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没有想到她会提出这个建议。
虞央总以为自己是不同的。
按照血缘上的说法,她是北芙的姐姐,可虞央不敢直接告诉北芙,便费了许多心思成为了北芙的朋友。
她是真心喜欢北芙的张扬肆意,就像活在海底角落里的阴暗生物总是向往着阳光一样。
不曾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的身份暴露后,对方会是这般厌恶,厌恶得即便是‘死而复生’,也再不给她一个正眼。
虞央形容不出自己此刻的感受,怔了片刻后,也反应过来:“倘若可以,我亦心甘情愿。”
这话不假。
她欠那小花仙一份恩情。
虞央冷静下来,心中将一切算计的明明白白。
如今天缘大阵的事情已经解决,自己的修为到也不急,而且这是北芙提出的要求。
倘若这样,就能让北芙心中的气消一些,修复两人的关系,真是再好不过……
“无需他人。”
一道清冽的嗓音打断了北芙的思索,离渊不知何时走下了高台,他收起了身上所有的威压,轻声道,“若是能回来,我自有办法。”
谁都知道他的言下之意是什么。
但无人敢质疑。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北芙掌中骤然腾起的火焰上,随着火舌越窜越高,上方逐渐腾起了一片水雾般的景象。
缘邱喃喃道:“北海明珠可使招魂……竟然是真的。”
不知想起了什么过往,眸色愈发暗淡。
水雾愈发聚拢,模模糊糊得,像是要组成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北芙双眸放光,手中动作愈发仔细。
人影在水雾中愈发显得清晰,起先是身段,而后是眉眼,再后又是发丝……
栩栩如生,仿若下一秒那个小花仙就会对着室内众人笑起来,俏皮地眨着眼。
然而就在众人心潮澎湃地以为胜利在望之时,那片聚拢着的水雾‘嘭’,得一下消散,刹那间,原本的凝雾不在,只余火焰仍在猎猎作响。
满室寂静。
“不……不!这怎么可能!”
北芙声音都变了调,她跌坐在地上,顾不得自己的形象,再次尝试着牵引宁娇娇的魂魄。
依旧无果。
除了仍不死心的北芙外,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深深地低着头,殿内落针可闻。
就连一贯嬉皮笑脸的鴏常都保持静默,不忍去看离渊如今的神情。
鴏常甚至有些后悔,没有早些提醒离渊,让他明白自己的心思。
就连没有感情的时候,离渊都不敢面对宁娇娇死去的事实,更遑论是融合了感情之后呢?
实际上,离渊没有他们想得那么难过。
他的心是空的,感知不到什么。
好似在刚才某一刻,那颗心也随着坠落到了斩仙台下。
离渊平静地上前,俯下身,任由雪白的长袖覆在地上,冷冷清清,不染半分尘埃。
手掌向上,在东西落地前,他接住了那几片花瓣。
花瓣焦黑又枯败,仿若生来如此,从没有半点鲜活。
是方才水雾消散时落下的,除了离渊,无人注意。
离渊望向了自己的手掌,漆黑一片的眸中终于亮起一丝光亮,如同午黑夜中偶然燃起的一盏灯火,带出了几分浅薄的温柔。
白衣仙君起身,鴏常偷偷瞟了他一眼,只见对方眉目从容,好似不曾有半分情动。
就在鴏常舒了口气的同时,却发现离渊只是怔怔的站在原地,再没有动作。
鴏常有些奇怪,大着胆子多看了几眼,却在看清离渊唇畔的那抹笑意,不自觉地瞪大了双眼。
这……!
