了一贯的云淡风轻,令守卫现行带禹黎离开,淡淡添上了一句,“归一间。”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唯剩其一。
而这焚天的归一牢,便是要将这“其一”也给堵死。
禹黎听见身后的传来的话语,反而又笑了,没有半点反抗,十分顺从。
其实这世上,再没有人比他更希望宁娇娇死去,也再没有人比他更希望,对方能够解开阵法。
只要宁娇娇死去,没有了情感上最后的束缚与羁绊,禹黎就会更加强大,而如果她能记起——
倘若宁娇娇珍视过与自己相处的点点滴滴,禹黎想,他的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些。
但凡她有那么一点在乎自己。
那那块玉佩,便是他予那小花仙最后的生路。
让她干干净净地,从里面出来。
轰——
原本黑暗的荒地忽然破开了一个巨大的窟窿,就连百里外仍在作战的天界守卫和魔族偷袭者都不约而同减缓了手中武器落下的速度,不自觉地向天边望去。
被守卫押送的禹黎勾起了唇角。
她出来了。
心间满满涨涨,被某种情绪填满,并非出自于本体,而真真实实,就是出自于‘禹黎’。
这是从他出现在这世间后,从未感受到的满足。
……
宁娇娇并不知道这一切。
她此刻的情况并不算好,甚至非常糟糕。
那玉佩所含的力量太大,从神魂割裂的痛苦实在是常人无法忍受,如同成千上万的蚁虫趴在了人的骨髓上稀释,并不是干脆的痛苦,而是像凌迟一般,钻心剜骨似的漫入心扉的撕裂。
宁娇娇甚至再也无法支撑自己站在原地,眼神开始涣散,整个人的意识都已经开始不清了。
迷迷糊糊中,宁娇娇好似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穿着蓝色衣裙的身影。
是浮乌山林中最宠她、最疼她的狐狸阿姐。
宁娇娇迫切地想要伸出手,抓住那抹巧笑嫣然的倩影,却怎么都举不起胳膊,愈发焦急,额头上全是细细密密的汗珠。
“……痛……好痛啊……”
“……阿姐……阿姐别走……娇娇好痛啊……要、要阿姐抱……”
连寒铁赤火都不怕的白衣仙君,在指尖触碰到宁娇娇满是伤痕的身体时,却忍不住发颤。
离渊将自己所能想到的一切治愈系法术都用了一遍,上前将她抱起,“我们回去。”
他想要安慰一句,却发现已经再也说不出安慰的话语。
在目睹宁娇娇受伤的那一刻,离渊小指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
久违的,离渊脑中浮现起了往昔的画面。
那是在很小的时候了,那时候的离渊还不是高不可攀的九重天帝君,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小仙君。
旁人可以随意欺辱他,讥嘲他。
@泡@沫
有一次,离渊血脉上的异母弟弟,更是硬生生在凡间当着众人的面,用蛮力踩断了离渊的小指。
具体的缘故离渊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对方洋洋得意的模样,和周围人看向他时,怜悯且混着惊惧的目光。
那可是真疼啊,尊严被人踩在地上的滋味并不好受。
却不及此刻万分之一。
离渊抱着怀中人,惯有洁癖的他压根没顾及自己的衣物上是否沾染鲜血,只觉得怀中人很轻很轻,轻得可怕。
他第一次发现她竟是这般瘦弱,好似自己稍微用上点力气,她就能折断了似的。
“别哭。”离渊垂下眼,看着她眼角挂着的泪水,忽然觉得彻底平定了魔族余孽也不是什么值得开怀的事情,“回去了,没事了。”
“……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