鴏常心中愕然,继而苦笑不已。
情魂尚未融合,却已知晓何为心动……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周遭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就连怒火高涨的北芙也陷入沉默,再没有开口。
离渊却再也没有心思分给这些。
他兀自垂下眼帘,望着掌中那几朵枯败的常花出神。
他想,是不是这样,也能勉强算作自己终于有一次在她离开前,伸出了手。
第26章 唯独 离渊,你知道什么是‘喜欢’么?……
北芙大闹了一场, 离渊就那么看着,就在她即将毁去整个大殿时,离渊才终于出手阻拦。
他让北芙回北海思过。
北芙最后是被祈乐带走的。
不能说是带走, 应该说,是北芙再也无法忍受自己身处于九重天上了。
“从今以后, 唯有天柱崩塌、天河倒流、天缘大阵塌陷。”北芙面无表情地说道,“唯有这三件事,才可令我入重踏九重天上。”
鴏常低声叹了口气, 缘邱微微摇头,虽是遗憾, 却谁也没有阻止。
他们皆知北芙不会因此放弃寻找宁娇娇的魂魄,亦知晓,但凡跌入了斩仙台下之辈,无论神佛妖魔,再无生还之能。
除非是天道庇佑, 厚爱至极,令其神格受损却魂魄仍在,仙骨不存而支柱不离——
这种可能微乎其微,不亚于月落西海、日升西方。
可这又能如何呢?
鴏常与缘邱相视苦笑, 无非是留个念想, 给他们这些尚且存在的老东西罢了。
他们不敢看离渊的神情, 虽对此有不同程度的揣测, 可无一例外,皆以为离渊会因此伤神。
然而, 所有人都猜错了。
那个小花仙离开后,离渊没有任何变化,他以雷霆手段处置了胆大妄为的魔族余孽, 顺藤摸瓜处置了一系列想要借此机会浑水摸鱼的仙人,再次威慑九重天。
离渊甚至抽空询问了星官天缘大阵的事,毕竟魔族几次入侵,皆是想要破坏大阵迎回被封印的上古魔君。
星官再三保证其无事后,离渊终于让他退下。
瞬间,巍峨庄严的大殿内又只剩他一人。
空荡荡的,难得有些冷清。
离渊抿了口茶,不知为何,有些想喝酒了。
他没有委屈自己,令仙侍取了些上来。
“不对。”离渊放下酒杯,看向了仙侍。
那仙侍被帝君大人这未曾有过的沉沉一眼吓得险些魂飞魄散,慌忙跪地,“小仙知错!”
倒也奇怪,往日即便有些小差错,帝君也从来不曾发这么大的火。
离渊摇摇头:“不怪你。”他收起不自觉泄出的威压,在这些事上,他从不喜欢多做为难。
“是本君没说清楚。”离渊道,“不要这壶酒,换一壶。”
小仙侍赶忙下去,不一会儿,便拿了一壶狐族新供的酒上来。
离渊喝了一口。
还是不对。
这一次他没有说出口,便让仙侍退下了。
离渊摩挲着杯壁,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想要喝什么酒。
他就这么出神,在正殿内,独自坐了许久许久。
直至某一刻,离渊看着窗外的夜色,忽而恍然。
他想喝得酒,不是各族献上的新酒,也不是被他藏于本体星河内的无比珍贵的佳酿。
只是普普通通的百花酿。
想通了这一切之后,离渊弯了弯眼,让仙侍取一壶百花酿来,却在落座垂眸时,猝然见到了案几上的纸。
原本崭新如白绸般的纸,此刻被墨污染得凌乱,大大小小的字迹不甚相同,却写着同样的字。
离渊没有再看。
仙侍取来了百花酿,离渊唇边仍噙着笑,从高台之上下来,淡淡道:“不必了。”
行走间仍是一派从容风雅,可小仙侍却总觉得今日的帝君大人不太对劲。
说来大不敬,可帝君大人的背影好似有些仓皇,小仙侍想,就像是在迫切地逃离些什么。
……
焚天,归一牢·
空气中都弥漫着血腥之气,不比九重天的高洁明亮,这里四处无光,真真切切的没有一丝光亮,比荒蛮之地还要漆黑。
不止黑暗,更是死寂。
幽长狭小的通道内没有半点声音,甚至是应该出现的痛苦呻\\吟,或是暴躁怒吼、咆哮哭泣……一丝动静也无。
沉闷得好似没有任何活物存于这片空间。
在通道尽头的那间,是这片烈焰焚天中,最为恐怖的地方。
——归一牢。
面前能让旁人惊骇颤抖的禁制对离渊而言形同虚设,他没有片刻停顿,孤身踏入其中。
映入眼帘的烧不尽的烈火,就连半空也有滚烫炽热的岩浆如同瀑布般奔腾,就在即将落入地上焰火的那一秒,腾空而起化作一条火龙,直冲那道白色的背影而来!
离渊恍若未觉,没有停顿哪怕一秒,甚至连手上也没有动作,那岩浆组成的火龙硬生生停在了他身后一丈之外,顷刻间化作火雨消散。
离渊停在原地没有再动。
在一片火海中,唯有一块小空地,空地上立着一个少年。
他的情况非常糟糕,周身全是烈火,四面八方而来的寒铁所铸的锁链将他困住,半点动弹不得。
可即便如此,少年仍是第一时间察觉到了白衣帝君的到来。
他低低笑了一声:“来得倒也不算晚。”禹黎抬起眼,原本俊美张扬的面容已经有大半布上了魔纹,看上去既恐怖,又多了几分邪气。
“把我困在归一牢……是你能做出来的事。”禹黎对着离渊恶劣一笑,“不过帝君大人,这归一牢的滋味,如何?”
他与离渊本为一体,但凡禹黎所受之苦,离渊同样有所感知。
禹黎正是借此嘲讽,根本没将离渊放在眼中。
白衣帝君毫无反应,只是站在禹黎面前,安静地看着他。
是了,他根本没有感情。
禹黎本还想着嘲讽几句,却在对上那双漆黑的眼眸时停下,他好似感知到了什么,蓦地瞳孔放大。
岩浆之火在禹黎身旁焚烧,可他只觉得彻骨的寒冷。
“……她……”禹黎茫然地睁着眼,“……怎么会……”
他跌坐在嶙峋的岩石上,周遭的铁链不知何时被离渊撤去,禹黎却半点都没有逃避的意思。
在这一瞬间,禹黎什么都不想了——无论什么神魔、什么天地玄妙、什么天缘大阵——他都不想了。
他只在想她。
那个自称‘天地间最最漂亮’的小花仙,拥有着三界最澄澈干净的双眼,每次看她笑,禹黎都觉得有星光坠入心间。
宁娇娇的存在像是灯火,带给了他贫瘠人生中从未有过的温暖。
哪怕是最疯魔、最不可控制的时刻,禹黎的感情仍在,他仍是……
仍是不希望她死的。
在荒地上的禹黎尚且能欺骗自己,只要宁娇娇能将他放在心上,他便给她生路,可当真正得知、当真正看到她坠落的那一刻,禹黎才发现,这一切都不重要。
即便她没有将他放在心上,禹黎也不希望她死去。
他从不希望她死去,他永远希望宁娇娇能活在这世上,做一个漂漂亮亮、无忧无虑的小花仙。
“我有一个困惑。”
清绝出尘的白衣帝君打断了禹黎的思绪,他走到了禹黎面前,与之对视,目光中未曾起半分波澜。
离渊不笑时,给人极大地压迫,无悲无喜的模样,就是世人眼中九重天仙人最标准的模板。
禹黎最是厌恶主体这幅神情。
或者说,凡是离渊喜欢的,作为他激烈情绪诞生的禹黎,都不会喜欢。
离渊见禹黎厌恶至极地撇过头,微微挑起嘴角。
他当然知道禹黎在想什么。
离渊不喜欢花,禹黎偏偏喜欢。
离渊喜欢灯火明亮,禹黎最是厌恶阳光。
离渊哪怕不喜一个人,也极少直白地表露出自己的厌恶,他的冷漠总是用温柔包裹,而禹黎的情绪则是简单明了。
他们的爱憎从来相反。
“收起你脸上令人作呕的笑。”禹黎别过脸,嗓音沙哑,“真是恶心,离渊,我真不知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我来只问你一个问题。”离渊没有收起笑,实际上,在他感知不到情绪后,反而愈发爱笑起来,“问完之后,我会给你一个解脱。”
禹黎冷嗤,掀起了眼皮,没有搭理。
他压根不相信离渊的话。
解脱?
所谓解脱无非是再让两人融为一体。
先不论这个过程有多痛苦,但说离渊这个能把自己情绪分离出去的疯子,怎么会愿意再次接纳他眼中‘无用’‘只会影响判断’的感情呢?
禹黎不信,却也没有拒绝,离渊便当他是默认。
“本该没有任何破绽。”离渊开口,清冷的声音似是能将翻涌着的岩浆冻结,“分明我表现得更在乎虞央一些,也控制得很好,你没有收到任何情绪。为何,你还是会去找她。”